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拒絕(三更合一)
一開始沈令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沈躍一遍才確定的確是謝初要見她,不由得奇道:「他要見我?大哥,你不會是在誆我吧?他怎麼會要見我呢?」
沈躍笑道:「怎麼,半個月前還信誓旦旦地說定讓那昭武將軍對你傾心,如今他來求見,不正好如了你的意?怎麼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還是說,你也覺得那謝初不會喜歡你,此番求見是為了拒絕你的?」
「胡說。」沈令月當即柳眉倒豎,一下站起了身,「我哪裡不相信了?還不是大哥你平時老有事沒事地誆著我玩,我被你誆怕了,多嘴問一句也不成嗎。」
沈躍無奈:「我倒是想騙你一回,可你這麼鬼靈精,哪次成功過了?有這個空來騙你,我還不如回去多攻幾本書,父皇前日才因為《禾社論》罵了我一頓,我可忙得很,沒空來你這閑聊。」
聞言,沈令月就笑了,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輕撥蔻丹蔥指,優哉游哉道:「哦,沒空來我這閑聊,倒有空替謝初給我傳話?看不出來啊,大哥你還和他這般知交甚好?身為東宮太子,卻和武將走得這般近,大哥,你可要當心授人以柄啊。」
沈躍冷笑一聲:「那也得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膽量,有心無膽之人,何須懼怕。」又把話題轉回謝初身上,詢問起賜婚一事來。
在得知沈令月跑去找皇帝要求暫緩賜婚,他是又氣又無奈,直點著她道:「你說你,沒事鬧這些幹什麼?嫌這日子過得還不夠波瀾起伏?聽聞前些日子你還專門去了章武營一趟,也真是膽大包天了,那軍機重地是你隨便能入的?好,就算父皇允你在這長安城內亂跑好了,可你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跑去那種大男人扎堆的地方幹什麼?你想見謝初,直接宣他過來就是,何必親自跑一趟,無端惹人非議。」
「非議什麼?」沈令月漫不經心地繼續撥弄著指甲,「是說我沒有姑娘家的矜持呢,還是說我不成體統,不堪公主之位?」
「知道你不在乎這些,但有人會拿這些東西大做文章。」沈躍拿摺扇在她跟前一晃,「剛才你還告誡我呢,怎麼一旦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又渾不在意了?三妹,你到底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他真是拿這個妹妹毫無辦法,罵也不捨得,說她她又聽不進去,真是前世里造的孽,攤上這麼一個不省心的妹妹。
沈令月道:「我當然知道我跑軍營里去找謝初不妥,也知道肯定有不安分的人會拿此做箋,可這不是有大哥你么。」她邊說邊抬頭對沈躍賣乖一笑,「大哥,你這麼神通廣大,一定都幫我料理好了吧?」
沈躍呵呵冷笑兩聲:「你這甩爛攤子的功夫還真是越來越精進了。」
「這都要虧大哥疼妹妹呀。」
沈令月的笑容成功讓沈躍破了功,他無奈地搖頭嘆息:「算了算了,算我們沈家欠的你,活該有你這麼個討債鬼。」他點點沈令月的額頭,「好了,不說這個了,那謝初你到底要不要見?給我個準話,我好去跟他說。」
「見,怎麼不見。」沈令月道,「他可有說是什麼時辰?」
沈躍道:「還算那小子乖覺,知道在這些事上應當以你為先,只是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必須——」
「趕在母後生辰之前?」沈令月接過了他的話。
