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就算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意料之中的死亡仍會讓人覺得猝不及防。
就算早已看開看淡,親人的離去卻還是會讓自己痛徹心扉。
陳芝蘭走得很安詳。
她走的那天,知了在窗外鳴唱個不停,虞姝正在跟她分享著自己到處拍的照片,照片里有著春日的海棠、丁香,還有夏日的蓮花、榴花,還有花紅柳綠之中,虞姝燦爛的笑臉。
陳芝蘭的唇角掛著笑,聲音輕得虞姝幾乎聽不見:「嬌嬌,我看到你姥姥了。」
虞姝的聲音有些哆嗦:「是……是么?」
「媽撐不下去了……你……你放我走吧……」
大夫說,病人的心態很重要,心態好的話,可能能夠一直活到老。
陳芝蘭的心態很好,可是好不過病魔的折磨。在夜以繼日的疼痛之後,她的好心態漸漸地便沒了蹤影。
一方面覺得沒希望好了,另一方面,就算有希望治癒,這樣痛苦的過程,她就是再咬牙也支撐不下去。
當一個人真的很疼的時候,是真的連死的心都有的。
陳芝蘭彌留之際的那小段時間,是她最祥和的時候。她的臉上是帶著笑,滿滿的解脫之感。她的眼睛睜不大了,卻還是使勁睜開,看著岱梓風道:「小……小岱……」
她要說的,岱梓風都知道。她最後這段時間常常神志不清,在清醒的時候,她不止一次交代過岱梓風,嬌嬌,她的嬌嬌,她徹底交給他了。
岱梓風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媽,我知道,我會照顧好她的,您不要挂念。」
陳芝蘭的葬禮辦得很簡單,虞姝遵循她的意思,洛鎮那邊一個人都沒有告訴。虞姝給她選的墓地很向陽,周圍栽滿了花,尤其是五顏六色的月季,月月都能綻放。
陳芝蘭走後,她依舊照常去上班,卻總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因為怕被岱梓風發現,她就背對著他,看著床頭下方的小夜燈,一動不動地躺一晚上。
夜格外漫長,她睜著眼,覺得心裡勾魂蝕骨地疼。長夜漫漫,如在水深火熱之中慢慢煎熬。
然而她再小心翼翼,岱梓風還是發現了。她隨便扒拉了幾口早餐就打算去上班,岱梓風攔住了她,「我幫你請過假了。」
「請假?」虞姝驚訝地看向岱梓風,待開到岱梓風那彷彿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便不自覺地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我好好的,幹嘛要請假?」
岱梓風嘆了口氣道:「你去睡一會兒,下午我帶你去看看咱媽。」
虞姝搖頭,往玄關處走,「真沒事兒,我去上班了。」
岱梓風卻狠狠地抓著她的手,使了力將她帶到了洗手間,氣急敗壞地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向鏡里,低聲吼道:「沒事?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了!」
他的聲音滄桑而喑啞,帶著濃重的怒火與心痛。
鏡子里的人臉色蠟黃,濃厚的黑眼圈掛在臉上,就像是電視上被吸了元氣的空殼似的。
虞姝怔怔地看著鏡子,許久許久,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岱梓風驀地鬆開捏著她下巴的手,愣了一下,才從她身後抱住她,低聲呢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虞姝依舊沒有反應。
「你幾天沒合眼了?」岱梓風嘆了口氣,接著道,「乖乖去睡一覺,下午我們一起去看看媽,你一定也不希望媽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對不對?」
虞姝終於點了點頭,「好。」
這一天天氣並不是很好,他們驅車去的時候,天色便陰沉得厲害,彷彿黑夜還沒有完全醒過來。
他們不過剛剛俯身把花束放下,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岱梓風把外套脫下來遮在她頭頂,趕緊跑回車裡拿傘。
雨落在剛剛放下的鮮花上,瞬時便是一片狼藉凄慘。虞姝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一頹,舉著外套的手一放,下一秒已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岱梓風拿著傘過來,蹲在她身邊為她撐著,他空著的手攬著虞姝,不住地輕拍著她的手臂,「哭吧,哭吧,別再忍了……」
虞姝哭得酣暢淋漓,起初聲音還壓抑在唇齒之間,後來便全部哭喊了出來。人在病魔與死亡面前總是格外的軟弱無力,不管自己努力變得多麼強大,終究是不堪一擊。
陳芝蘭走的時候,虞姝沒哭,陳芝蘭下葬的時候,虞姝沒哭。她告訴自己,陳芝蘭這是解脫了,就像大家說的,天堂里沒有病痛,陳芝蘭在那邊會比在這世上過得輕鬆容易些。
她該為陳芝蘭高興。
可是當暗夜席捲了她,當她的腦袋稍微空下來,她就會想,為什麼她要來祝市?為什麼要出國?為什麼來了祝市就是這麼十多年,從來沒有在陳芝蘭身邊好好陪伴?
