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宮宴
看不到正文的看31章作者有話說,上面有寫原因謝初決定當做沒有聽到沈令月這句話。
沈令月也不在意,抿嘴一笑,繼續道:「不過我是真的沒有想到,你居然能把他們訓練得這麼好。剛才在營門口被他們攔住時,我都要驚訝壞了,一年多前我也曾來過這裡,當初這裡可是混亂不堪的,說是軍營,簡直是辱沒了這兩個字,沒想到不過半年,表哥你就把這裡管理得這麼井井有條了。」
饒是謝初對她再怎麼感到頭痛,但有一點他還是不得不承認的,那就是這位三公主特別會說話,尤其是她夸人的時候,那一雙明亮、泛著幾點星光的杏眸不僅會認認真真地盯著別人,笑容也是那樣明快靚麗,很容易讓人不知不覺地一頭栽進去,沉溺在其中。
望著這樣的沈令月,他不禁想到了一句詩詞。
——昔有佳人,明眸流轉,巧笑嫣然,顧盼生輝。
當年他初讀此言,正是年少青蔥時,自然也遐想過什麼人才能配得上此句,邊關十年,他見過不少女子,或有巾幗之氣,或有溫婉之美,但總覺得少點什麼,直到遇到了沈令月,他才恍然大悟,何為佳人,何為巧笑——那就是不論你對她是惡是喜,是厭是愛,都絲毫不會影響到她的美,如山茶朝露,春花綻放。
這樣一個絕代佳人,又是貴不可言的大夏公主,也怪不得有那麼多人對她趨之若鶩了,即使她驕縱的名聲早已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表哥?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謝初一愣,連忙回神,有些掩飾地低頭輕咳一聲:「沒什麼,就是在想這章武營的事罷了。」意識到自己竟不知不覺地偏了想法,他有些懊惱,也有些煩躁,連忙整理思緒,把那股異樣的悸動壓下去。
人長得再美有什麼用,還不是喜歡給他惹麻煩,搞事情,對於這種麻煩的丫頭,敬而遠之才是上上之策。
撫平了心境,謝初這才重新抬起頭,看向沈令月道:「我只是在想,陛下將此處交託於我,想必不是為了讓我來好好訓練他們的。我把這裡搞得烏煙瘴氣,許多人都叫苦連天,還有不少人離開了,也不知陛下會不會生氣。」
因為大部分的謝家軍都被留在青州,只有少部分是謝何臻的舊部、跟著他們父子倆一同回了長安的緣故,謝初的身邊除了幾個副將與軍師郭鴻雲之外就沒什麼人了,他授封昭武將軍,又要久住長安,不可能無所事事,皇帝就把章武營扔給了他,美名其曰是整頓營中風氣,但實際的目的他也知道,就是讓他看著這裡一點,別鬧出什麼大的亂子來的同時活絡活絡筋骨,訓練幾排兵士玩玩,若是訓練好了,自有嘉賞,若是訓練不好,那也沒什麼,反正這章武營只是個功勛所而已,大夏還沒有兵源枯竭到需要從這裡來調兵遣將——但絕不是像現在這樣,把整座章武營都當做他的謝家軍一樣來訓練。
這營里多是一些混日子的人,謝初剛來時,他們對他面上還是挺恭敬的,但一見他要動真格的,把他們當做普通的兵士那樣訓練,他這昭武將軍的名號就不怎麼管用了。當然了,他謝初也不是什麼吃素的人,在他手下訓練過的兵士不說百萬也有十萬,將軍封號不管用,軍棍可管用的很,幾棍子下去,再橫的人都老實了,要麼灰溜溜地收拾包袱走人,要麼咬著牙留下來堅持訓練,因此不過小半個月,這章武營里的風氣就被他整頓一新,半年下來,幾乎可以說是改頭換面了,任誰來都不會想到這些軍紀嚴明的章武軍在半年前還過著飽食終日的生活。
這些事情,沈令月自然也知道,她先前的確是不太清楚這位謝初表哥的情況,但自從長林盛宴之後,她就對他上了心,沒少差人去打聽他的消息,這十來天的靜養更是給了她足夠多的時間,讓她對這表哥的生平經歷好好了解了個遍。因此,謝初在擔心什麼,沈令月完全知道,遂笑道:「表哥,你多心了。父皇若是生氣,早就生氣了,又怎麼會任由你在這裡待上半年?」
謝初道:「是嗎?可我趕跑了不少王孫公子,他們走了,那誰來給折衝府上孝敬?」言語間頗有幾分辛辣諷刺之意。
看來她的這個表哥還抱有一顆赤誠之心,看不慣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真是難得,官場中竟還有這麼一股清流存在,她真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這一點表哥就不需要擔心了。」沈令月笑眯眯道,「近幾年來風調雨順,國庫充盈,已經不再需要這些東西了。你若是想跟那些人一道玩樂,父皇也不會說什麼,但你若是下定決心整頓軍紀,父皇更是樂見其成,沒見他這幾個月來左一下右一下地給了你不少賞賜嘛,這就是對你此番動作的最大肯定。」言下之意就是國庫沒錢時這些孝敬收得開心收得快樂,但國庫一旦有錢了,那些空占著名額什麼也不肯乾的人就得滾蛋,甭管你當初給了多少孝敬,不肯聽話就得走人,就是這麼簡單。
這一番話聽得謝初是目瞪口呆,他又不是傻子,這都半年過去了,陛下也沒對他有什麼微詞,自然明白陛下的意思,只是這種事情向來都不會放在明面上,暗地裡心知肚明就好,沒想到這三公主這麼簡簡單單地就說出來了,真是……出乎意料的坦白。
他是該誇她天真無邪、心無城府,還是該說真不愧是父女兩個,心都是一樣的黑,臉皮也都是一樣的厚?