沈躍一頓,笑道:「這回你可猜錯了,他要求的不是趕在母後生辰之前,而是這一次的休沐之間。換言之,就是今明兩日。」
「那不還是在母後生辰之前嗎,我沒猜錯。」沈令月哼道,「行吧,反正這次休沐之後再等休沐就要十天之後了,到時我就得重新回書房跟著李夫子書習了,再挑日子也麻煩。你去告訴他,明日午時西市客雲來,不見不散。」
「明日午時?」沈躍有些意外,他本以為依他這妹子急躁的性子定是今日就要等不及見面的,沒想到卻選了明日,不由得奇道,「你確定?人家現在就等在外面,你若要見,立即就能見上一面。」
「後宮之地,外男不得擅入。」沈令月悠悠道,「而且我今日也沒有空,我才畫好了給母后的生辰賀圖,還要再行宣裝,也和大哥一樣,忙得很。」
沈躍笑罵了她一聲促狹鬼:「好了,看在你對母后一片孝心的份上,本王就給你們當一回鴻雁飛魚,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沈令月一笑,站起福身道:「多謝太子殿下恩典,小女子感激不盡。」
「少來這套。」沈躍笑著拿摺扇在她頭上敲了一敲,「得了便宜還賣乖。」
翌日一早,沈令月就在留香的小聲叫起下起了身,先是讓人挑著換了一身粉裳藍帛的雲錦流仙秀裙,又喚來專門給她梳頭的大宮女問顏,吩咐她照著今日的這身著裝打扮梳一個俏麗點的髮髻。
問顏手巧,聞言只略微思忖了片刻,就上手開始在沈令月發間分編起來,很快就梳了一個垂鬟半肖髻,又墜了紫玉瓔珞編成的環結,簪了鏤空描銀抽絲的雲蝶釵,點朱唇描花鈿,最後再墜兩個燒藍桂結耳墜,當真是三分華貴五分俏麗,又兼二分靈動,可謂玉妝粉面,仙姿佚貌。
如此這般好生梳妝打扮了一番,沈令月這才前往芷陽殿,與皇后共進早膳。
到了芷陽殿,才發現皇帝也在,昨日皇帝未宿後宮,卻在早朝之後與皇后共進早膳,這在宮中是常有的事,因此沈令月也不驚訝,不慌不忙地給皇帝行了禮,惹來皇帝幾聲讚賞:「嗯,令兒的規矩是越發好了,想來是身邊的尚宮教的好,賞!」
皇后微笑著上前扶起沈令月,邊道:「陛下也太過慣著令兒了,宮中規矩本是人人都該學的,常平的年紀比令兒還要小上幾歲,規矩卻已經學得一等一的好了,也只有令兒才這樣,都這般大了還沒有學全宮中的規矩,陛下該罰才是,又豈能賞呢?」
她口中的常平便是八公主沈卉,凡大夏公主,周歲生辰時即得封號,沈卉的公主封號便是常平,帝后二人交談時,除卻沈令月之外,提起其他的幾位公主都是以封號為稱的。
沈令月莞爾一笑,順勢挽著皇后的臂彎起身,道:「那是因為我笨啊,母后不是常常念叨我沒有大姐二姐來得聰慧嗎?規矩學得晚自然也就情有可原了。」又看向皇帝,「父皇,你說是也不是?」
皇帝笑著連道了幾聲是,恰宮女在皇后的示意下開始一道道地端盤上菜,三人便都圍著桌子坐了,開始用起早膳來。
有皇帝在場,今早的膳食自然精細繁多,沈令月用了一碗紅稻燕窩粥,又吃了一個水晶蝦仁餃,覺得喜歡,還想再用一個,可想到今日穿了一身束腰的流彩暗花雲錦流仙秀裙,不可太過飽腹,便放下了,矜持地拿帕子拭了拭嘴,不再動筷。
見此,皇后就笑道:「怎的今日這般矜持?可是終於想起了你是個女孩兒家的事實,不再每天都如餓狼一般風捲殘雲了?」
皇帝則是皺眉道:「可是今日的菜色不合口味?薛成,去御膳房叫老周起來,做一碗公主最喜歡的竹笙蟹肉羹送過來,再加幾個清淡點的小菜,記住,都要公主最喜歡的。」
沈令月連忙制止應聲就要離去的薛成,笑著道:「父皇多慮了,母后這裡的膳食很好,令兒很喜歡,只是今日穿了這麼一身衣服,若是吃得太多,小肚子鼓起來就不好看了。」
此言一出,皇帝就笑了:「原來是因為這個,朕還以為是什麼緣故呢。你啊你,想來若不是今日穿了這麼一身衣裙,朕的水晶蝦仁餃怕是都要給你給搶了,連半隻都不會留下。」
皇后也道:「令兒今日怎生如此打扮?何以不著宮裝,而著秀裙?」
