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02章
徐曦紅著眼睛在醫院裡四處瞎溜達,越想越覺得委屈。
當時她確實是情急之下說錯了話,她承認是自己錯了。可是哥哥也不能在宋堯面前那麼不留情面地大聲叱罵她啊!實在是太丟臉了!
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一邊擦著淚,一邊從手提包里掏出手機,發現並沒有未接電話與簡訊消息。她更加難過了,一屁股坐在了樓道里的長椅上。
沉浸在一個人的微不足道的悲傷世界里。
許久之後,她十分低落地起身下了樓。
底樓有一個餐廳,極具歐式典雅氣息。米白色的天花板與地板,將暖光烘托得一覽無遺。
徐曦經過的時候,無意之間往裡面瞟了一眼。
現在不過才上午十點,餐廳里十分冷清。但坐在最角落的一抹身影陡然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個清瘦的穿著病號服的女人,無疑就是宋堯提到的張暖。
徐曦直直走過去,在張暖的對面坐了下來,笑眯眯地打招呼:「Hey,Warmth.」
張暖稍稍抬眼看了看她,便又低下頭攥著叉子與桌上那盤水果沙拉較勁。
徐曦可以看得出來,張暖其實並不是想吃沙拉,不然也不會用叉子把一塊塊水果搗鼓得那般破碎。
在徐曦以為張暖不會理她的時候,張暖卻開口了。「我也是中國人,你完全可以說中文。」
聲音清亮,語速緩慢。
徐曦實在沒有料到她會來這麼一句,怔了怔,但很快笑著回:「那真的好巧呢,我叫徐曦。」末了又故意問了一句,「你呢?」
「張暖。」她聚精會神地盯著盤子里的那顆草莓,這是裡面最後一塊完好的水果。
徐曦努力地挑起話題:「這麼早就來吃飯么?」
「Alisa讓我多吃水果。」
徐曦看了眼那盤中水果沙拉醬碎渣,疑惑地問:「可也沒見你吃啊。」
「一會兒我再吃。」
徐曦本來想回一句「爛成這樣還能吃得下去么」,但她一考慮到張暖的心理狀況,及時將話咽了下去。之前在宋堯面前的口無遮攔,已經讓她的腸子都悔青了。
而且,她不得不承認,與張暖在一起聊天的感覺很不錯。雖然張暖不會主動說話,但對於她的每一個問題都認真思考並回答了。
像是朋友一般。
此時宋堯與徐揚進了餐廳,遠遠地就看見那兩個相對而坐的女人。他們很擔心徐曦會說出什麼刺激到張暖的話,急忙趕上前。
因為徐曦是背向著他們坐的,而張暖一直都低著頭亂叉水果,所以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有人過來。
在宋堯距離那張餐桌兩三米的時候,徐曦突然冒出一句問話。「張暖,你認識宋堯嗎?」
宋堯聽后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並隨之攔住了身後的徐揚。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張暖,垂在腿側的指尖微微發顫,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尖刺入一般。
張暖仍不厭其煩地去叉那顆草莓:「認識。」
徐曦接著問:「你們是朋友?」
她搖頭:「算不上。」
「那……他是你前男友?」
「別開玩笑了。」
一模一樣的回答令徐揚忍不住笑了,宋堯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斂住笑,強裝一副嚴肅神情。
張暖又慢慢地說:「前戀人久別重逢,那是言情小說的套路。跟朋友的前男友在精神病院碰見,這才是意想不到的現實。」
盤子里的那顆草莓總是四處滾動,令張暖心生躁感。她剋制不住內心低沉焦慮情緒的驅動,迅速起身將那盤被蹂.躪得不成樣子的水果沙拉打翻在地。
徐曦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懵了,不敢吱聲。
張暖盯著地上那稀爛的沙拉醬與水果渣混在一起,目光順著那顆新鮮草莓滾到了一個人的腳邊。
她緩緩抬頭,與宋堯那道潤寒的目光撞上。她輕輕蹙眉,視線移向了一旁的徐醫生,又看了眼臉色煞白的徐曦。
忽地,一種毫無來由的強烈內疚感從她身體里噴薄而出。
「對不起。」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聲道歉是對誰說的,可能是徐曦,也可能是沙拉,興許還是地板。
徐揚走上前,關心地詢問:「Warmth,沒關係的,要放鬆。今天的葯吃了嗎?」
張暖匆匆點頭,右手習慣性地伸進褲兜里摸煙,抽出一根白色細支煙后就叼在嘴裡,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掏出一隻小巧別緻的金屬打火機。
宋堯神使鬼差地抬腳跟上。
這邊Alisa正好來尋她,瞧見她嘴裡咬著的煙后,急忙想要阻止:「Warmth……」
徐揚走上來攔住了:「Alisa,letheralone.」
Alisa只好作罷,同徐揚彙報了這些天張暖的狀況。
而徐曦則愣愣地看著宋堯那個向來冷傲的男人,此刻卻小心翼翼地隨在張暖的身後,生怕驚動了她。
她看著地上那一攤沙拉水果爛泥,輕嘆一聲。
她一直都堅信著一個信念,只要宋堯的身邊還沒有女人,那她就還有機會。可是她的這份維持了八年的單相思,終究還是因為一個女人的出現而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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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在之前吸煙區的高牌下。
張暖左手拿著打火機靈活翻轉,開了上蓋后,拇指在打火輪上一滑,右手擋著風,點上煙后就將打火機在半空中一甩,熄了火也順道合上了蓋子。
她嘬了一口煙,吐息完煙霧后才把餘光投向宋堯。
宋堯安靜地站在她身邊,面上清淡冷默,不發一言。
張暖稍微回想了下那個久遠的年代,似乎這個人永遠都是這樣的,定然從容。只是,在今早剛遇見的時候,他好像有些不淡定。
果然還是因為精神病院的緣故嗎?
