14.再見
「表哥!」一見到那有幾分熟悉的背影,沈令月就燦爛地笑開了,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伸手想要挽住那人的胳膊,「數日不見,別來無恙啊。」
「公主殿下。」謝初微微一笑,神情看著很是和善,但身體卻是往旁邊一側,避開了沈令月伸來的雙手,低頭拱手道,「不知公主殿下大駕光臨,臣有失遠迎,還請殿下恕罪。」
沈令月自然聽得出他這句話裡帶著的幾分刺意,可她卻裝作沒有聽出來一般,從善如流地收回手,笑道:「沒事,反正我今日來也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你不知道也是應該的,不知者無罪,不怪你。」
這丫頭還真蹬鼻子上臉了。
謝初在心裡哼了一聲,但面上依舊不顯,這點面子功夫他還是會做的,他又不是二愣子:「謝殿下。只是不知殿下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可是陛下有什麼吩咐?」
「什麼殿下不殿下的,你我之間是什麼關係,用得著這麼生分嗎。」謝初拒絕的態度已經明晃晃地擺在了那裡,沈令月不是傻子,當然看得清楚,她也很識相地沒有再纏上去,但這不意味著她就要偃旗息鼓了,反倒更激起了她的興緻,這種事就和逗貓一樣,若那貓兒懶洋洋的,逗著也沒什麼趣味,得要活潑好動一點才好,逗起來更有意思。因此,她也沒有半點羞惱,反而愈加笑意盈盈,「表哥,你喚我閨名即可。」
「公主說笑了。」笑話,他要真喊她閨名就是腦子進水了,他看上去有那麼傻嗎,被他們父女賣了一次還不夠,還要再來第二次?
「郭鴻雲見過公主,參見公主殿下,殿下萬福。」見自家將軍的面孔有幾分綳著了,一旁的郭鴻雲心中一跳,生怕這位年少氣盛的主受不了這番逗弄直接撕破臉皮,趕忙適時地下跪見禮,打斷了他二人的對話。
「郭鴻雲?」徐瑾咦了一聲,「這名字我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當然耳熟了,一個多月前夫子才提起過,你忘了?」沈令月漫不經心道,「火燒斷橋、空谷圍敵,可都是這位人稱『雲半仙』的郭軍師郭先生的傑作。先生快快請起,自從聽夫子講過燕北關一役之後,本宮就對郭先生敬佩不已,沒想到今日竟能得見真人,當真是驚喜不已。」
郭鴻雲忙道不敢,起身道:「都是一些雕蟲小技而已,讓殿下見笑了。」
沈令月笑道:「我可是聽父皇說了,舅舅在上呈的摺子中稱先生為世外高人,對先生讚嘆不已,燕北關一役更是名動天下,世人皆知,先生又何必自謙?」
謝初就納悶了,燕北關一役里名震天下的好像是他才對吧,怎麼到她嘴裡就變成郭鴻雲了?這三公主見人說話的本事可不小啊。
郭鴻雲自然不敢居功,謙虛了幾句后就把話題轉移到了謝初身上,把謝初說的那叫一個英勇神武,彷彿這大夏就他一個少年英才一樣,說得沈令月是眉開眼笑,一旁的徐瑾也聽得萬分驚訝,直呼「昭武將軍果然才華橫溢」。
而作為被郭鴻雲一通胡誇的當事人,則是五分咬牙切齒,五分目瞪口呆。
他怎麼就沒發現他這個軍師也有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呢,這麼天花亂墜的一通胡誇,什麼詞都往他身上放,這是生怕人家公主看不上自己?
他是不是要謝謝他?
「郭鴻雲,你很閑啊?」眼見著沈令月被郭鴻雲的一通胡話說得都要雙眼發光了,謝初心中一跳,也顧不得許多了,當即就道,「我還在這裡呢,你就敢胡亂編排,你是不是覺得我御下太寬和了,需要拿你殺一儆百,做個噱頭才行?」
郭鴻雲忙道不敢。
他冷笑:「不敢?我看你倒是挺敢的。」
「好了,先生也是因為我的緣故才多說了這幾句話的,表哥,你也別生氣,我知道這裡面有許多話都是先生誇大其詞了說的,就是聽個新鮮刺激。」沈令月莞爾一笑,先是誇了郭鴻雲一句先生好口才,又看向徐瑾,道,「哎,你剛才不是還跟我說要找賀岳晟算賬來著嗎?怎麼好不容易進了這裡,卻又閉口不提了?」
徐瑾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一旁的郭鴻雲就極有眼色地介面道:「都騎校尉正在北營操練兵士,若姑娘想要前往,下官可為姑娘帶路。」
「我……」徐瑾納悶,她在來的路上是抱怨了一下那姓賀的,可沒說要找他算賬啊?
正當她疑惑時,沈令月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背,她頓時反應過來,啊地大叫一聲,一拍腦門道:「對對對,我是要找他算賬來著,剛剛只顧著聽故事了,都差點忘了這茬……郭軍師,就麻煩你帶路了啊。」
「姑娘言重了。」郭鴻雲笑著躬身上前打起營帳大簾,正要邁步走出,謝初陰測測的聲音就從他背後響了起來。
「郭先生,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郭鴻雲動作一頓,笑著回頭看向謝初:「將軍,公主命屬下給這位姑娘帶路呢。」
謝初交叉起雙臂,皮笑肉不笑道:「郭先生,沒想到你不僅會拍須溜馬,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很高啊。」
他可是從頭到尾站在這營帳里聽完了他們三人的對話的,一字不落!這郭鴻雲還敢糊弄他,是不是當他傻啊?