皇帝笑道:「皇後有所不知,咱們的女兒這是要出去見人呢,這才穿了這麼一身好看的衣服出來,要擱往常,你看她還會不會如此精心打扮,咱們生的可是一個小懶鬼,可不會如此勤快。」
沈令月心中一跳,心道原來父皇早就知道了此事,可謝初明明是通過大哥來求見她的,父皇卻知曉得這般清楚……又轉念一想,她的父皇這般態度,肯定是對她去見謝初一事樂見其成,並沒有什麼要怪罪的意思,其餘的都是她大哥該操心的事,便安了心,不依地和皇帝爭辯起來:「哪有,父皇你又在胡說了,我可不懶,再說,我就算懶又怎麼了?還有留香她們在呢。」引來皇帝又一陣開懷大笑。
「見人?」皇后目光一掃,見沈令月這番打扮,便也明白了,只還有一點不清楚,「陛下知道令兒今日要出宮見人?」
皇帝哪裡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當即笑道:「朕不僅知道她要出宮見人,還知道她要去見的人正是初兒。」
「初兒?」皇后一驚,有些不贊同地蹙眉道,「令兒到底尚未出閣,如此行事,是否有所不妥?」
「無妨。」皇帝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我大夏民風開放,民間女子尚可隨意上街出行,令兒是你我二人的獨女,又豈可被困在深宮?再說,她早晚都是要嫁給初兒的,與其兩眼一抹黑地嫁過去,倒不如趁著現在多多相處,有什麼不滿的地方也好早日發現,免得到時又過來纏著朕說初兒這不好那不好,她不嫁了,這樣才是不成體統呢。」又道,「出去出去也好,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朕是不期望她能口吐文章了,只希望她能夠認真一點、勤學一點,不要再讓李庸來煩朕就好了。」
「是,」沈令月不失時機地打蛇棍上,燦爛笑道,「兒臣一定謹遵父皇之命,為父皇分憂解難,不再讓李夫子叨擾父皇,還父皇一個清凈。」
「好,朕可記著你這話了,哈哈哈……」
用過早膳,就已經到了巳時,既然皇帝開口提了她今日要出宮見謝初一事,沈令月也不遮著掩著了,直接就大大方方地向他要了幾個暗衛,表明不願帶內侍相隨,這樣太過招搖,還不如暗中派幾個暗衛護著她,又安全又低調。
皇帝素來寵她,且她這話說得也很有道理,便允了,親自點了五名大內暗衛相隨護送,只不過就算沈令月不能招搖過市暴露公主身份,必要的隨從還是要的,若是讓一些不長眼的小人以為她是可以隨意欺辱的小戶女子就不好了,便又命兩名女衛相隨,這才放了心,安心地回宣政殿繼續和一干大臣們商量國家大事。
及至鳴軒殿,沈令月本想讓留香惜容也一道跟著,但轉念一想,她身邊本就跟了兩名女衛,若是再加上她們二人,那就有四個人了,她今日是去見謝初的,可不是去浩浩蕩蕩地進廟上香的,再她的十二花月圖還需要再晾曬一番,遂打消了這個念頭,好生命她二人看著畫捲去了。
到了巳時三刻,一切已是萬事俱備,整裝待發,沈令月就命內侍夏淳寅駕了馬車過來,在兩名女衛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夏淳寅韁繩一牽,馬兒就嘚嘚地跑了起來,帶著馬車在宮道內緩緩駛過,不久就駛出了青霄門,來到了皇宮之外。
午時一刻,馬車緩緩駛至西市,在酒樓客雲來門前幾丈外停車立馬。
夏淳寅低聲道:「主子,到了。」下了馬車,躬身侯在一旁。
女衛方蕪撩起車簾,和另外一名女衛何柒一道恭敬地扶著沈令月下了馬車。
長安城中貴人云集,尤其是這有長安第一酒樓之稱的客雲來門口,更是每天都有無數裝潢富貴的馬車來來往往,因此當載著沈令月這一輛裝飾樸素的馬車在酒樓門口停下時,只有寥寥幾人向其投去了目光,且轉瞬即逝,直到沈令月面覆薄紗地在兩名女衛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這才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夏淳寅心中一緊,暗道這位公主殿下天生一副傾城之姿,雖則覆了面紗,然身姿曼妙、身段窈窕,且只覆了一半面紗,依稀可辨妍容麗姿,未免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沈令月,他當即躬身上前,遮掩住了大半目光,輕聲請示沈令月是否進入酒樓。
