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01章

1.第01章

Christopher是一座海濱小城。

這裡一年四季氣候溫和濕潤,是世界上著名的療養聖地。而以小城名字命名的醫院就坐落在一個海濱公園中央。

大片樹林蜿蜒著將小小海灣包攬住半邊。那叢樹的顏色,並不是單一性的翠綠或蒼青色,樹色在株株層次里變象環生。目光陡轉時,一大團深煙霞紅樹葉在茂密林中猝然冒出。雖色調一冷一暖,可組合在一起並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按照宋堯畫了十五年水彩畫養成的慣性思維,他自然而然地在腦中進行了顏料混雜調色的道道工序。

可他此次前來並不是要畫風景畫的。

宋堯雙手插著褲兜,一路上聽著身邊那個女生的喋喋不休,疏然有禮地應著。

「這裡的環境真好啊,真羨慕哥哥,能在這麼好的地方工作。」徐曦嘟著塗了芭比粉色唇釉的嘴唇,配上如同芭比娃娃般的小臉蛋以及嬌小的身材,撒嬌的可愛神情叫男人們移不開視線。

宋堯卻又只是簡單「嗯」了一聲,稍稍抬眼看向矗在公園中央的那一列列白色樓房,目光完全不在她身上。

天空下。有幾隻白色的海鷗拂過海灣、草坪,在樓的上方盤旋往複,襯得白樓十分優雅,恍若身披婚紗的高貴女人。

徐曦略略失望地咬了咬粉嫩的唇,又接著說:「對了宋堯,你跟哥哥認識那麼久,這還是第一次來哥哥的工作地吧?」

「嗯。」

仍是那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

宋堯隨意看向在公園長椅、翠綠草坪上嬉戲玩耍的人們,大部分人金髮碧眼、厚唇黑膚,也有不少亞洲面孔出現。

其中有一部分人身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他們中有人靜靜地坐在長椅上,似乎思考著什麼;有人在護士的陪同下在散著步作康復訓練,也有的人不甘寂寞,加入了前來野餐的大家庭,盡興攀談起來。

氛圍融洽,與這兒的天氣一樣。

徐曦見宋堯還是如此沉默,倒也沒有先前那般介意了,生來話多的她仍吧啦吧啦地說了一路,一直到了醫院前面。她指著東邊說:「哥哥在最東邊的這幢樓。」

宋堯點頭,便隨著她到了那幢白樓門口。站在門口的病人三三兩兩,見到迎面走來的典型東方面孔,都友好地微笑示意。

宋堯與徐曦也都禮貌性地回以笑容。

這時,一位褐發護士從樓里走出來,站在最高的台階上喊著:「Warmth,whyareyousmokingagain?」

宋堯在國外生活了十年,這個英文名字倒是第一次聽說。他略顯奇怪地回過頭,順著護士的目光看過去。

「SmokingArea」的高牌子立在一株綠樹的下面。一個女人身子半倚在標牌上,食指與中指夾著一根細支香煙,垂落下來的栗色長捲髮擋住了她的側臉。寬鬆的病號服並未將她那瘦弱的身形給隱藏起來,反而愈加顯現出她的清瘦。

在聽到護士的聲音后,她熟練地彈掉煙灰,后又將煙放進嘴裡,狠狠地吸了一口,這才把煙丟進垃圾桶。她微微仰起頭,對著半空吐出裊裊煙霧。

當她側過身子面朝著這邊走過來的時候,宋堯忽地心臟滯停了,一時間許多事情與回憶湧上他的腦子。

那些他以為已經煙消雲散了的思念,此刻卻從他的深深腦海里清晰地浮了出來。思念不曾遠離,只是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潛伏在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宋堯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個女人。

她的面孔很是清秀,但蒼白得如同一張脆薄白紙,在溫溫金色陽光的照耀下,像是要被曬得透裂一般。

她離得越來越近。

一近,宋堯那插在褲兜里的雙手,就不自覺地攥緊了。還有一絲絲的顫抖,那是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可憐的脆弱無力感。