她會想,如果自己沒有來祝市,陳芝蘭會不會負擔輕一點?如果她沒有來祝市,有自己在,陳芝蘭會不會吃得好一點、規律一點?如果自己沒有來祝市,陳芝蘭是不是就不會得了癌症,是不是就不會死?
她會想,如果自己當時就那麼跳進海里,讓冰冷的海水淹沒了自己,陳芝蘭是不是就會平安幸福地過一輩子,是不是會有自己的兒女陪在身邊,以後還有孫子外孫圍著她叫奶奶?
虞姝從來沒有像這個時候這樣厭惡過自己。
大雨依舊滂沱地下著,虞姝依舊在陳芝蘭墓前撕心裂肺地哭著,岱梓風將她攬在懷裡,一邊輕柔地拍著,一邊輕聲安慰著。
不遠處,柳水流扶著水鴻玉在一旁站著,遠遠地望著。
雨幕重重,看不清她們臉上的表情。不過在大雨之中,儘管兩個人攙扶著,卻還是顯得格外的凄涼孤獨。
等雨快停了,虞姝才使勁抽了抽鼻子,止住了哭。她對著陳芝蘭笑了笑,聲音嘶啞,「媽,您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缺什麼的話就託夢給我,我給您送去。」
夏日溫度雖高,大雨天里,空氣卻是涼的。虞姝跪在地上,雨水浸濕了她的腿,等她站起身來,麻木的雙腿早已沒了力氣。岱梓風把傘遞給她,抱著她就回了車裡。
「冷嗎?」他問她。
虞姝搖了搖頭。
虞姝的褲子還在往下滴著水,岱梓風去後備箱里翻了又翻,只找出一條毛巾來,他咒罵了一聲,又趕緊大步過去把毛巾遞給虞姝,道:「先擦擦頭髮。」
她聽話地接過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往頭上蹭著。
岱梓風坐進車裡,看著虞姝那六神無主的樣子又嘆了口氣,拿過她手中的毛巾,又把她的頭微微往自己這邊靠了靠,「我來吧。」
虞姝聽話地靠過去。
岱梓風仔仔細細地擦著,看著她這個樣子,回去難免還要病一場。自從陳芝蘭走後,她就開始食不下咽,晚上又整夜整夜地不睡覺,身子早已經拖垮了,現在又淋了雨,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了。
不過病一場也好,病了,她就能好好地休息休息,再也不用想這些了。
想到這裡,岱梓風手上的動作停了,他把毛巾往自己身側一放,朝虞姝笑了笑,叮囑她休息一會兒,就發動引擎走了。
不知道是淋雨的效果還是哭累了,還沒到家,一直難以入睡的虞姝竟已經睡著了。停下車的時候,岱梓風碰了碰她的額頭,滾燙滾燙的,他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岱梓風趕緊打電話給了私人醫生。陳醫生來看了看,說沒什麼大礙,等燒退了就好了。岱梓風又朝床上的虞姝看了兩眼,突然問一旁的陳醫生:「有沒有什麼補氣安神的方子?她總是睡不好。」
陳醫生點了點頭,「好,我來開。」
正在埋首寫著,岱梓風突然又道:「有沒有什麼易於受孕的方子?我們結婚也大半年了,怎麼還是沒動靜。」
「這個得去醫院檢查檢查才行。不過半年的時間也不算長,這種事情還是得隨緣,不用操之過急。」
岱梓風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是夜,小阿姨便開始給虞姝煎藥了。
虞姝的身子滾燙,到了後半夜才漸漸地退下燒來。岱梓風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這種事情確實不能操之過急,可他總覺得,有了孩子,虞姝應該會開心一點。至少,振作一點。
不過,自從陳芝蘭的病情惡化,虞姝又是忙工作又是忙著照顧陳芝蘭,二人溫存的時間極少,那麼低的頻率,懷上孩子的可能本就很小。
雖然在這個時候想性|生活很不厚道,但是,他就是這麼可恥的想了,一想到生孩子就會想起新婚夜裡……咳咳,葷還沒吃上幾口就禁慾,岱梓風表示,自己好像有點餓了。
他去浴室洗了個冷水澡。