沈令月自然也察覺到了那些或好奇或驚艷的目光,雖然她早就習慣了這種目光,但不代表她就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圍觀,便點點頭,抬腳邁進了酒樓。
這家酒樓背後的東家乃韓王正妃,韓王沈珩與當今皇帝沈瑛一母同胞,關係親近,加之不理俗務,一心只想當個瀟洒的書畫大家,很是喜愛這個同擅丹青之道的小侄女,時常與其共品丹青不說,還送過不少絕版的書畫真集,也因此沈令月才一踏進酒樓大門,就有管事的親自笑著迎上,口稱三姑娘萬福。
沈令月淡淡點頭,便有夏淳寅替其開口,詢問謝初所在。
前月的那一場長林盛況早已傳遍了整個長安,管事的自然也聽過幾耳,知道沈令月指了謝家的大公子昭武將軍謝初為駙馬,聽聞他二人相約也不驚訝,笑容滿面道:「謝將軍早已置好了一桌席面,正在繪春居等著呢,還請姑娘容小的帶路,姑娘這邊請。」
他邊說邊帶著沈令月往後院走去,沈令月來過這客雲來幾回,知道與前面的大堂不同,這酒樓後院里建造了不少獨立的小苑,由抄手游廊相連,格局精巧,間有亭台樓閣,專門給達官貴人所用,聚餐也好,相談也罷,都不需擔心那些有的沒的,因為每個小苑都建立在地勢稍高之處,從窗子旁往外看可將外間景象一覽無遺,不僅如此,小苑中還內置著幾間耳房,只要主子有心,就算是自家的下人也聞不見裡間談話的一絲聲響,可謂是布置齊全,妥帖入微。
沈令月就把夏淳寅和兩名女衛留在了兩邊的耳房中,倒不是怕他們聽到她和謝初的談話,而是因為今日本就是她和謝初兩個人見面,再帶人進去不妥不說,謝初也會感到局促。她算是摸出一點門道來了,那謝初面上看著桀驁不羈乖張孤僻,實際上就是個還沒長成的少年郎,害羞的地方一點也不比其他人少,因為面子薄,還特別喜歡虛張聲勢,惹急了可就不好了,她好不容易才忽悠成功了一回呢。
一邊想著,沈令月一邊蓮步輕移,行至裡間的繪春居,她素手輕輕一推,就推開了繪春居的房門。
聽到響聲,立在窗邊遠眺風景的謝初下意識地回過身,正巧與抬眸的沈令月四目相對。
二人同時都怔了一下,還是謝初率先回過了神,乾咳一聲,有些局促地對她頷了頷首,道:「公主。」
沈令月笑起來,她的這位表哥果然是個麵皮薄的少年郎,只不過和她對視了一眼就這麼局促了,以後多加接觸一定更加好玩,便一邊取下面上的薄紗,一邊笑道:「表哥,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她今日本就特意梳妝打扮過一番,與那日一騎絕塵前往章武營的神態風采自是不同,垂首低眉之間就流露出了一股女兒的嬌態,讓謝初看得禁不住一愣,又連忙回過神,道:「多謝公主掛懷,臣……」
他張了張嘴,卻忽然發現自己忘了該說什麼,只得上前道:「……公主,請。」
沈令月道了一聲謝,大大方方地落了坐,見謝初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便道:「表哥?你也坐啊。」那言笑晏晏的樣子彷彿她才是此間繪春居的東道主,而非謝初。
謝初依言坐下,總算是搜腸刮肚地想出了一點官話,道:「臣今日斗膽求見公——」
「慢著,」只是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沈令月打斷了,「表哥,你且先住一下口,不要說完。」
「……什麼?」
沈令月沒有回答他,而是目光一轉,看向了擺放在桌面上的一席菜色。
