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江山美人,兩不相侵

2.(二)江山美人,兩不相侵

?·【伏魔】

弱水之畔。凶獸窫窳[yàyǔ]自水衝出。據說它於多年前被兩位大神殺死在這裡,它卻活過來了。

它能死而復活,哥哥不能,我的愛情也不能。

我咬牙現出蛇身,編出一重結界困住它。

窫窳只甩甩頭上水,鹿角輕輕一觸就掙脫開,「從前我也是人首蛇身,這般套路唬誰呢?今兒我連著你與你心裡的女媧石一塊吞了!」身子拱起直撲過來!

正欲掣披帛,眼前閃過青龍馱著一雙大紅身影,扎進大片雲海,青龍死死將窫窳鉗在爪中,扎進大片雲海。

望著淵淳與靈眷乘龍而去的背影,我想,就算是神獸也是不認主子的。

「好個可憐的小東西。」

我循聲望去,立見比人還高出一截的腳趾,而後才發現面前矗立三十丈的佛山——半面佛相半面魔,他手拈一根枯枝,雙掌合十,道:「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聲音渾厚,在天地之間迴響。

剎那,我覺法力頓失。

它拿出右手將我托於中指之上,嘆息,「你不曾有錯,卻永墮阿鼻,六親俱失,你塵緣已盡,不該萬念俱灰嗎?」

「點化沒悟性的神遠比普渡十惡不赦的妖來得要難。」我盤腿坐了下來:「我終於曉得命運為何選擇我同你對陣。因我腦子裡只有愛恨情仇。」

比起面對淵淳與靈眷,佛魔並不可怕我俯瞰塵寰,天地再度淪為汪洋,後人管這個反覆被水淹沒的時代,喚作洪荒。

「本該愛你女媧的遺棄你,你最愛的淵淳拋棄你,靈眷背棄你,疼你的哥哥也死了。你存活的意義何在?眾生哀苦原和你沒有關係,你只有放下,才能快樂。」

「我並不想放下,我存活的意義便是愛我所愛,恨我所恨。」

佛魔將我托到他眼前,聲如洪鐘,「一個人悲傷到了極點,要麼成魔,要麼成佛。成佛,你便涅槃,成魔,你便與我歸一。」

我便沿著指坡滾到掌心。回望時它中指點點血水沿著溝壑一般的掌紋匯成河流,那血曾是我腹中孩子……

佛魔拿枝條輕點,枝條鑽出三朵花來,合口將血吞了下去,花從它額頭顯出,仿如品完一杯茶,「不愧是維國帝王與女媧之女的血脈,好味道!竟還澆灌開了佛魔花。」

但洞穿它的用意,他希望激怒我,我注視它的眼睛說:「她父親不要她,女媧之路艱難,這是解脫。」

佛魔的死穴便是它的眼睛。它的雙眼稱為佛魔陣,魔眼可照出對手心魔,佛眼能散去對手修為。當年伏羲彈奏《扶來》封印魔眼、《駕辯》封印佛眼,以畢身修為驅動八卦陣將它禁錮百年。

透過魔眼看見的所謂心魔,無非是關於淵淳。我拚命想一些圓滿的記憶,可想的起來的,還是他。

我果真就這點出息,如果我是女媧,我也不要這麼沒有悟性的閨女。我這樣想不禁失笑。

「師姐,別被它吞了八識。」靈眷跳到我身邊,可她望向佛眼時,忽而掩面哭了。

她面上紅綾落下,在玩面前的像是一隻披著嫁衣腐爛一半的女鬼。那張臉半面如帶露嬌花,半面如乾涸河床。

而魔眼裡是昔年的她,風華絕代,當仁不讓的魔界第一美人。我猛然想起,她的容貌是當年為了救我所毀。

怪不得她能有底氣跟我搶男人呢!我有些猶豫,要不要違心救她。

還沒有靠近,淵淳也跟了上來。

我攔住他,「佛魔與你無關。」

「我帝后在此,如何與我無關?」他走向靈眷,以手覆住她的眼睛:「別哭,你的心靈遠比皮相更加美好。」

此刻我倒情願八識盡失。現實遠比魔眼裡回憶的更殘忍,我怕死、怕疼,但比起他不愛我,一切都微不足道。

我哀求道:「淵淳,帶上她,別在我跟前礙眼了,行嗎?」

淵淳眉頭一皺,將靈眷抱上青龍驅走,自己跳上魔佛另一掌,與我如隔兩岸,從容不迫道:「若你力量不濟敗了,或者歸順了它,日後豈不找我尋仇。我要親自打敗它。佛眼交給我,你破魔眼。」

