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規矩
肖逸:「原來是這樣。」他又不是真正的傻白甜,自古戲子和女表子是一條直線上的人物,誰也別嫌誰臟。
可是裡面又有幾個是自願的呢?
但凡活得好好地,誰這麼下|賤願意做這行?
劉振初帶著他跨出王家大院,走在清晨的老衚衕里,不時有自行車從身邊經過。那是附近一所中學的學生,每天早上都能聽見他們的自行車鈴聲,劉振初早就習慣了。
肖逸好奇的視線追著看:「這附近有學校?」
劉振初半死不活地回答:「有間中學,但是關我們屁事。」他們這種身份,是不可能有機會上學的,就算去了也會被歧視。
戲子的身份,是一輩子的烙印。
唱武生的還好,跟平常人沒什麼倆樣。唱旦的,少不得會帶著點煙視媚行,這叫做職業病。一旦被人發現了,誰不是背地裡恥笑。
或者當著面調|戲。
進了戲班子再出去,你說你是乾淨的,也沒人相信你啊。
五月初的清晨還是有點兒冷,肖逸抱著自己的倆胳膊,跟在劉振初身邊乖乖地走。一路上是古樸的老衚衕,陌生的人臉,幾十年前的老樹杈子……
歷史的味道撲面而來,那麼理所當然,可是絕對夢幻。
至少對肖逸來說,他是個現代人,哼哼。
肖逸:「小初哥哥。」拉拉劉振初的衣袖,兩眼天真:「有句話叫做莫欺少年窮,沒準將來我們過得比他們還好呢。」
反正肖逸覺得自己出頭是毋庸置疑的,他是未來大佬這一點不接受反駁。
劉振初一開始挺觸動,但是想到肖逸幾年後的日子,要不是別人的玩物就是別人的姘頭:「你年紀還小,不懂。」他扯開了肖逸的爪子:「我勸你,有多遠跑多遠。」
肖逸心一跳,連忙望著他的背:「什麼意思?」叫自己跑路?他怎麼會這樣做?
劉振初繼續往前走:「戲班子沒人情,只有人吃人。」
那天他在門外聽王虎和宋清棠談話,大概是宋清棠想給自己贖身,他早就攢夠了贖身的錢。但是外面的姘頭不是什麼有身份的人,王虎欺他不敢反抗,硬是拖著不給贖。
理由是戲班子沒有台柱,他走了誰撐著王家班?
這是事實,可也不是王虎拖著不讓宋清棠走的理由。最後王虎說,只要能找到接班的小師弟,就讓宋清棠走。
大師兄宋清棠下面的三個師弟,一個是本地正經人家出身的,只是單純來買藝。顏色不好,也沒人打他的主意,那是二師兄。
一個是外地來的,跟肖逸一樣被親人賣到戲班子。也是因為生活太困難養不起,逼不得已走上這條路。
可人家卻是如魚得水,登台沒多久就搭上了有錢人。現在有錢人養著,不贖身也不登台,命運全看金主的意思。
最小的那位四師兄,是個硬骨頭,比肖逸大三四歲。這廝被看上了不肯接外出條子,因為他知道,接了就不幹凈了。
如果遇上知情識趣素質高的客人,被拒絕就不會繼續糾纏,頂多是溫水煮青蛙,等待下次機會。可一旦遇到蠻橫的客人,就沒那麼好運道,不死也得脫層皮。
這個四師兄運氣不好,沒多久就碰上一個硬茬,現在人被接過去了,歸期未定。
只要不是玩死了玩殘了,王虎這邊沒異議,他開戲班子賺的就是這些錢。自身也是從唱旦出來的,一雙眼睛看得多了,心也硬了。
他總說一句話,這都是你們的命。
肖逸搖搖頭:「我年紀小又怕事,能跑到哪裡去?小初哥哥別逗我了,你這不是叫我去死嗎?」
不管劉振初是真心還是試探,肖逸都不可能毫無準備地逃跑,他又不是傻瓜。
劉振初撇嘴愛:「把你放了我也逃不了,你的機會就這一次。」他望著灰撲撲的街道,外面的世界跟王家大院其實沒有什麼不同,卻是他嚮往的。
肖逸:「嗯嗯。」上前再次拉住劉振初的袖子,像個不知愁的快樂小鳥。
如果能永遠這麼快樂就好了,劉振初心想。
這年頭還沒有超市,想買點日用品得進供銷社。他們走進一家供銷社,裡面的是個女售貨員。
劉振初:「關心群眾生活——我想買點日用品,杯子牙刷和毛巾。」
女售貨員:「為人民服務——這柜子里都是,你想要哪一種?」
劉振初略看了看:「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請給我那隻綠色的杯子,黃色的毛巾,牙刷能拿出來看看嗎?」