客雲來的菜式素以精緻聞名,就連胡蘿蔔片都能雕出富貴祥和的牡丹花樣來,更別說其它菜式了,謝初點的是他們今年春季主打的招牌席面春意濃,費的心思自不必說,一眼看去又精緻又齊整,還色香味俱全,讓在宮中見慣了各種各樣精緻膳食的沈令月也忍不住心懷期待起來,興緻勃勃地拿起了筷子。
「真香,這還是我今年頭一回來這裡呢,也不知他們的廚子又學了什麼新功夫……嗯,越聞越香,表哥,你這一桌席面點得好,正合我意。」
謝初沒有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公主,你剛才為何——」
這一回他的話依舊沒有說完,繼續被沈令月在中途打斷了:「我知道,表哥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剛才為什麼叫你住口?其實很簡單啊,」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笑著看向謝初,「因為表哥今日來此,想必不是為了履行那一日的酒樓之約吧?」
「不錯。」既然已經被沈令月看穿,謝初也不來那一套迂迴行事了,乾脆大方地承認道,「公主,你心思玲瓏,又聰慧過人,應該猜得出來,我今日之所以會邀你前來,並不是單純為了同你一道喝酒吃菜的。」
「我知道。」沈令月道,「你是來和我談事情的,關於你我二人的親事,對不對?」
「對。」謝初道。
這事還要從張氏說起。
自從那天在他衣領和袖口處聞到了脂粉香味、又得知他和沈令月曾經在軍營里見過後,張氏看他的神情都不一樣了,雖然她並沒有多說些什麼打趣的話,但謝初就是覺得她看他的目光不一樣了,至於是欣慰還是促狹,他懶得去理,本想就這樣讓事情慢慢過去,只要他以後不再和沈令月接觸,他娘就算再怎麼想為他牽紅線也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哪知就在前天晚上,張氏給他綉了一件新衣,趁著他試穿的同時有意無意地了提起皇後娘娘的生辰,他本來只是感到痛苦和不耐煩,但為了日後的清凈忍了,準備讓她在那邊說去,他自己左耳聽右耳出就罷了,沒想到張氏卻笑著道:「娘娘與陛下乃是少年結髮,夫妻情深,去歲娘娘的生辰沒有大辦,今年這一場百官宴,陛下必定大喜不已,聽聞此次生辰宴還是三公主從旁協理,定會精彩紛呈,初兒,你說是也不是?」
被謝初敷衍以應,張氏也不在意,繼續道:「三公主本就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此次無論辦理得如何,陛下一定是會大為誇獎的,指不定一高興就給你們二人賜了婚,來個雙喜臨門了。」
她這話說得毫無關聯,完全就是一下子從皇後生辰這件事跳到了賜婚一事上,可卻說得謝初一個激靈,倒不是真的覺得皇帝會給他和沈令月賜婚,而是依那三公主的性子的確有可能會趁著陛下高興時提出這個要求,當即頭疼不已,只覺得這三公主當真是陰魂不散,他好端端地待在家裡都能碰上和她有關的事,真是活見了鬼了。
如此猶豫半天,謝初還是在第二天早朝之後去找了沈躍,請他代為轉達他想要見沈令月一面的意思。
——這便是他今日邀沈令月前來相見的全部理由。
「而且你也不是非要趕在這兩天的休沐期間來見我,」沈令月繼續道,「只要在母后的生辰前見到我就行了,只是這幾天正好休沐而已,你能抽得出空來,是不是?你怕父皇會在母後生辰宴時給我們兩人賜婚,所以趕緊來和我見一面,說明白你並不喜歡我的事實,對不對?」
謝初一皺眉,覺得這三公主說的話好像有哪裡不對,可還沒等他想清楚,沈令月就又道:「但是你也說了,你今日陪我並不是單純為了和我一道喝酒吃菜的,那就是『和我一道喝酒吃菜』這件事你願意做,只是在此之外另有它事,對不對?」
……好像……說得也很有道理?
謝初有些迷糊了,他怎麼覺得話題被沈令月越帶越偏了呢?