岱梓風又給虞姝請了好幾天的假,讓小阿姨在家裡好好照顧著。
他白天忙著工作,中午有時候回去,有時候就不回去,不過晚上倒是總能陪著虞姝吃,看虞姝吃得少了,還會想著法子哄她多吃點。
虞姝整天在家裡渾渾噩噩地睡著,除了吃就是睡,沒多久就把身子養了回來。她拿出陳芝蘭列的清單,一點一點地規劃著。
等到岱梓風回來,她已經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小阿姨手足無措地看著岱梓風,「先生,是夫人硬要親自下廚,我……」
岱梓風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小阿姨前腳剛走,岱梓風便在虞姝身後抱住了她,在她頭髮上吻了吻,問道:「身子好了?好好休息休息,別做這些。」
虞姝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親自做給你吃,怎麼,你不喜歡?」
岱梓風笑了,「喜歡,當然喜歡。我今晚要吃三大碗飯。」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正軌,岱梓風胃口極好,虞姝的胃口似乎也不錯。待吃完飯,洗了澡,虞姝自己便附身過來了。
她難得這麼主動,岱梓風有些受寵若驚。
虞姝的胳膊掛在她的脖子上,與他鼻尖相對,眉眼盈盈,輕聲道:「岱梓風,謝謝你。」
「謝我什麼?」岱梓風莞爾。
「謝你陪在我身邊,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好,那我也謝謝你。」岱梓風微微往前一送,便吻在了她的唇上。那個吻極輕極淺,卻格外柔軟溫暖。
虞姝笑了笑,「我最近想通了,你不要再為我擔心了。」
岱梓風揉了揉她的頭髮,輕道:「好。」
虞姝的身子微微往下滑了滑,把頭枕在岱梓風的胸口,頓了半晌才道:「要不我們過些天去醫院檢查檢查吧,都半年了,按理說不該沒動靜的……」
岱梓風心裡一咯噔,「你那天聽到我和陳醫生的對話了?」
虞姝點了點頭,心裡的不安愈發浮上來。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一個孩子,兩個人自從結了婚,也從來沒有做過避孕措施,可是孩子卻遲遲不來。
她近來總是疑神疑鬼,總覺得這其中一定有問題,而問題十有□□是在自己身上。她什麼都沒有了,不能連做母親的資格都沒有。
而且岱父岱母那麼迫切地想要抱孫子,她要是真的不能生……
她正在出神,岱梓風卻突然翻身覆在她身上,目光灼灼地望著她,「那你應該也聽到陳醫生說了,其實咱們這才半年的時間,沒有孩子也正常。你要是真急著要,咱們最近就勤奮一點,嗯?」
「可是……」虞姝才剛張口說了兩個字,岱梓風卻已經俯身下去,低頭便吻在了她的唇上。不同於方才的輕柔短暫,這一次格外溫柔繾綣,一點一點地描摹她的唇形,再邀請她的舌尖一起共舞,直到虞姝忍不住嚶嚀出聲,他才放開了她的唇,一路向下,攻城略地。
虞姝的思維混沌了,腦袋裡只有一片漿糊,再也思考不了任何事情了。
這一頓,岱梓風吃得格外滿足。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上班時,整個致遠都洋溢在一種輕鬆喜悅的氛圍之中。
虞姝去上班了,這是她熱愛的事業,她還有自己的夢想要實現。她經常去霍思瑤家串門,霍思瑤家的那對龍鳳胎實在是太可愛,她抱著就不願意鬆手。她也會唱搖籃曲給小寶寶聽,她的聲線柔軟,寶寶似乎很喜歡聽。
霍思瑤見她滿臉都是母性的光輝,便攛掇著讓她趕緊生一個。她把寶寶放到床上,掩下了心裡的情緒,只低聲敷衍道:「隨緣吧。」
「年齡太大生孩子不好,還是早點要了吧。」霍思瑤哪知道其中的緣故,只管繼續勸說。