見謝初一臉的瞠目結舌,沈令月就知道她這位表哥被她的這番話給驚到了,當下笑道:「其實,表哥,由你來管理章武營,不僅對於父皇來說是一件好事,對於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謝初這下是真的有些疑惑了:「為什麼?」
「世人皆知謝家軍驍勇善戰,可提起謝家軍時,大部分人都只會想到我的舅舅,你的父親鎮國大將軍,而不是表哥你。雖然表哥大敗過北越人,也從那些蠻子手中搶回了三座城池,可許多人提起你時,依舊覺得你只是出身好而已。若你不是舅舅的兒子,沒有生在謝家,不曾經受過耳濡目染的將門教導,或許就不會有今天的這份殊榮了。這些話,我相信你一定聽到過。」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他不屑地嗤笑一聲,「小人之言罷了,不必理會。」
「士貴大度,流俗不侵。」沈令月念了兩句話,「表哥,難道你也想要成為彥大夫那樣的人嗎?」
謝初一笑,反問道:「陛下推崇儒學,彥大夫為其中佼佼,我學他有什麼不好嗎?」
「有什麼好的,這句話簡直是愚蠢至極。」沈令月道,「他們自己倒是感動了,覺得自己如斯大度當真世間少有,殊不知在別人眼中看來也只是受氣包而已,一再『大度』的結果就是別人以為你在容忍退讓,換來的只會是輕視,而不是敬佩。」
「哦?」謝初道,「那依公主看,該當如何?」
沈令月微微抬了抬下巴,高傲道:「若換做是我,我一定會狠狠地教訓回去,讓他們以後再不敢在背後編排我,嚼我舌頭。」
謝初搖搖頭,果然是被帝后二人寵著的掌上明珠,嬉笑怒罵都不需要有任何顧忌,恐怕整個長安也就只有她有這番底氣了。
「公主的意思是讓我狠狠的打他們一頓?」
「那也未嘗不可。」沈令月嫣然一笑,「表哥,我支持你去打他們,記得打的時候喊上我,我給你去加油助威。」
謝初一愣,又立刻回神,微微一笑道:「公主,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是為了做什麼?不會是閑得無聊,所以來找我聊天吧?」
沈令月道:「不可以嗎?」
他道:「可以,但是我沒空,所以要讓公主失望了。」
「真絕情。」
就是故意做給你看的。
謝初默默腹誹了一句,面上依舊絲毫不顯,又問了那一句已經說了好幾遍的話:「不知公主來找臣下所為何事?」
「看好、不是,」沈令月把那個「戲」字吞回肚子里,「我是特意來看望你的。表哥,聽聞你被舅舅責罰,非但受了家法,還被關到祠堂里去罰跪了兩天,怎麼樣,沒有事吧?」
「……是誰告訴你我被我爹責罰的?」
「這點你就不用知道了,本公主自有渠道。」沈令月得意一笑,故意說得神秘一點,「要知這天下都是我大夏的,本公主若想知道什麼消息,自會有人雙手奉上,就算是隔了十萬八千里遠,那也不成問題,更何況是長安內事?怎麼樣,」她又問,同時上下打量了謝初好幾眼,「你被舅舅打哪了?沒有大礙吧?」
嘖,這丫頭雖然口頭上說著關懷的話語,可神情怎麼看也不像是在關心他,反倒是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似乎希望他能夠好好地傷筋動骨一下,她好看個熱鬧。
真是個性格惡劣的丫頭。
謝初在心中給沈令月下了這樣的評價。
「托公主的福,微臣好得很,沒有大礙。」
「看出來了。」沈令月燦爛一笑,「你的行動很利索,看來謝家的那些家丁很識趣,沒有對你下重手。」
謝初站起身:「既然公主是來看望微臣的傷勢的,那看也看過了,公主是不是該走了?這裡到底是軍營,都是一些大男人,公主不可久待。」
沈令月跟著他站起來:「表哥這是在下逐客令嗎?」
謝初神色平靜:「隨你怎麼想。」
「不容易啊,總算是露出廬山真面目了。終於不打算再恭恭敬敬地奉承著我了,表哥?」沈令月櫻唇一抿,笑靨如花,「那我要是說我不走呢,你待如何?把我扔出去?」