「……公主,」他看向她,神情微妙,「我怎麼覺得,要是應下了你這句話,就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呢?」
沈令月故作無辜地睜大雙眼,抿唇笑道:「哪有,是表哥你想多了。」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對視了片刻,最終,謝初一拍桌案,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道:「好吧,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些事稍後再談,先喝酒吃菜也行。拿酒來!」
「表哥,你說真的?你要我去給你取一罈子酒來?」
「……我自己去。」
謝初到底沒有取成酒罈,畢竟這裡不是軍營,對面坐著的也不是和他稱兄道弟的弟兄,在拿著夜光杯淺酌的沈令月面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怎麼想都有點奇怪,因此他很快打消了取酒罈的念頭,而是和沈令月一樣,也拿過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開始自飲起來。
一杯入口,他就察覺出了不對勁:「果子酒?」
沈令月歪頭笑道:「表哥,這可是你自己點的席面,怎麼竟不知道配的什麼酒?」
……其實他根本就沒有費心點什麼席面,只是隨口讓那店小二置辦一桌漂亮的席面而已,他對這種事情一向都不怎麼上心。
沈令月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不過她很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一些擠兌的話偶爾說說就行了,可不能一直說,因此很是體貼地給了謝初一個台階下:「不合口味?要不要叫小二換一壺酒上來?」
謝初搖搖頭:「不用,挺好喝的。」喝多了烈性酒,偶爾來一兩口清淡香甜的果子酒也不錯。
「那就好。」沈令月莞爾一笑,又夾了一筷子菜給謝初,「表哥,吃菜。」
她這一番動作行雲流水,做得很是自然,就連謝初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拿起筷子就準備嘗一口,但在看清碗里的菜之後又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頭對沈令月道:「公主,咱們還是先談談正事吧。」
沈令月往他碗里瞟了一眼,瞭然地抿嘴輕笑一聲:「原來表哥不喜歡吃胡蘿蔔。」
「是啊,」他梗著脖子道,「怎麼了,不行嗎?」
「舅舅知道你挑食嗎?」
「想拿這個來威脅我啊?沒門。」謝初這一回可不會再上當了,「他早就為這事打過我不知道多少回了,但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再打我多少回也是一樣的,我又不是兔子,吃什麼胡蘿蔔,難吃。」
「不喜歡嗎?」聞言,沈令月眼眸輕轉,若有所思,「表哥此言甚是,這世上有些事天生就是勉強不來的。」
雖然謝初說這話本來沒有什麼含沙射影的意思,但若是沈令月這麼理解,那也沒什麼不好,當下眼前一亮,道:「公主——」
「但是不包括我們要談的這件事。」不等他把話說完,沈令月就神情一變,笑眯眯地對他道,「表哥,有些事不能一概而論的,你不喜歡吃胡蘿蔔和你不喜歡我是兩回事,不能混談。」
「怎麼就不一樣了?」謝初滿心無奈,想著反正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不如乾脆挑明了,也省得再繞什麼彎子,當下道,「公主,我實話和你說好了,我們之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不管你對我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好,是見我長得好看一見鍾情也好,都不要再繼續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因為我們兩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沈令月一怔,她知道謝初今日之所以會邀她相見是為了拒絕她,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只是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這麼直接、這麼不留餘地,一時有些回不過神:「……為什麼不可能?表哥,你怎麼就這麼肯定以後不會喜歡上我呢?」
謝初性情直爽,她早就料到了他會直言拒絕,也已經想好了應對方法,可是當她聽到他說出「不可能」三個字時,卻還是感到了幾分失落,頓時就沒了胃口。
真是奇怪,她應該早就做好準備了才是……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謝初道,「就算我以後真的喜歡上了你,我們兩個也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沈令月執拗地發問,「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你是公主,我是將軍。」他道,「陛下是不會讓手握兵權的將軍娶一個公主的,更何況這個公主還是他唯一的嫡女、而且是最寵愛的那一個。」