虞姝看了看手錶,笑著站起身來,說:「待會兒梓風就到了,我去廚房看看都做了什麼菜。」
霍思瑤嘆氣,「從前只知道瘋子表哥寵老婆,今兒個才知道,原來阿姝也是個寵老公的啊……」
待岱梓風和安向遠一併回來了,吃過飯之後,霍思瑤看著虞姝抱著安雨佳笑意嫣然,又開始故事重提。不過這次說話的對象不是虞姝,而是看著虞姝一旁的岱梓風道:「瘋子表哥,你倆什麼時候要孩子啊?」
虞姝逗弄孩子的手驀然一僵,還沒回過頭來,岱梓風已經氣定神閑地接過話來:「急什麼?我跟虞姝新婚燕爾的,有個小鬼頭多不方便。」
霍思瑤默默地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安向遠握著拳頭放在嘴邊乾咳了兩下,不自在道:「我們家寶寶還未成年,瘋子你要注意言行。」
岱梓風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只掀起眼皮看了看虞姝懷裡的那隻和霍思瑤懷裡的那隻,輕飄飄道:「這一點,我想你倆應該深有體會。」
霍思瑤使勁搖了搖手中的玩具,惡狠狠地朝岱梓風翻了個白眼,大喊:「拒絕秀恩愛!」
安向遠卻不以為意,輕輕巧巧地見招拆招:「瑤瑤,沒事兒,讓他秀他的,咱們就秀兒子秀女兒,看誰秀得過誰。明天周末,咱去看看姑姑和姑父,帶上這倆小鬼頭。」
這一招狠啊!霍思瑤朝著安向遠投了個讚賞的眼神,得意洋洋地笑道:「好啊好啊。」
虞姝懷裡的小雨佳似乎不大高興了,她趕緊站起身來走了走,抱著小雨佳哄了哄。那邊岱梓風已經泰然自若地吐出幾個字來:「求之不得。」
安向遠嗤之以鼻,「得了吧,你這個嘴硬的痕迹太明顯了,羨慕就直說,別勉強自己了。」
岱梓風看了看虞姝那邊,轉過頭來笑得雲淡風輕,「你以前不是說,感情要從小培養?」
「對。」安向遠點頭,忽而笑道,「這話題轉得略生硬。」
岱梓風氣定神閑地看了看那家小鬼頭,「正好。讓你家孩子多去我爸媽那兒走走,摸熟了,以後等他們長大一點了,剛好可以幫我們帶孩子。」
安向遠:……
霍思瑤:……
虞姝:……
口舌上面佔了上風,心裡的不安卻愈發明顯,剛把安全帶系好,虞姝就開了口:「我們還是找個時間去查一查吧,如果……」
岱梓風把車開出去,笑著打斷了她的話:「你是嫌我最近不夠努力么?」
虞姝轉過臉來認真地看他,「岱梓風,我說認真的。」
她的眼神實在太過鄭重其事,岱梓風只看了一眼便別過臉來,點了點頭道:「那好,我們去查查看。」
這一夜,虞姝格外的熱情。兩個人像是懸崖邊上岌岌可危的囚犯一般,拼了命地汲取對方身上的溫暖,抵死纏綿。
在噴薄的那一霎那,岱梓風在虞姝耳邊叮嚀:「嬌嬌,如果真的生不了孩子,我們就去孤兒院領養一個,好不好?」
虞姝只是死死地抱著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給。
岱梓風吻了吻她的額頭,「聽向遠說,瑤瑤生孩子時特別疼。」
「既然那麼疼,直接領養一個也挺好的。」
這次去查體,是虞姝選的醫院。因為她怕岱梓風買通了醫生騙自己。岱梓風對她好,她比誰都清楚,所以她才怕。
她怕問題真的出現在自己身上,她怕岱梓風瞞著自己。她以前怕色令智昏,怕人老色衰時,便是獨自落魄日。現在她不怕了,可她怕自己的身世、身子再出任何的差池,她怕自己配不上岱梓風,怕明明值得最好的岱梓風在自己這棵歪脖子樹上弔死。
當你真正對一個人動了心的時候,對自己的要求就會越來越苛刻,生怕配不上對方。
好在雖然戰戰兢兢,最後的結果卻出乎意料的好。大夫說,二人的身體都沒有問題,可能就是時候不到,讓他們不要擔心。
大夫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有時候越是急切,就越是會適得其反,不如隨遇而安。