女人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灰暗的眼眸稍稍瞥向了他,眼神淡漠疏離,似是荒無人煙的噶順死寂戈壁。

明明映著大團大團雲朵的湛藍天空如同陽光一般漫散著,將這座小城覆蓋得緊緊的,把這裡的人們烘得暖洋洋的。可這片澄凈汪藍的天空,卻怎麼也進不了這個女人的眼睛。

明明他記憶里的那張臉,有著呈滿藍天的眼睛和煦暖的笑容。可現在的那雙眼睛,令他感到陌生又害怕。

但他絕不會認錯的。

況且,那聲「Warmth」確確實實是「溫暖」的意思。

在他愣神的一瞬間,那纖細的身子就從他旁邊晃了過去,遺留下來的淡淡煙味滑進了他的鼻腔,他壓制住了拚命想咳嗽的**。

宋堯的唇微張,想喊一聲——暖暖。

可終究那聲親昵又顯得怪異的稱呼衝到喉間時,就被他硬生生地扼殺掉了。

怕是早已不認識他了吧。

一旁的徐曦從來沒見過宋堯這般糾結慌亂的神情,但身為女人,她心裡已經有了幾分猜測,無非就是男女人之間的那點事。

但是,這等情形讓她如臨大敵。

她按壓下心底的不快與恐慌,故作親熱地挽住了宋堯的手臂。「宋堯,我們該進去了。」

跟在護士身後的那個女人腳步沒有絲毫停頓,進了樓拐個彎兒就不見了。

消失的那一刻,宋堯垂下眼,不著痕迹地從徐曦的懷裡抽回了手,徑直上了台階。徐曦趕緊跟了上去。

這幢大樓是精神診療處。

因為先前有過預約,宋堯與徐曦很快就到了心理醫生徐揚的辦公室前,輕輕敲門,得到應允后,才推門進去。房間簡單純白,除了一套辦公桌椅以及一把留給病患的轉椅外,就只有兩個綠色小盆栽。

辦公桌前的男人長得高大斯文俊秀,放下手中的病歷,緩身站起,請宋堯坐下,便直入主題:「你是要畫精神分裂病人還是抑鬱症患者?」

「哥。」徐曦見此,小步邁過去,拉著徐揚的手臂晃著,撒嬌地說:「為什麼這麼急啊?你很忙嗎?難道就不能多聊一會兒?」

徐揚一本正經地將徐曦推開:「這是辦公時間,要不是宋堯可以為精神學做出點藝術貢獻,我可不會允許他來這兒。」說完后就笑著轉向宋堯。「對不對?」

宋堯不作理會,沉默地思忖了一會兒,這才猶疑地問:「張暖她……是怎麼了?」

徐曦立刻就懂了,搶著說:「進了這兒,肯定是精神病嘛!」言語中儘是不屑與厭棄,與那些世人談論起精神問題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一語激得徐揚與宋堯都黑了臉。

但因為徐曦是朋友的妹妹,宋堯不好當著朋友的面發火。可徐揚對此毫無顧忌,直接不留情面地怒道:「我決不允許你這樣說我的病人們!這是對他們的極大不尊重!你現在就給我出去!」