他有資本淡定,他擁有瑾瑜神石,傳說瑾瑜刻上兩個真心相愛人的名字,便會擁有強大的願力。

只見他手持瑾瑜對準佛眼一砸,佛眼霎時分崩離析。

怎樣的愛才有這麼大的願力呢?我按弦怔愣許久。

他終於疑道:「你不會《駕辯》和《扶來》嗎?」

「不會。」我只說了一半,不光不會,以我的修為沒到能驅使伏羲琴駕馭人心的地步,更何況是佛心與魔心。

他眼眶因暴怒而泛紅,只吼道,「那你為什麼要進去?你是找死嗎?有你這麼胡鬧的嗎?你以為是跳舞現場發揮嗎?你不是為我學過彈琴嗎?」

罵歸罵,佛魔陣開啟,他進不來,他不能耐我何?

我唯一會的曲子叫《一瓣心香》,是我譜來送給塵碧的,自龍山傾覆后,我再沒彈過。

我沒有修為與能力駕馭伏羲琴,只能驅動女媧石從心中破出以駕馭琴。我的心大抵已經碎的差不多了,取出那石頭不難。

旋律響起時,依稀還有哥哥輕輕哼唱的聲音。

腳下水停止漲,兵戈聲漸漸沒去了,哭嚎聲沒去了。

女媧傲立於崑崙之巔白袖輕籠寶蓮燈碎片消去所有魔性。

伏羲琴化出白色的光華揮散開來,澤被到蒼生所在的每個角落。

一道光華后魔眼並佛魔同時消失。

我摔在地上,伏羲琴斷為兩截。

洪水逐漸褪去。天空的顏色,乾淨得如淵淳的衣裳一般。

7·應運

五鳳起舞,萬物劫後餘生,但我沒有。循著曼陀羅香,我輕易尋到了姜后,我必須殺了她,替我哥哥報仇。

她滿臉驚異,「你竟沒死?」

我走過去甩手就一巴掌:「沒能殺了你。我怎麼就能死呢!」

說著拿起霓裳直接將她抽回原形——一條化蛇。

她開始發抖,懼怕我突然大增的法力,我遠不是心如淵泉、形如處女境界,我只是那樣無動於衷的表情。

她開始往後退:「你想做什麼?雖我放出魔佛,但我迷途知返了,我是妖界的公主,我是淵淳的岳母,我還是魔族的魔后,你得罪得起嗎?」

「殺了你,你就什麼也不是了。」

「你不敢殺我,你決不敢。」

「你看我敢是不敢?」我站過去,袖手便斷去她一翼,她驚聲呼叫。

我把翅膀扔在一邊,「羽翼這個東西只有玄女姐姐才配!」

她瑟瑟發抖。

我道,「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我若活著,絕不容你好過!今次,見你痛不欲生,我並不覺得多麼解氣!」

「哈哈哈……」姜后忽而長笑起來,「不,我不痛,比起當年的玄女,我並不覺得難受!比起你哥哥,我也不痛,對了?你的師姐和你師父還在哭吧?」

我復又掰斷她一翼:「你今日這點痛算得了什麼?他們的苦楚,我定要你親嘗。」

姜后更加猖狂,拿出利刃破水月,凜然笑,「依蘭,你很清楚何為最痛?我夫君顏傾已死,我痛也痛不過淵淳棄你,聽說你腹中孩子,他就輕輕一把推掉了,你裙子上可是那孩子的血?如今他是我兒靈眷的夫君。

呵呵~你還可與我打一場,我姜后若有半點怕你……」

我只覺頭昏,一時氣結,吐出一口血。只徒手按住破水月刃搶過來,忍了魔器對神的排斥,一刀削下去:「蛇尾這個東西,也只有我女媧族才配!」

她直愣愣削去一截尾巴,依舊含血大笑,「哈哈,我今日死不死尤未知數,你死卻是必然!」

一襲綠色影子浮現,他提腳踢去我手中破水月,手按住我,我能覺察有修為灌入我的體內。

他壓低聲音:「先保命,明目張胆殺她沒有好處,我會神不知鬼不覺殺了她。」

又是這句話,我抽回手,「我等不了。」

「非如此?」

「要麼你殺了她,要麼,你殺了我。」

靈眷乘玄武趕來,想也沒想爬過去抱住姜后:「母后,你怎麼不躲一躲?誰把你傷成這樣?」

「是我。」

她難以置信看著我,「師姐,你怎可如此啊?我母后縱有千般不是,你何至於此?」

我抬頭望了望天,哼了一聲,「我如何了?不過才折她雙翅膀、斷了截尾巴。」

「只為了男人?為了玄女嗎?你就絲毫不顧念姐妹情誼嗎?她是我的母親啊!」

「不,我還為了我哥哥。」

姜后看靈眷是表情柔和起來,那是女媧看向蒼生的模樣,她伸手撫住靈眷半邊臉,擠出笑時從牙齒縫裡湧出血,「母后所作所為從不後悔,生平最後悔兩件事,不該誤傷了你,我後悔自己還不夠狠絕,以致留此後患!