那一日,虞姝笑得極為開心,就如當初二人在庫肯霍夫公園時,虞姝對著鬱金香花田滿心歡喜的笑一般。岱梓風寵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尖,笑道:「這下放心了吧?」
她抬頭便在岱梓風的唇上落下了一吻,「你早知道,對不對?」
岱梓風得意地揚了揚眉,「是,我料事如神。」
這次查體結果出來,他也是長鬆了口氣。他的確知道沒有問題,但他只是知道自己沒問題。在陳醫生說了那話之後,他早一個人去查過了,沒有問題。
那麼問題很可能便出在虞姝身上。他想了想虞姝幼時遭的那些虐待,愈發覺得可能是那個時候就落下了病。生不了孩子,誰不會覺得遺憾?新婚之夜他雖然那麼說,但心底里到底還是想有一個二人共同的孩子的。
可是如果身體條件真的不允許,又能怎麼辦呢?試管嬰兒?領養個孩子?岱梓風想了很多,自己雖然遺憾,但也不至於怎麼樣,可是自己的父母就不一樣了。
以他們期盼子孫的樣子,估計會勸自己跟虞姝離婚,就算自己不同意,想來他們以後也難給虞姝好臉色看。一方面延續血脈,一方面繼承家業,這麼重的擔子,岱父岱母不會輕易饒了他們的。
他既然說了,要當虞姝一輩子唯一的井繩,就要說到做到,絕對要護她周全。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怎麼應對爸媽,萬萬沒想到檢查出來的結果竟然是這樣。
沒事。
順其自然就好。
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抹光亮,整個世界都明媚起來,他們再也不用為此擔心了。
二人照常工作,照常生活。岱梓風依舊天天去接虞姝下班,或者,派司機把虞姝接到致遠,二人再一起回家。
虞姝在致遠見過幾次柳水流。或者,更準確地說,她每一次到致遠去都會遇到柳水流。
柳水流顯然對她很殷勤,一見她就笑眯眯地撲上去套近乎。她自從知道了柳水流的身份,就再也沒有搭理過,可柳水流卻彷彿百折不撓,每次都「阿姝姐」前「阿姝姐」后的喊個不停。
柳水流是來做說客的。她要勸虞姝回家,勸虞姝認祖歸宗。
她在虞姝面前可憐兮兮地抹眼淚:「阿姝姐,你就跟我回去吧!咱爸說了,帶不回你就不讓我進家門,阿姝姐你就當可憐我,跟我回去吧……」
虞姝看都不看就抬步走了。
苦情戲不行,她開始利誘:「阿姝姐你就跟我回去嘛!我們一家五口在一起多幸福啊,你放心,等你回去,我把最大的房間讓給你,爸媽讓給你,什麼都讓你先挑!」
虞姝終於冷著臉回應了:「不好意思,我不稀罕。」
她伸手擋在虞姝面前,插著腰威嚇:「阿姝姐,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你公司鬧了啊,我柳水流向來臉皮厚,不怕別人笑!到時候他們說堂堂致遠總裁夫人竟然是個……」
「是個什麼?」柳水流的話還沒說完,虞姝便已經冷笑著出聲,「是個野種?是個棄兒?你隨便去說,我倒要看看是那個拋妻棄子的縮頭烏龜和謀殺女兒的變態母親丟臉,還是我丟臉。」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
「難道不是嗎?」
這一次柳水流和虞姝的動靜鬧得有些大,岱梓風二話沒說就把柳水流掃地出門了。
虞姝都已經平靜下來,岱梓風的眼裡卻依舊噴薄著怒氣,她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去給他倒了杯茶道:「好了好了,其實也不必趕她走,我自己應付得來。」
「要不是今天動靜鬧大了,你是不是還想瞞著我?」岱梓風接過茶杯放下,抬起頭來看向她。他原來只以為柳水流孩子心性,跟蹤、打抱不平,等一切塵埃落定了也就會消停了,沒想到竟然一直在糾纏著虞姝。
這就算了,竟然還在自己眼皮底下。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竟然都不知道!