「表哥,雲中駒還好嗎?」不等郭鴻雲答話,沈令月就忽然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負手笑道,「實不相瞞,我今日是奉父皇之命特意前來此地的,為的就是查看一下雲中駒的近況,你帶我去見見它好不好?」
趁著這個空檔,郭鴻雲和徐瑾趕緊一走了之,那兩人在謝初眼裡就像是夾著尾巴灰溜溜逃走的兩匹大尾巴狼,看得謝初氣惱不已,可人都走了,他再有不滿也無可奈何,只能轉頭看向沈令月,一扯嘴角道:「公主,你可真是有個好姐妹啊。」
沈令月笑眯眯道:「承讓承讓,表哥也有個好軍師。」
「你!」
「我怎麼了?」她睜大眼,故作無辜,「表哥,我說錯話了嗎?那位郭先生的確很厲害呀,又有才華,又會看人臉色,我誇他有錯嗎?」
謝初深吸一口氣,勉強對她扯出一個笑容來:「沒錯,你沒有錯。」
錯的是他,他不該不聽他爹的話,不服氣早已被內定為魁首人選的顧審言,故意在最後一回的弓射大比上來個百步穿楊一箭雙鵰,大出風頭,生生把人家的魁首之位給奪了過來。
早知道會惹來這麼一個麻煩,他當初就算是得最後一名也不會爭強好勝的,都是他的錯,他的錯!
謝初在那邊痛心疾首地後悔往事,沈令月觀其神色,也已經猜出了七八分,頓覺幾分好笑,覺得這個謝初真是太有趣了,怎麼什麼事都往臉上擺,跟個小孩兒一樣。
她故意抿嘴一笑,問道:「表哥,你在想什麼,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在想,」謝初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往事不堪回首。」
「什麼往事?」她笑道,「莫不是長林宴那會兒的事吧?」
謝初一扯嘴角,偏頭看她:「如果我說是呢?」
「那我就會以為你是想要抗旨,不想娶本公主。」她道,「這樣我可是會大發雷霆的,表哥,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啊。」
「……公主,我們打個商量,你以後能別叫我表哥了成嗎?我一聽這稱呼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好啊。」沈令月應得痛快,「初哥哥。」
「……你還是繼續叫我表哥吧。」
「怎麼了?」她明知故問,「這麼叫你你不習慣嗎?沒關係的,多叫幾次就好了。」
謝初深深地嘆了口氣,再嘆了口氣。
冷靜,他一定要冷靜,殺人是犯法的。
「公主殿下,這裡也沒有別人,咱們就敞開了天窗說亮話吧。」他走到沙盤前坐下,有些頭痛地抬手扶額,「你來這裡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聽說你和我的那些手下還起了點衝突,是什麼重要的事讓你非得闖營不可?」
沈令月跟著過去,坐在了先前郭鴻雲所坐的位置上,和他面對面聊天:「我也不想的,可你的手下實在太固執了,非要你的軍令或者聖旨,否則就不肯放行,我也沒辦法。」她說著,又忽然笑了,「表哥,沒想到你還真是御下有方,看來父皇把這章武營交給你來管理果然是對的。」
她這話咋聽上去似乎有些沒有頭腦,但謝初卻聽懂了:這章武營本是為了護衛天聖長公主的章武行宮而建立的,逐漸演變成了訓練皇家禁軍之所,名氣頗盛。但自從沈令月的父皇、當今陛下沈瑛設立御林軍以取代章武軍之後,這章武營就漸漸沒落下來了,只是因為首營之稱尚在,所以才勉強支撐著罷了。
而到了最近十年,這章武營又有了另外一個別稱——功勛所。
但凡是想要掙得軍功、又不想真刀真槍地上戰場拼個你死我活、或是在邊疆苦守數年的世家子弟們,都會選擇來這個地方,隨便待上幾年,再意思意思地去邊關跑上幾趟就行了。反正給的都是一些虛職,俸祿也沒有多少,就是有個好聽點的名聲罷了,而且那些世家子弟們為了能夠進這不需要埋頭苦幹的章武營,還會大把大把地給折衝都尉送孝敬,而這些孝敬最後又都無一例外地進了國庫,皇帝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默許了。
不過世家子弟就算再是人多,那也是填不完一個章武營的,因此這章武營里占多數的還是民兵,但也多是混日子的,畢竟上樑不正下樑歪嘛。
章武營的情況,只要是個長安人就心知肚明,沈令月也不例外,因此,謝初淡淡道:「章武營本為訓練皇家禁軍之地,在十年前還是很實至名歸的,只是自從陛下設置御林軍以來,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我幼時尚覺得此地神聖莊嚴,乃男兒從軍之首選,沒想到不過十年,這裡就已經沒落至此了。」
「以前是很可惜啦。」沈令月道,「不過現在有你在這裡,就不可惜了。」
謝初對她一笑:「公主倒是對我很有信心。」
「那是自然。」沈令月笑道,「你可是我欽點的駙馬,你不厲害,還有誰厲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