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七玄魔君
雪花飄飄,朔風凜凜,昆崙山的雪經過三日來的堆積,更厚了。
玉虛宮前的古鼎仍然傾斜著,蒼松的腰干被雪壓得更彎,樹下兩張石凳掃得乾乾淨淨,一排和尚盤坐在青石上。
四個蒲團並排在地上,兩張石凳上放著數十根簽,那些竹籤清晰地可以看出是才削好的,因為竹上水份還未乾。
鐘聲響起了,本無禪師錦裰袈裟在寺門口出現,他身後跟著曇月、水月、鏡月三位老和尚,而柳雲龍卻跟紅袍白髮的七玄魔君一起走了出來。
七玄魔君哈哈笑道:「小娃兒,我們每人比上一場,若是誰在三個時辰內解不了對方所設之陣,就算那人輸,你看這樣可好?免得太浪費時間了。」
柳雲龍點頭道:「好,就是這樣吧,請前輩先擺陣。」
七玄魔君坐定后,拿起手中竹籤道:「我們同時擺,等下你來這兒,我到你那兒,你看這樣可好?」
柳雲龍抓起一大把竹籤在地上插了一根道:「還是前輩先擺的好。」
七玄魔君朗笑一聲道:「好!我先來。」
他捏著一根竹籤,在地上畫著虛線,隨著他凝重臉色,無數交錯縱橫的線條被畫了出來,有的彎曲迂迴,有的卻筆直而去。
他右手如飛,隨著腳步的移動,一根根的竹籤循著那些虛線插在地上,剎時將柳雲龍周圍一丈方圓都布得滿滿的,把柳雲龍圍在裡面。
他插完最後一根竹籤,吁了一口氣,便盤膝坐回青石,靜靜地望著柳雲龍。
柳雲龍眼看七玄魔君身形如風,轉眼自己便身居陣中,四外一片茫茫,毫無邊際。
他咬了咬下嘴唇,緊皺著眉毛在緩緩推算著五行八卦,腦海里映過柳文軒所教授給他的一切殘缺古怪的陣式與一般的陣法。
一盞茶功夫過去了,瞑目的本無禪師睜開眼望了下柳雲龍,立刻又閉了起來,因為柳雲龍也是閉著眼睛盤坐著。
盤坐在青石上的二代弟子,齊都臉現緊張地望著柳雲龍,他們平靜得有若死水的心境,也不由為這關係著全寺生命的賭賽而起子波瀾。
兩個時辰過去,柳雲龍仍然閉目而坐,七玄魔君臉上現出一絲得意之色,他一拍手道:「小和尚,替我把酒菜拿來……」
他話未說完,便見柳雲龍兩眼睜開,微笑了笑,走下了石凳,身子一轉便在竹陣里兜起圈子來,只見他腳下亂踏,時退時進,忽地一個翻身又面對這邊,飛快地走在竹陣里。
七玄魔君失聲叫道:「啊!這個精明的小鬼!」
柳雲龍面含微笑地走出竹陣,道:「前輩,你這乃是「黃河九曲陣」與「九九歸元陣」互相連鎖而成的,破陣當在第八十一根竹籤開始。」
他又走進陣里,拔起一根竹籤,走了出來道:「現在整個陣式已破了。」
七玄魔君疑惑地望著柳雲龍,道:「你這套從哪裡學來的?」
柳雲龍含笑道:「家父柳文軒一生精研各種陣法,現在區區要排的陣法,叫『十絕大陣』。」
他捏著竹籤,圍著七玄魔君插滿地上,剎時密密的竹籤布滿雪地,縱橫交錯,高低不一。
柳雲龍擦了擦頭上的汗,笑著對本無禪師道:「七玄魔君真是鬼才,他將兩個陣法倒轉排置,使我還以為是一個古陣,自己弄迷糊了。」
他盤膝坐回石凳,靜神寧氣,緩緩推行著體內真氣,白丹田而起直行過任督兩脈,運行於體內二匝。
自那晚起他經過三天三晚的受著寒熱兩股氣流的交互化煉,復經崑崙四大高僧以數十年生命交修的內力打通穴道,所以他在任督兩脈一通,「玉香凝露枇杷」所蘊的靈效已全被吸收,僅三天他已成為內功深厚無比的內家高手,於是他出了洞……
此刻只見他寶相內蘊,全身散出一層輕霧似的白色氣體,繞著身體迴轉,臉上及皮膚現出一層晶瑩的光芒,彷彿是玉石所雕成的玉人一樣。
本無禪師驚喜道:「小師弟真的已練成『般若真氣』了,你看他已至反本還虛的地步。」
「阿彌陀佛!」曇月合掌道。
「我崑崙將自此大放異彩了……」
日影漸移至中,淡淡的陽光下,柳雲龍呼了一口氣,睜開眼睛,他將視線投在自己所設的「十絕大陣」上。
「咦!」他一愕道:「他怎麼已走過四個門戶?莫非他已摸通了?」
七玄魔君一生浸淫陣法之中,自命為一絕,自然有他獨到之處,故而他雖然從未見過這「十絕古陣」,但卻依推算之理,連闖四重門戶。