一室靜默。
沈令月的神情逐漸由失落變成困惑,再由困惑變成驚訝,最後是啞然失笑:「原來是這樣……表哥,原來你竟是這麼想的?」
不待謝初回答,她就自說自話地點點頭,道:「我就說嘛,我長得這麼傾國傾城,又是父皇母后最寵愛的女兒,容貌榮寵地位通通都有,你怎麼可能會不喜歡我,原來居然是因為這個?」
謝初抽了抽嘴角:「不,就算沒有那些原因,我也不會喜歡你的。」
「為什麼?」沈令月原本還在歡喜終於找到了謝初不喜歡她的理由,沒想到卻又聽到了這番話,頓時眉尖一蹙,不滿道,「我哪裡不好了,你就這麼對我避之不及?是因為那些市井之徒的傳言嗎?」
謝初嘆了口氣,一邊想著話怎麼又繞回來了,還有完沒完了,一邊無奈道:「不是因為那些市井謠言,而是因為我和你根本就不熟。公主,早在御馬苑那會兒我就和你說過了吧?我們之間不過寥寥見了幾次面,連對方是個什麼脾性都沒摸清楚,就這麼輕易地談喜歡一事,你不覺得太過草率了嗎?」
沈令月道:「是啊,所以我不是一直在找機會和你相處嗎?就像現在,我都知道你不喜歡吃胡蘿蔔了,這難道不是在加深對雙方的了解?」
謝初梗了一下:「……胡蘿蔔的事我們稍後再提,我們能先談談我剛才跟你說的事嗎?」
「這有什麼好說的,你根本就是想多了。」沈令月有些悻悻,「父皇他要是認為你在娶了我之後會擁兵自重,早在長林宴上就會駁回我和你的事情,根本不會拖到今天。」
「那是因為陛下他疼愛你,不忍拂了你的意,所以才沒有當場駁回我們倆的事情。」謝初耐著性子解釋,他也總算是想明白了剛才為什麼會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原來早從一開始他和沈令月所想的方向就錯了,怪不得牛頭不對馬嘴,越談越不對勁,「公主,我今日來找你的確是為了和你說清楚,但不是因為怕陛下在娘娘的生辰宴上給我們賜婚,而是害怕你在娘娘生辰當日借著此事向陛下邀功,以此來讓陛下給你我二人賜婚。」
沈令月抓住了他話中的重點:「所以表哥是在怕我不識時務惹惱了父皇,讓父皇在百官面前難做,從而使父皇對我心生不滿、從此父女離心?」
「……不,你想多了。」
「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沈令月粲然一笑,「只是表哥你真的多慮了,父皇若是怕傷我的心不想跟我當面說清楚,大可通過母後來跟我說,就像你當初通過大哥來轉達你不願娶我的意思一樣。」
謝初猜測:「或許陛下也不忍皇後娘娘傷心?」他有些不確定地加了一句,「皇後娘娘對我們的事應該是贊成的吧?」
「他會怕母后傷心?」沈令月忍不住冷笑一聲,「你這才是真的想多了,表哥。父皇最欣賞母后的一點就是她的賢德明理和識大體,他若真在此事上有什麼為難,只需表現出一副左右兩難的樣子,母后就會幫他開口,根本用不著他來費什麼功夫。傷心?母后不會傷心的,也不該傷心的。」
當年的淑妃冊封一事不就這樣?表面上是因為淑妃這麼多年來一直都盡心儘力地伺候他的父皇,又於生育有功,所以才被母后冊封為了四妃之首,可實際上不過就是為了安撫她的喪子之痛罷了,安撫的還不是淑妃本人,而是對此一直心懷愧疚的父皇。要不然,就憑德妃當年對父皇的救命之恩和這麼多年來在後宮的安穩度日不惹事生非,以及育有一皇子一公主的功勞,那顧媛是怎麼也不可能越過她去的。
她的父皇啊,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可卻從來不是一個好丈夫、好夫君。
敏銳地察覺到沈令月的話里意有所指,謝初聰明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宮中秘辛向來不是他這種外臣能夠多加置喙的:「好,就算我剛才說的那些都不對好了,可是公主,現在距離長林宴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賜婚聖旨卻遲遲沒有下來,這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沈令月恍然大悟。
「表哥,你要是在等聖旨,那你早說啊!」她忍著激動,拍著桌子站起來低聲道,「你想要賜婚的聖旨是不是?沒問題,我現在就能回宮去給我們求來!」
「什麼?」謝初有些懵了,「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
沈令月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有些激動地把她當日對皇帝要求暫緩賜婚一事說了,當然,掩去了其中一小部分不可告人的理由:比如說她就是不想這麼早把事情欽定下來,這樣玩起來才更有意思之類的,其餘的諸如「促進感情」、「匆忙賜婚有所不妥」云云倒是一股腦都說了出來,直說得謝初瞠目結舌。
「你……」謝初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說的是真的?」
「你若是不信,我們現在就即刻入宮,去向父皇求旨賜婚,你看父皇他會不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