女售貨員:「反對自由主義——牙刷就這麼幾種,你說要哪個我就給你拿哪個。」
劉振初:「要團結不要分裂——好吧,就要那隻黃色手柄的。」
肖逸站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地……原來這個年代是這樣買東西的,好嘛,回頭把這幾條背熟了再出門。
買好了東西,劉振初從售貨員手裡接過,塞給肖逸:「拿著。」自己低著頭細數,女售貨員找回來的毛票。
小帥哥低頭數錢的表情倍兒認真,嘴唇抿著,有那麼點男人的味道。
這時候有兩個中學生背著書包走進來,一男一女,買鋼筆。
女初中生,眼睛往他們師兄弟身上瞄,大小兩個都是長相出眾的……還有氣質。
男初中生:「隔壁衚衕的戲子。」
女初中生馬上移開眼睛,好像看了什麼髒東西一般敏感。
劉振初拉著肖逸:「快走。」
兩個人低著頭逃也似地離開供銷社,走出去好長一段路才停下疾步:「你怕什麼?」肖逸可沒逃,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鄙夷的目光,他就是他,努力生存礙著誰了?
那不一樣,他肖逸是個二十二歲的成年人思維,前半生過得無比尊榮,根本就不存在自卑這玩意兒。
劉振初甩開他的手腕:「過幾年你就懂了。」現在還小,王虎不至於那麼沒人性。
老四登台的時候至少還滿了十六歲。
肖逸:「我最討厭說這種話的人了,過幾年的事情誰知道?你是神仙嗎?」
劉振初眉頭一蹙,好像被踩了尾巴:「你不想聽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管你的閑事。」他往前走,走得跟剛才一樣快。
肖逸嘖嘖了兩聲,沒有立刻追上去,像剛才那樣撒嬌賣萌,他又不是國寶。
十七八歲的少男最難搞——矯情得很。
提著東西回到王家大院,看那小帥哥去換衣服練功,肖逸也麻利地把東西拎回寢室。
卻發現門鎖著,只好回頭去找劉振初。一踏進那間練功的屋子,迎頭撞見一身小麥色的精壯腰身,那叫一個亮眼。
劉振初加快手腳,把練功服穿上:「什麼事?」語氣有點沖。
肖逸可憐巴巴地:「小初哥哥,給我鑰匙開門。」
平時劉振初管鑰匙,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他從來都是自己去,不會把鑰匙給任何人。
「事兒真多。」這會兒都穿上了練功服,他小瞪了肖逸一眼,取下手上的鑰匙:「五分鐘內給我拿回來。」
肖逸:「我才頂你兩句你就這麼不友好了?」說好的有事找他,就跟放屁似的。
劉振初:「你再頂我兩句,我會更不友好。」他還笑了,陰測測地。
肖逸一咬嘴唇,傷心地走了。
劉振初的目光在門口逗留了片刻,不久之後看見那小子,笑眯眯地跑回來了。
他擰著頭,開始專心地練功。
武生,拳腳功夫必須溜,那是實打實的功夫,不是花拳繡腿。
劉振初練得虎虎生風,不一會兒就汗濕了衣服。
可他今天跟啞巴似的,沒開嗓子。
王虎過來就是一藤條,「啪!」地一聲:「怎麼了?啞巴了?」光練不唱,有這樣的武生嗎?
劉振初,一聲悶哼,打開嗓子唱:「只見那番營螻蟻似海潮,觀不盡上頭共荒郊。又只見將士紛紛,一字亂繞,隊伍中馬嘶兵喧鬧吵,耳聽得戰鼓咚咚,耳聽的鼓咚咚,兵帥將士槍刀擾,高下下飛騰,也聲躁,見一派錦旗番招,風塵也那號咆哮,俺只待威風抖擻滅爾曹。」
王虎:「去牆根下跪著,今天中午不許吃飯。」
劉振初:「是。」他還喘著氣,就背著練功服走過去牆根下,面對著牆壁跪著。
肖逸看得一愣一愣,發白的臉蛋成功地娛樂了王虎:「肖逸,看到了嗎,做錯了事就是要受罰。但是,師父不會無緣無故地罰人。」
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肖逸明白,可他媽的動不動就跪下不給飯吃,這規矩也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