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天塌地陷
虞姝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她睜開眼來,入目是白皚皚的牆,微微一側過臉來,便看到了一片花海。
她躺的是病床,呆的是病房,卻聞到了撲鼻的玫瑰花香。艷麗的紅玫瑰席捲了她的世界,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岱梓風推門進來,見她睜著眼,立即便舒展了眉眼,「你醒了。頭疼嗎?粥應該還是熱的,我盛給你吃。」
虞姝坐起身來,揉了揉眉心,「我怎麼在醫院?」
岱梓風盛粥的身形微頓,「你發燒了。」
「發燒吃個葯睡一覺就好了,不用住院。」虞姝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岱梓風見狀,趕忙把手中的碗勺放下,大步邁到床邊攔住她,他的聲音里透著焦急,帶著命令的口吻,「你這才退燒,就這麼起來會著涼的!」
「我又不像你們,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動不動就要住院,」虞姝眸光向下,看不到其中的情緒,但她的聲音已經足夠嘲諷,「像我這種人,發燒感冒這種小事,一杯開水幾枚藥片就夠了,十塊錢之內就能解決。」
岱梓風嘆了口氣:「這不是小事。」
「你看,生活背景不同、價值觀不一樣,怎麼做朋友?」虞姝輕笑著開口,「昨晚住院花了多少錢?回頭我轉賬給你。」
「你一定要這樣嗎?」
虞姝自嘲般地笑了笑,抬起頭來的那一瞬分明已經張開了嘴,但是只發出了短短的一個「我」字,後面的話就悉數被吞回了肚裡去。她定定地盯了岱梓風半晌,突然開口:「你昨晚沒休息好?」
岱梓風沒有回答。
「一晚沒睡?」
岱梓風起身端起粥來,「你先吃點東西。」
虞姝卻沒有接。岱梓風勉強扯了扯嘴角,強笑道:「難道要我喂你?」
虞姝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鈍鈍開口:「岱梓風。」
「嗯。」
「我們分手吧!」
「身份就這麼重要?」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就一起拼湊一個新的世界。」
「我們不合適。」
「你未嫁,我未娶,兩情相悅,怎麼不合適?」
「呵……」虞姝輕笑出聲,「你哪來的自信我跟你兩情相悅?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我不過想找個老實本分的人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原來以為你是,現在看來,不過是誤會一場而已。」
「你說謊,你要是一點都不喜歡我,怎麼會想要跟我結婚?虞姝,我喜歡了你十年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絕不會放手。」岱梓風自始至終都在笑著,唇角微揚,十分柔和,可是微笑之上,深邃的眼眸雖然浮著一層堅定,細看,卻是眉目含殤。
「我半年前才認識你,而你卻說,你喜歡我十年了。岱梓風,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十年前,你跟瑤瑤和向遠一個學校,我被向遠拖著去看你們的跆拳道比賽……」
「一見鍾情?」虞姝挑眉。
岱梓風點頭,「我只喜歡你一個人。」
「你帶我見的是誰?」
岱梓風沉默了。他一直在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機,他會光明正大地帶虞姝回家。可是他的步步為營抵不過一著不慎,那個時機還沒有到來,他已經將二人推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你看,從一開始我們就生活在謊言之中,」虞姝笑了,「岱梓風,就算我對你有好感,那也是我以為的那個岱梓風,而不是你。沒有人規定你喜歡我我就要跟你結婚。以你的條件,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就放過我吧!」
岱梓風好脾氣地笑了笑,「你現在還在氣頭上,我不跟你爭執,等你氣消了我們再說。」
虞姝出院了。岱梓風把她送到家裡,笑著向陳芝蘭叮囑,「阿姨,虞姝還沒吃早餐,您待會兒監督她吃一點,省得胃不舒服。」