「哎,可別啊。咱們八妹這麼能說會道,可是我們兩個的開心果,若是少了你怎麼能行?」見沈卉作勢欲走,沈令月連忙笑著起身安撫,讓她在一邊坐下,又讓宮女奉茶上來。
沈卉依言坐下,口中仍是不依,努嘴道:「好哇,原來三姐竟當我是鸚鵡,我要告訴母後去。」
「你不是鸚鵡,那就是喜鵲了。」沈令月渾不在意,沈卉平日里就喜歡拿她母後來壓她,不過都只是在口頭上說說而已,從沒有一次落到了實處,因此她也沒有當真,繼續笑著和沈卉開著玩笑。「嘰嘰喳喳的小鵲兒。」
「對對,嘰嘰喳喳的,可不就是么。」徐瑾也在一旁連聲附和,「不止愛鬧騰,還專喜歡掏別人窩中的東西。」
沈卉秀眉蹙起,不滿道:「才剛說別取笑我呢,又來!再說,我什麼時候喜歡掏鳥窩了?怎的就成了那枝頭上嘰喳亂叫的喜鵲了?」
「鳥窩不掏,我這金窩你掏的次數還少了?沒有七八次,也該有四五次了吧?」沈令月挑眉,「快說,你今兒來可是又看中了我宮裡的什麼東西?說來聽聽,你三姐我今兒個心情好,你若看中了什麼,儘管拿去便是。」
沈卉就笑了,咦道:「奇怪呀,三姐今日怎的這般大方?以前不是都恨不得趕我走的么?怎麼今天卻一反常態了?莫非……」她食指輕點粉唇,「是遇上了什麼喜事?」
「可不就是喜事,」徐瑾一聽這個就來勁了,「她呀,今日可是好好地跟那謝少將軍會了一會,正樂不可支著呢,你有什麼要求就快提,我保准你三姐都會一口應下。」
「謝少將軍?」沈卉面上閃過一絲詫異,「是那個父皇親封的昭武將軍么?」
「對,就是他,你三姐在長林宴上親自選為駙馬的那個昭武將軍。」
「什麼昭武將軍神武將軍的,聽不懂你們在說些什麼。」沈令月沒想到她們會把話題轉到這上面來,登時面上一熱,連忙輕咳一聲,板起臉道,「八妹,你還想不想要三姐這兒的東西了?若是想要,就少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要不然,我這鳴軒殿今日可就要閉門謝客了。」
「提提提,怎麼不提。」沈卉忙道,「真不愧是三姐,一下子就猜中了妹妹的來意。其實……」她討好地抿嘴一笑,「妹妹今日來,正是有求於三姐的,還望三姐成全。」
「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沈令月一臉果然如此的神情,緩緩揭了揭茶杯的蓋沿,氣定神閑道,「說吧,想要什麼?」
「聽聞三姐近日得了一幅嵇秧的真跡?」沈卉道,「我想——」
「不行。」還沒等她說完,沈令月就打斷了她的話,「其它的東西都可以借給你,但唯獨這東西不行。這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自己還沒看夠呢,不能借給你。再說,你又不喜丹青,借這東西作甚?萬一弄壞了,拿什麼來賠我?」
被沈令月這一通搶白,沈卉也不惱,嘻嘻一笑道:「好了,就知道你不肯借。我只是說著玩玩的,可沒想真的借這東西。我是知道三姐的,別的事一概好說,唯獨於這丹青一道卻是要多小氣就有多小氣,我才不自討沒趣呢。」她皺皺鼻子,故意偏頭哼了一聲,「反正那些什麼筆法技巧類的東西我也看不懂,借來也是明珠蒙塵,就算是你送我,我也不要的,所以三姐你就放心吧,我是不會跟你搶這東西的。」
沈令月喲呵一聲笑了:「好大的口氣,還敢跟我搶?反了天了你。快說,今日來找我到底是做什麼的,不會又是閑得無聊,來找我嘮嗑吧?」
沈卉撇了撇嘴:「三姐莫不是忘了母后前幾天的吩咐?」
沈令月的笑容就是一僵。
她……還真給忘了。
徐瑾在一旁看得好奇:「什麼吩咐?你三姐的臉色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差了?」
沈卉道:「李夫子給她留了一堆課業,能不差嗎?」