簡直不能更生氣了!
「你真生氣了?」虞姝推了他一把,笑著哄道,「別綳著一張臉了。這不沒事嘛,讓她說幾句又不會死人,幹嘛這樣生氣?」
岱梓風依舊沒有笑,臉雖然不那麼緊繃了,卻還是陰沉著,「你忘了你還有我?」
「我……」
「在不認識我之前,你是個所向披靡獨來獨往的女戰士,可是現在有了我,你只要做個快快樂樂的小公主就好了。一切有我處理,你一邊看著就好。」
如此霸道總裁范……虞姝吞了口口水,「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岱梓風微微皺眉,牽動嘴角,「唔,這樣。」
虞姝點頭,「所以……」
岱梓風卻打斷了她的話:「所以,你只要一想,有個還挺厲害的瘋子願意為你遮風擋雨肝腦塗地,是不是會覺得,其實自己也不是那麼沒用?」
虞姝:「……」
柳水流被趕走之後,果真再沒有來糾纏過虞姝。水鴻玉也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自從在陳芝蘭葬禮上現過一次身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虞姝面前過。
虞姝和岱梓風的小日子過得格外滋潤,最讓虞姝覺得開心的是,入了秋,她的例假好像斷了。
她也不敢跟岱梓風說,只怕是空歡喜一場,就自己去藥店買了測孕紙,偷偷測了測。試紙上紫紅色的線有兩條,沒錯,她懷孕了。
她幾乎是哼著歌洗完了臉,待岱梓風起床出來,她一下子就撲到了他身上。
岱梓風才剛睡醒,一臉的莫名其妙,「今天怎麼這麼熱情?起這麼早,中彩票了?」
虞姝在他兩邊臉頰上各親了一口,「比中彩票還開心!」
岱梓風看著她那神采奕奕中帶著些溫柔羞赧的樣子,心思微轉,立即反應過來,「難道是……」
虞姝再次抬起胳膊抱住了他,「是的,岱梓風,我們有孩子了。」
美好的一天就這樣美好地開始了,岱梓風到了公司便向助理吩咐了下去,待晚上載著虞姝一起回家,房子里所有的邊邊角角都被用軟木包了起來。
他還給陳醫生打了電話,把懷孕期間所有的注意事項都學了個遍。
虞姝感慨:「先前誰還不想要孩子呢,怎麼現在比我還緊張……」
岱梓風一把將她抱起,笑道:「真是狗咬呂洞賓,我這分明是緊張你。」
「我才不信,」虞姝故意向上挑了挑眼,別過臉去,「等孩子一出生,你就只緊張孩子去了。」
岱梓風低頭在她鼻端蹭了蹭,笑道:「等孩子一出生,我們就天天在他(她)面前秀恩愛。狗糧要從小吃起。」
虞姝:「……」
這都是什麼惡趣味……
自從懷孕了,岱梓風再也不讓司機來接虞姝了,說是不放心。不管自己有多忙,都會親自來虞姝公司接她,即使是真的抽不開身,也會托安向遠等來接她回去。
她懷孕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岱母也坐不住了,硬要搬到岱梓風家裡照顧虞姝。岱梓風寵老婆那是出了名的,致遠上下看到岱梓風整日里神清氣爽、和顏悅色的,就懷疑是總裁夫人那兒有什麼喜事了,後來都知道總裁夫人懷孕了,便在心裡祈禱:總裁夫人再懷一個吧!這樣和顏悅色、人畜無害的總裁不常見啊!