七玄魔君仰天狂笑,大步踏出,道:「這一場你贏了,因為我破不了這個陣。」敢情他因過度耗費心血而致臉色蒼白。
「阿彌陀佛!」那一排僧人將站起來,朝柳雲龍道:「恭賀小師叔。」
本無禪師站將起來道:「師弟,用飯去,飯後再賽第二場。」
七玄魔君笑呵呵道:「為了你這個陣,我當要浮一大白,小娃兒,你跟我喝點酒吧!」
柳雲龍搖頭道:「在下滴酒不飲,為了等下就要來的三盤奕棋,更不能喝了,尚請前輩原諒。」
七玄魔君掀須大笑,道:「我真是愈來愈喜歡你了,喂!小娃兒,你也不用再費神了,跟我走吧!從此我再也不跟這些禿驢找麻煩。」
柳雲龍道:「在下現為崑崙弟子,本門第一條戒律是不得欺師滅祖……」
七玄魔君一愣,隨即笑了笑,飛身躍往後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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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日影西斜,寒風漸起,在古松下柳雲龍與七玄魔君對坐著,在他們面前是一塊白石刻好的棋盤,此時兩方對壘,黑白子布滿棋盤上。
七玄魔君持白子,目光凝注棋盤中,沉吟許久還沒有放下那顆拈在手指上的白子。
本無禪師和他三個師弟齊都臉現緊張地望著密密的棋盤,因為在兩盤裡,柳雲龍和七玄魔君都是一勝一負之數,勝敗之關鍵完全取於這一盤了。
柳雲龍彷彿木雕泥塑的菩薩一樣,儘管寒風吹得他衣袂飄飄,他也沒移動分毫,現在,他已將全部心神投入在每一顆棋子里。
放在本無禪師面前的沙漏,粒粒細沙落下,很快的便漏滿了,本無禪師伸出手去,將沙漏倒置過來,一粒粒的沙又落下……
七玄魔君瞥了下沙漏,迅速地收回目光,將手中那顆棋子放在棋盤上的一角。
柳雲龍目光神光一射,敢情七玄魔君所下的這一著,確實是化腐朽為神奇,整個地挽救了他此處的劣勢。
這下該輪到柳雲龍皺眉頭了,他抬起一顆黑色的棋子,沉吟了半晌依然沒有放下去。
就在這時,山下數聲悶哼,慘叫聲聲中,三條灰白色的影子躍了上來。
在斜陽下,三綹白髯隨著晚風飄拂著,三個老者冷峭地望著全在入神的古松下各人。
柳雲龍額上汗水直滴,他心力交瘁,連手指都微微顫抖,只見他猶凝了好半晌,兩指夾著顆黑子放了下來。
七玄魔君哼了聲,拈起一枚白子,方待放下,便見棋盤上所有的棋子都被一股狂飈拂走。
他勃然大怒,一抬頭瞥見那三位老者並排站在石板道上,正冷冷望著這邊。
他長身立起,狂笑道:「我道哪個吃了豹膽熊心的,敢在我面前撒野,原來雪山三魔來了。」他臉一沉:「我老人家生平最忌憚的便是當我面逞能之人,雪山三魔,你們是死定了。」
他活聲未完,長袍倏地鼓起,冷哼一聲,雙袖揮出,兩股銳利刺目的氣勁自袖下飛出。
雪山三魔一見七玄魔君臉上泛青,鬚髮俱豎,不由大吃一驚,六掌齊出,氣勁疊起,如山湧出。
「轟!」一聲巨響,雪山三魔悶哼一聲,身形一斜,後退兩步,青石上頓時留下十二個三寸多深的腳印。
七玄魔君臉罩寒霜,肩頭未動平空飄出一丈,落在甬道的青石板上,他冷冷道:「合你三人之力能擋得住我一招『罡氣』也算難得,現在你們再嘗嘗我『千山掌法』!」
斜陽下,他身影騰空,無數雪白的掌影,現出一道道凄迷的弧線,剎時便將雪山三魔圈在裡面。
本無老禪師臉色一變道:「七玄魔君『千山掌法』確是一絕,若是我們齊上或可擋住五十招,否則十招之內我們便會落敗。」
柳雲龍緩緩站了起來,道:「七玄魔君這等絕藝豈非天下第一?連掌門人你也如此說……」
本無禪師搖頭道:「中原之大,奇人異士多如群星,我們這等功夫又算什麼……」
雪山三魔怪嘯聲聲,在連綿的掌影里翻騰,氣勁數旋。
掌招如蠶抽絲,竟然很快地由劣勢扳轉回來,三人行動配合得甚妙,發揮出很大的威力,怪掌疊出.已將七玄魔君擋住。
七玄魔君也是甚為震驚,他長嘯一聲,四肢如同一隻蜘蛛,化成無數幻影席捲而去。
雪山三魔人影倏然散開,仰首望天,六隻手掌搭在一起,翻轉而上,迎著自空落下的七玄魔君劈去。