看虞姝不說話,他把葯拿給陳芝蘭,「她昨晚發燒了,雖然現在燒退了,但葯還是得吃。這個口服液一日三次,飯後服用,增強抵抗力的,對身體沒什麼害處。這個瓶子里的是退燒藥,待會兒再量一量體溫,如果不燒就不用吃了。其他的上面都標的有,按劑量服用就行。」
陳芝蘭一一記在心裡,忍不住誇讚,「小岱可真是細心,你放心,阿姨都記下了……你也還沒吃呢吧?先坐著休息一會兒,阿姨待會兒做好了你倆一起……」
虞姝冷不防開口:「我累了,先回房了。」
岱梓風看著她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笑著推辭:「不了阿姨,我公司還有事,就不坐了。晚上再來看虞姝……」
陳芝蘭沒有挽留。岱梓風走後,她立即敲響了虞姝的房門。
敲門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沉悶,陳芝蘭敲了幾下就收了手,她試了試,門沒有反鎖。虞姝沒有回應,她便在門外柔聲喊她:「嬌嬌,是我。小岱已經走了。」
虞姝沒有動作,微微提高了聲音回應:「媽,我想先睡一會兒。」
她一夜高燒剛退,聲音還帶著沙啞。陳芝蘭欲要推門而入的手僵在那裡,須臾便垂了下來,「好,那你先睡,媽做好了粥叫你。」
窗外正在下雪。就如誰在天上扯碎了一件巨大無比的棉衣,不規則的棉片晃晃悠悠地飄落下來,落在樹上,街上,屋頂上,還有虞姝的眼睛里。
天是蒼白的,地是借著所謂的潔白藏污納垢的,風帶著雪肆無忌憚地到處飛揚,阻礙交通,致人寒冷,甚至帶來疾病。沒有一處是好的。
虞姝最討厭這樣的天氣,不止討厭,甚至是恨,恨到骨子裡。
陳芝蘭端著粥進來的時候,虞姝還端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發獃。
她微微吃了一驚,她原以為虞姝還睡著,她原是打算把粥放到虞姝的床頭柜上,輕輕地把她叫醒,「嬌嬌,起來喝點粥吧,熱騰的呢,喝完繼續睡。」
沒想到進來之後看到的竟然是虞姝的背影。
大部分小孩都喜歡雪天,不管天寒地凍地去堆雪人、打雪仗、滑雪、溜冰,然而虞姝卻是個例外,她從小就不愛那些,下雪天,她只喜歡躺在被窩裡睡覺。她說,被窩裡溫暖,讓她覺得安心。
然而現在為什麼……
陳芝蘭端著粥過去,「怎麼沒睡?」
虞姝微微笑了笑,「睡了一覺了,剛起來。」
床上的杯子規規整整,一點沒有動過的痕迹。陳芝蘭只當沒有看見,笑著把粥遞過去,「來,趁熱吃。」
虞姝接過,不過剛吃過了一口,便把粥放下,拍拍身邊讓陳芝蘭坐下,「媽,您坐,我跟您說個事兒。」
「什麼事兒?」陳芝蘭問道。
「我跟岱梓風的婚結不了了。」
「什麼?」陳芝蘭立即轉過頭去看向虞姝,「這是怎麼了,嬌嬌,怎麼不結了呢?」
「岱梓風……他不是我們以為的那個岱梓風。」
如果說虞姝和左斯南之間隔著一道鴻溝,那麼她和岱梓風之間,便隔著千溝萬壑。要想越過去,除非天塌地陷。
所以她不想越過去。
岱梓風的名頭虞姝並沒有多說,只是拿出手機百度了一下他的名字,就足夠向陳芝蘭解釋了。
「傻丫頭,同名同姓的人那麼多,也……」陳芝蘭看到虞姝手機上搜索出來的那一連串,還沒看便笑著開了口。
虞姝把手機遞過去,「大家都指認了,他也承認了。而且……」虞姝把第一條點開,點開圖片放大,「媽,名字可能跟人重了,長相還能完全一樣?」
陳芝蘭接過手機,食指向上划呀划呀,很快便划不動了。她的眸中凝結了太多情愫,連擰起的眉頭都讓人覺得百般滋味。但她很快便恢復了正常,絲毫沒有任何激烈的舉動與言辭,只輕輕地吐出了幾個字:「原來是這樣。」
虞姝朝著陳芝蘭恍惚地笑笑,眸中不帶任何歡喜,「媽,你看,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陳芝蘭把手機遞給虞姝,定睛問她:「嬌嬌,坦白告訴媽,你喜歡他嗎?」
虞姝笑了,「雖然也有動心的時候,但是媽,你覺得我喜歡嗎?」
喜歡二字,最是抽象難琢磨。可是放在虞姝身上,只消拿出當初的左斯南一比,就知喜不喜歡了。
陳芝蘭抬手撫了撫虞姝的頭髮,柔聲道:「也許喜歡,但遠不如小岱明顯。」
不等虞姝開口,陳芝蘭接著便道:「嬌嬌,媽看得出來,小岱他是真的喜歡你。」
「那又怎麼樣呢?我總會變老變醜,」虞姝微微低下頭來,彷彿自嘲般地笑了笑,又抬起頭來看著陳芝蘭道,「就算沒有門第之見,就算沒有婆媳矛盾,就算他真的是喜歡我甚至愛我。媽,愛,也是有保質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