徐瑾奇道:「陛下不是免去了三公主的一月書學嗎?」
「父皇是免了,可母后沒有免啊。」沈卉笑得甜美,「母后怕三姐這一個月都盡顧著吃喝玩樂去了,落了學業,便吩咐夫子每隔十日就給三姐布置一份課業,本來是要表姐你去替三姐領的,可我正好也在李師傅那學習詩詞,便攬下了這份差事。」她說著就喚貼身宮女梅雪進來,接過一沓宣紙,笑著對沈令月搖了搖,「喏,就在這裡。」
沈令月乾笑兩聲:「八妹,真是多謝你……」
「不謝不謝。」沈卉邊說邊笑著將宣紙放在一旁的紫檀桌案上,「不過三姐,有一點你卻是猜錯了,那就是我今天的確是有事過來找你,但不是為了這個。」
「那是為了什麼?」沈令月還沉浸在從天而降的一摞課業中不能自拔,聞言許久沒有答話,還是徐瑾看不過去,替她問了一遭。
「當然是母後生辰一事。」沈卉道,「下月初九就是母后的生辰,三姐,你應該不會忘記吧?」
聽到生辰二字,沈令月一下回過神來:「當然不會,母后的生辰我怎麼可能會忘。怎麼特意提起這個?莫非是出了什麼變故?」
「母後生辰哪能出什麼變故,是我自己啦。」沈卉道,她往沈令月那邊傾了傾身,笑道,「三姐,你可有準備什麼賀禮送給母后啊?」
「哦,原來是為了這個啊?」沈令月明白了,當即笑道,「怎麼,不知道送母后什麼壽禮,就來我這取經了?」
沈卉滿懷期待地點點頭:「三姐每年送給母后的生辰賀禮都那麼別出心裁,不說母后,就連我都看著有些眼熱了。我又想不出什麼好的賀禮來祝賀母後生辰,所以就……」
「那你可就要失望了。」沈令月緩緩抿了口茶,「既然是別出心裁,又怎麼能讓旁人提前得知呢?」
沈卉看著有些失望:「連我也不能嗎?」
「你也不能。」她道,「我若是給了你看,你轉頭就跑去告訴母后了可怎麼辦?豈不是什麼驚喜都沒了?」
「那我保證,」沈卉立刻豎起三根手指,振振有詞道,「看了之後一定保守秘密,絕不向母后提前泄密。好不好嘛,三姐?」
沈令月想了想,還是搖頭:「不行,不能給你看,一定要讓母后第一個看到才行。」
「三姐……」
「不行。」
沈卉又軟磨硬泡了一會兒,見沈令月始終不肯鬆口,便也罷了,轉而聊起了宮中的其他事情,直到貼身宮女梅雪告罪上前對她耳語了幾句,她才起身告辭,離開了鳴軒殿。
她一走,沈令月的臉就垮了下來,望著桌案上的一沓宣紙唉聲嘆氣:「這李夫子也太實誠了吧,母后讓他布置十天的課業,他就真布置十天的課業?怎麼一點變通都不會呢,真是笨死了。」
「皇後娘娘有令,他焉敢不從?」徐瑾安慰她,「你也別罵了,看看一共有多少份,咱們兩個分分也就差不多了。」
「你要替我寫呀?」沈令月頗為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那還是算了吧,還不如我自己來呢。每次你幫我寫的總是錯處最多,又老是被認出來,我可不想再被母后念了。」她又嘆了聲氣,「也不知道蘊知什麼時候才能回長安,要是有她在就好了。」
徐瑾也嘆:「我也想她早點回來啊,她一日不回長安,這公主伴讀的擔子就一日全部落在我身上,我也累、我也不想啊。」
她二人口中的蘊知正是沈令月的另外一個伴讀,齊國公府孫輩嫡女柯蘊知。和徐瑾不同,柯蘊知是皇后親自給沈令月挑選的公主伴讀,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德容言功無不具足,又知書達理、穩妥慎重,可謂是四角俱全,平日里沈令月的課業都多多仰仗了她。
沈令月心中哀嘆,若是蘊知尚在,這些課業她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只可惜人家外祖病重,需回濟州老家探病,沒有幾個月回不來,看來,只能她自己老老實實地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