「母后,你別說話。」靈眷掩住她嘴。

我拋出霓裳,「對。我從來不曉得同門情分。你深明大義,如何不大義滅親?」

「你、她如今沒了雙翼,無異於廢人,你放了她吧……」靈眷看看淵淳,黯然垂眸,跪下道,「師姐,我會離開他,我求你,放過我母親好嗎?」

「除了她的命,我別無他求。」

「自古成王敗寇。靈眷你別求她!母后從不計較天理,從不後悔,唯一遺憾便是不能在護著你與薄兒了。你自生來沒有沾過一絲殺戮,母后替你斬去所有的荊棘。」姜后話已說不得完整,她抓住靈眷的手,指著我與淵淳,「記住他們,永遠別忘這世上最愛你的,永遠是母后。」

靈眷幾乎哭暈,跪過來連連磕頭,「依蘭,你若非要殺人才能泄恨,母債子償,你殺了我啊。」

毒心的話在一日聽盡了,也在一日說盡了:「她是她,你是你。你如果覺得不公,大可先殺了我。」

魔界的援軍此時陸續趕到,將弱水團團圍住,高呼,「若傷我族姜后,魔界顏面何存?」

靈眷跌跌撞撞跪到淵淳跟前,「這事會越鬧越大,她聽你的話,你勸勸她。」

淵淳站著不動,良久,按住我手,使了十二萬分的法力手起刀落,「我來。」

血如雨濺。在紅光里我看見姜后被劈作兩半。

「照顧好你弟弟。」她身上蛇鱗脫落下來,對淵淳詭異一笑,「本宮等著你的下場!」

「不!」靈眷站了好幾回才站穩,撿起破水月,對準淵淳,他半點不避讓,任她推搡。

破水月砸在地上。

昔年她跟我說,師姐,我在跳舞時看見了一個神,是個畫師,看見他時我覺得胸口滾燙了一下。

她到底下不去手,彷彿看陌生人一樣,「淵淳,我以為你只是不愛我,我錯看你了。」

我看著滄瀾上的血跡一滴滴滲下:「你殺了姜后,是認為虧欠我嗎?」

「她原本該的。」

女媧端端雲頭一現,形容如水,聲音盪下,「諸位,惡妖姜后是為女媧族誅滅,魔界若要尋仇,女媧氏一力承擔!」

我一趔趄,餘事已了,沒有強忍著血,合著藏在心裡的女媧石一併吐出來。

龍山以醫立山,我雖醫術不精,也早知自己活不成了。啟用女媧石時震碎心脈,如今心已成灰,血也流盡。如何活得成?

我說:「我安的並非降妖伏魔的心。女媧,這顆石頭我也還給你!靈眷,我這條命你盡可拿去!」

師父以醫術精湛著稱,我雖醫術不精,但很清楚自己大限已至。啟用女媧石震碎心脈,心已成灰,血也流盡。如何活得成?

身子直直往地上一栽。

淵淳撈住我,一閃竟泛起淚光,「女媧石好好的在你心裡怎麼會吐出來?不,你還欠我的!」

我想告訴他不必因怕我死不瞑目而說違心話。才張嘴肚子里的血都湧出來堵住嘴說不出話,但又想起該說的其實都說了,便緘口。

淵淳緊緊握住我左手,以願力注入我的體內。

女媧萬年不變的臉忽然鎮了一下,把住我的右手腕,也將真氣灌輸進來。

但他兩人的法力竹籃打水,輸進來又漏出去。

女媧撒開手,起身搖頭,「蒼生猶處水火,本座須去了。」

淵淳將我扶穩了,換了一種手法施法,「你不許死、你不能死、你不會死。」

呵——

雲頭似乎栽下來個滿面淚水的小神,她跪過來,「帝君,維國,不好了,妖皇,妖皇他帶人殺入……」話未完,便暈了過去。

塵碧終於鬆開緊握我的手,提了滄瀾跨上青龍,回頭說,「等我。」

我伸出手指尖描摹著他遠去的背影,飄逸的發,和著青龍青衣沒入蒼穹,杳然無蹤。

天空開始下雪。

百花仙子似乎在耳邊解簽:藍花楹花語是,在絕望中等待愛情。

睫毛覆蓋下來,終於,我身體輕盈無比,也散入茫茫雪海。

命運太過強悍,我沒能逃離宿命,於洪荒之末,在絕望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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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第一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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