這麼想著,張暖略微有些頭疼,身子一斜靠在了牌子上:「跟我出來又不說話,怎麼,怕我犯病啊?」
宋堯聽后斂下眸子,喉頭微動,卻又說不出話來。
張暖往天上瞧了瞧,總感覺她少做了一件事。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她才恍然大悟,往兜里又摸了根煙,遞給宋堯。「瞧我這記性,老同學見面,居然都不知道遞根煙。」
手臂一伸長,藍白條紋衣袖就短了一截,露出了細白的小臂。不過很快張暖就扯下了衣袖,將手臂擋上。
但宋堯還是清晰地看見了在那半截手臂上,觸目驚心地橫著好幾道傷疤,刀疤與煙疤相互交錯,層層醜陋的溝壑里像是貯了好幾年塵土光陰。
宋堯腦子一震,模糊中現出血肉疼痛的綽綽影子。
見宋堯怔著不動,張暖便夾著那根煙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堯回了神,盯著她那細長蒼白的手指,慢慢接下了那根煙。張暖又將打火機遞過去。
宋堯點上煙,吸了一口,仍然不言語。
長時間的沉默使得張暖的目光漸漸放空,不知不覺煙灰幾乎要垂落下來。
她撣掉長煙灰,見已經燒到了煙屁.股,只好將煙丟掉,又重新往嘴裡塞了一根,點燃后,淡然問道:「你跟徐醫生很熟?」
「還行。」宋堯輕聲回應。
「啊。還行。」她重複了一遍,又說:「那我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件事。」
「你說。」
「請你不要打聽我的事,就當沒見過我。」話到這,張暖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空著的左手搭在了右臂臂彎上。「這麼說好像有點自作多情了,可能本來你就沒這打算呢。」
宋堯面上無異,沉聲回:「前半句我可以答應你,但後半句不行。」
因為服用藥物的緣故,導致張暖的思維與精神很難集中,總是心神不定。她迷濛地看向宋堯,眨了眨眼,一直在回想她剛剛到底說了哪兩個半句。
可是,任憑她再怎麼想,她都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
沒辦法,她只好硬著頭皮問:「不好意思問一下,前半句是什麼,後半句又是什麼?」
宋堯微嘆一口氣,清楚地重新表達了一下他的意思。「我可以不打聽你的事,但是遇見了就是遇見了,怎麼可能當成沒發生過?」
張暖沉默著又猛地吸了口煙,在仰面看著頭頂茂密樹葉遮掩著的藍天、吐著煙圈的時候,突然間情緒如同在千萬年泥流中搖搖欲墜的斷垣殘壁,被輕輕的一陣風給吹得崩潰剝落。
她的淚水洶湧地流著,瘦削的雙肩輕輕顫抖著,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宋堯頓時慌了神,疾步向前邁了一步,內心升起一種想將她攬進懷裡的衝動。可是,他突然想到自己只是身為老同學,並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宋堯嘴角漾出一絲苦澀的弧度。
張暖無法剋制地哭得撕心裂肺,拚命用左手捂住了嘴巴,後背順著高牌緩緩滑坐下來,將臉埋進了雙膝之中,右手兩指間還夾著那隻裊裊的香煙。
宋堯看見她這般痛苦的模樣,心如刀絞,眼角有些濕潤。他半蹲在張暖身邊,顫抖著手猶豫百般地剛想放在她肩上。
這時,一個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從遠處快步走過來,「喂!你對暖暖做了什麼?」
那聲宋堯永遠都不敢叫出來的昵稱,就這麼從一個男人的口中輕而易舉地說了出來。不甘與嫉妒之感在他心裡蹭蹭直冒。
可當他瞥眼看過去時,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很眼熟,似乎前幾天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