徐曦被罵得面頰通紅,特別是在宋堯的面前,她覺得特別丟人。她的眼睛里蓄滿了委屈的淚水,賭氣般地喊:「出去就出去!」然後就很快奪門而出,用力地撞上了門。

徐揚氣得咬住了后槽牙:「這丫頭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懂點事……」

宋堯神遊在外,完全沒有在聽徐揚的話。

「不過話說回來,你認識張暖?」

一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宋堯旋即回神:「嗯。」

徐揚拿起黑金邊鋼筆在手中轉著:「她是你的朋友?」

宋堯搖頭:「算不上。」

「不會是前女友吧?」徐揚緊眼皺眉。

「別開玩笑了。」宋堯的聲音凜凜發冷,恍若千年寒窖。「說正經的。」

徐揚認識宋堯八年,自然很清楚他這是真的生氣了,因而果斷地將話題拉回正軌。「她得了抑鬱症。如果你們之間的關係真像你所說的那樣,那她應該是不會同意做你模特的。」

末了他聳了聳肩,嘴角帶有一絲玩味。「悄悄告訴你,她的脾氣可差了。」

宋堯在聽到第一句時瞳光就微縮了一下,壓根就沒怎麼聽徐揚後面的話。「……重度還是輕度的?」

徐揚盯著他不說話。

宋堯微扯了下唇邊:「保護病人**?」

「那倒不是,現在抑鬱症是比較普遍的心理疾病。」徐揚舔了舔上顎,伸手將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畢竟生活太他媽不容易了。」

「只是抑鬱症容易反覆發作。根據之前她的主治醫生留下來的一沓病歷來看,她九年前就來過這兒,當時自殺傾向很重,壓根就拒絕同人交流。」

九年。宋堯在心裡默念。

徐揚往椅背那兒一仰,眼睛看著白色天花板,接著說:「醫生們便用藥物替她緩解情緒,後來她好了很多,她家裡人就給她辦了出院手續。但是情緒這東西嘛,不好說。所以她總會斷斷續續地回到這兒繼續療養。」

他頓了半晌,就直起腰看向宋堯:「所以,你問我重度輕度,我只能說目前來看,是中輕度的。」

宋堯忽然問:「你是三年前到這兒工作的吧?」

徐揚點點頭。

宋堯不開口,似乎在等著徐揚接著說。

徐揚了解他的想法,沉吟著站起身,活動了下腿腳:「當時她正巧也在,因為都是華人,所以醫院就安排我來接手。我根據病歷判斷,她的病因既不是先天基因造成的,也不是天生的性格使然。」

說著他一臉神秘地湊近宋堯,扳著手指頭認真地說:「那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她是因為生活壓力太大,要麼就是受到了外來刺激。比如說什麼親人去世啊,失戀啊等等。」

宋堯輕揚眉,不耐煩地斜眼看向他:「你他媽趕緊說重點。」

徐揚聽宋堯說了句髒話,詫異萬分地張大了嘴巴:「喂喂喂,宋大畫家,你怎麼能說出這麼粗俗的話?實在是他媽有辱斯文啊。」

宋堯冷冷地睨了眼他的金邊眼鏡。

徐揚察覺到宋堯的視線落腳處后,十分尷尬地輕咳一聲,然後就裝作沒事人一樣。「每次我要同她談心時,她要麼閉口不言,要麼就直接對我大發脾氣,發完脾氣之後又一個勁兒地向我道歉,最後搞得我很內疚。」

宋堯聽得身上有些僵硬,「說到底,你就是什麼都不知道。」

徐揚趕緊為自己辯解:「也不能這麼說,她不願意溝通,我們也沒辦法啊。但是好歹她對於藥物治療很配合,所以還是很有成效的。三年前,她在這兒醫治了幾個月後,就回國繼續工作了。」

「這一次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徐揚眼球往上移了移,認真思索了下:「二月份的時候,算起來也有兩個月了。」

「平常是誰在照顧她?」

「每次她來這兒,都是Alisa在照顧。」

宋堯知道,Alisa肯定是剛剛在門口碰見的那個護士。

徐揚意味深長地瞟過來一眼,又跟上一句:「不過這一次,她男朋友也跟來了。」

宋堯的表情剎那間有些微妙,心臟漸漸沉落,連視線都感覺無處安放。

這一次的不期而遇,將他死死地摁進了十年時光的死海里。他幾乎要窒息而亡。

原以為相逢是緣分,到頭來都是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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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主的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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