「波」、「波」數聲掌風相撞,隨即只見雪山三魔一起跌倒地上,頭上髮髻散開,落得一地的白髮。
七玄魔君臉上嚴肅地凝望著倒在地上的雪山三魔,他沉聲道:「你們合手連擊的這套手法哪裡來的?有誰在你們背後撐腰?」
雪山三魔緩緩地站了起來,手拊胸膛,但見他們臉色慘白,忍不住一張嘴噴出一股鮮血。
雪地上立時現出粉紅色的印痕,彷彿點點紅花開放在雪地上。
雪山老魔瞪了一下七玄魔君,冷哼一聲道:「你前些日子打傷的那個叫鄭風的年輕人,本是我的徒兒,但現在已是他人的義子,就是那人叫我來的。」
七玄魔君仰首望天,沉吟了一下道:「那是何人?」
雪山老魔默默注視著七玄魔君,好半晌方始進出四個字:「幽靈大帝——」
柳雲龍可清楚看到七玄魔君一震,他側首一看,驚見本無老禪師竟也全身一震,眼中露出恐怖之色來,他不由愕然忖道:「何人竟敢稱為大帝?而且叫幽靈大帝?」
七玄魔君愣了好半晌,突地仰天狂笑,並右手兩指道:「你抬出幽靈大帝來,難道我怕了?現在我仍要殺你們。」
雪山三魔見七玄魔君以臂作劍,心中大驚,忙躍了開去,雪山老魔厲聲喝道:「你若殺了我們,崑崙將夷為平地,大帝的手段你是知道,他豈有放過與之一切有關之人?」
柳雲龍緩緩走了過去道:「象你們這種窮凶極惡之人,早該死無葬身之地了,怎麼會活到現在?」
雪山三魔一起大怒,雪山老魔冷哼一聲道:「你是神君弟子?小娃兒,你莫非不要命了?」
柳雲龍哼了聲道:「我柳雲龍乃崑崙弟子,豈有怕死之理?呸!吃我一掌。」
他深吸口氣,單掌一旋,瀟洒之極地揮出一掌。
雪山老魔只覺微風颯然,突地一股窒人的雄渾勁道,壓將上身,他心中大驚,沉掌吸氣,盡提丹田內功,平拍而出,掌心外吐,一股凝旋的氣勁劈出。
「嘭!」
一聲巨響,雪山老魔慘哼一聲,身子跌出五尺,右掌齊肘而斷,灑了一地的鮮血。
其他雪山二魔大吃一驚,怒喝一聲,兩股掌勁劈向柳雲龍而來。
柳雲龍似未想到自己會有如此大的威力,他一愣之下,已覺察到對方劈來的如山掌勁,急切之間,他身子一弓,推出一掌,柳雲龍身子一晃,終於站穩了。
他已看到自己的腳已陷入青石寸余,地上石屑粒粒,雪水飛濺,雪山雙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七玄魔君朗笑一聲道:「好啊!佛門『般若真氣』給你練成了,這下我老人家真有對頭了。」
雪山三魔怨毒地盯看柳雲龍一眼,老魔頭道:「你崑崙將自此不得安寧,我等非要叫你們死屍遍山……」
七玄魔君雙眉一豎,目射神光道:「你們若有一絲一毫不利於崑崙,我叫你們個個受我『截脈切穴』之刑,要你們痛苦號哭,一月之後方全身經脈寸斷而死……」
雪山三魔打了個寒噤,望了下站在蒼松下的四個老和尚,反轉身去,走下石階,朝山下躍去。
山上的夜來得較早,雖是黃昏,但是遠山已是蒼茫。柳雲龍注視著茫茫夜色,忽地感到一種孤獨的感覺,他嘆了口氣,緩緩回過頭來。
七玄魔君道:「小娃兒,你嘆什麼氣?難道這場棋沒有贏,便不高興了?或者你認為不該將那個老魔手腕打折?」
柳雲龍搖搖頭道:「這些都不是原因,在下只是嘆息人事無常罷了。」他問道:「前輩可知東海滅神島主是什麼樣的人?」
七玄魔君訝道:「你怎麼會問起滅神島來?江湖上傳言滅神島為東海三島之一,島上之人邪學高明,武功大異常規,顯然是走的偏激一道。另一個七仙島則與秦皇島遙遙相對,島上人也是神秘異常,從未在中原出現過……」
柳雲龍「哦」了一聲道:「那麼雪山三魔所提之幽靈大帝,又是怎麼回事?」
七玄魔君笑了笑道:「這些武林掌故以後再告訴你吧!不過……」他高聲道:「老賊禿,你知道『幽靈大帝』是邪門之聖,若是他出來,那你們都完了,他可沒我這麼仁慈。」
本無禪師合掌道:「阿彌陀佛,魔焰高張,我等又有何計?」
七玄魔君摸了摸鬍鬚道:「今日之棋賽算是和局如何?」
柳雲龍躬身道:「既然前輩如此相讓,在下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