至於虞姝所在的公司,看到岱梓風雷打不動地接她送她,一個個都羨慕她好命。她也覺得自己的確好命,也便欣然接下了別人的恭維與冷嘲熱諷。
這日里,岱梓風說要開會,估計要遲一點才能去接她。她便在公司坐著,看著新聞等著。
直到她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虞姝,零點咖啡館,我們談談吧。」
「江阿姨?」虞姝聽出來人是誰,不禁奇怪,「我已經如你所願,徹底離開了左斯南,還有什麼好談的?」
不知道是因為手機的原因還是什麼,江蓉的聲音一改往日的盛氣凌人與冷嘲熱諷,竟然帶著幾分卑微與哀戚:「算是阿姨求你了,你來一趟,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虞姝心下微微一驚,「有什麼事電話里說吧。」
「電話里說不清楚,你出來一下,零點咖啡館,我等著你。」那邊卻顯然不依不饒,聲音裡帶了幾分討好,哪裡有半分江蓉以前的樣子。「孩子,你一定要過來啊,阿姨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虞姝不知道江蓉這話是真是假,她看了看時間,斟酌了片刻,道:「我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江蓉忙不迭點頭,「好好好,半個小時也好。」
零點咖啡就在虞姝公司不遠處,她不一會兒便走到了。時至今日,她更沒有什麼好畏懼江蓉的,也用不著再在她面前委曲求全。她來的時候就在想,但凡江蓉向她提出任何過分的要求,或者出言不遜,她立刻就甩袖走人,從此江湖不見。
她又不是受虐體質,沒必要來江蓉這裡自討苦吃。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此番見了江蓉,會是這樣一番情形。
不過一年沒見,江蓉似乎老了很多,滿臉憔悴的樣子再顯不出當初的囂張跋扈來。見虞姝來,她殷勤站起身來,待虞姝落了座,又示意了一下虞姝面前的那杯咖啡,笑著道:「聽斯南說你喜歡喝拿鐵,阿姨就自作主張點了。」
虞姝點了點頭,「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趕時間。」
江蓉面色一僵,卻又立即笑道:「阿姝啊,你當初跟斯南交往了近十年,也的確是真心實意的,是阿姨錯怪了你。」
「您約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虞姝不覺有些好笑,「過去的事我都已經忘了,您也不用介意,要真是覺得自己有錯,也不必向我道歉了,以後左斯南娶妻生子,您不要再棒打鴛鴦就是。」
江蓉知道虞姝現在過得好,必然不會來吃回頭草。可是想想自家兒子,免不得還是腆著臉皮伏低做小:「一聽你這話,就是不原諒阿姨。阿姝啊,事到如今,阿姨也不瞞你了。我之所以對你一直有偏見,是因為斯南他爸以前出軌過,那女人仗著自己有些姿色……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
「現在說這些真的沒意思了,」虞姝嘆了口氣,「您來,就是想得到我的原諒?」
江蓉點了點頭,「阿姝,當初是我不好,是我棒打鴛鴦,是我以死相逼讓斯南跟你分手,是我不好。但是斯南沒有錯啊,他是無辜的,你原諒他好不好……」
「是他讓你來的?」
「不不不,」江蓉忙搖了搖頭,似乎生怕虞姝誤會,又接著道,「是我瞞著他自己來的。阿姝啊,他現在過得很不好,你去看看他,行嗎?」
「江阿姨您可能忘了,我已經結婚了。」虞姝淡淡笑了笑,「婚後還跟前男友見面,您覺得合適嗎?」
江蓉啞然,卻還是腆著臉道:「你愛了他十年,難道說斷就斷了嗎?阿姝,我……」
虞姝冷笑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道:「這不正是您想要的嗎?怎麼,現在,您又想讓我們舊情復燃了?您太抬舉我了,我沒那麼大能耐,我現在有我自己的家庭,很幸福,我這輩子結一次婚就夠了。」
江蓉面色一白,卻伸手就拉住了虞姝的,緊緊地握著,怎麼也不丟手。她拉著虞姝就起身要走,「阿姝,你跟我走,斯南一直對你念念不忘,你怎麼能就這麼拋下他不管?!你不能這麼絕情啊……」
虞姝一邊掙扎一邊喊著讓她放手,可是江蓉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竟然輕輕鬆鬆地就把虞姝拉了起來,使勁拖著就要往外走。她一邊走,一邊嘟囔著,大抵都是在可憐自己的兒子,又罵虞姝冷血無情。
她一定是瘋了。
「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動手了啊!」
江蓉卻依舊不為所動。虞姝看著她不管不顧的樣子,下手一切,江蓉便放了手。她正想快步離開,江蓉卻拽著衣角,「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虞姝清楚地看到江蓉猩紅的眼,還有臉上掛的淚,她拽著虞姝的衣角,就如拽著救命稻草。虞姝聽到她卑微到極致的哀求:「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你跟我見見斯南,好不好?我不奢望你跟他複合,至少去看看他,跟他說幾句話……」
「只有你能救他啊……」
「你要是不救他,他就真的完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