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鴆殺小狼狗

18.鴆殺小狼狗

紅衣濕透,白馬則因勞累而倒入泥濘之中。

那一場燈火絢爛過後,留給憶嵐的只剩下狼狽。

她自幼便是孤兒,連個姓氏都沒有,那年被師父撿回了懷楓做徒弟,按照排序給她起了個憶嵐的名字。

在遇到師姐之前,她始終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地存在感。

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卑微,年紀小的時候受了不少同門的欺侮,卻從來不敢還手或是多說一個字。現在的這些恣意放縱,與其說是她本性如此,更不如說是她為了改變自己的卑微而做的努力。

她記得第一次遇到申孤琴的時候。

美人長劍,背負瑤琴,一身白衣如洗,臉上的儘是冷漠的神情。她原本以為申孤琴要救她,只會懲戒一下那些欺負她的人,卻沒想到她直接擰斷了那幾個後輩的手腕。

看著她們慌張逃開,申孤琴對著尚且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憶嵐轉過眸子來,眼睛里只有冷漠:「站起來。」

憶嵐嚇壞了,生怕惹得她不高興,趕緊站了起來。

申孤琴皺眉說:「你是我師妹,你被別人家的弟子欺侮就是丟我的臉,明白么?如果明年的這個時候你還讓我丟臉,我就將你從斷崖邊兒上丟下去。」

她說罷,冷冰冰地收起長劍離開,丟下一句道:「丟你下去,屍體會隨著奔流的江水沖走,你最後連骨頭都剩不下。」

那時,被那近乎於冷月的美麗所打動,一瞬間陷入泥潭,不可自拔。

於是,她盡了最大的力氣,做她身邊最聽話的師妹,善於觀察她的神情,將她的想法瞭然於胸,試著幫她解決所有會讓她髒了手的事情……

這讓她很快樂,因為她終於成為了申孤琴眼中不一樣的存在。她會稱她為師妹,無論什麼場合都帶著她一起去,她兩人一個冷漠內斂白衣如畫,一個熱情歡喜紅衣似火,成了武林中人認為最般配的姐妹——

在外人口中和她連接,這讓憶嵐有了小小的歡喜。

就在她以為以後可以永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那個孩子出現了。

一個雖然漂亮卻絕不美麗的小孩子。

玩偶一般精緻的面孔,小巧如同娃娃一樣的身材,水汪汪的大眼睛,尖尖的軟軟的且帶著點紅的小小的鼻子——

和那水靈靈的眸子里陰沉可怕的目光。

啊……像個被詛咒的娃娃一樣呢。

那孩子見她的第一面,就很警惕地站在了申孤琴和她中間,揚起面容來,露出一個燦爛乖巧卻帶著威脅意味的笑容:「師叔,我叫夜清,是師父的徒弟。」

「是師父唯一的徒弟。」

雖然這個孩子的出現讓她感到極為不安,但是作為師叔怎麼也理應大度,於是憶嵐笑著拍了拍她小小的腦袋,將早就準備好了的小塊糖果放進她那粉粉嫩嫩的小手心:「你師父不疼你,師叔疼你。」

夜清極不情願地拿著那塊糖,詢問似的回頭看向身後的申孤琴,只聽她冷冰冰地說:「你師叔給的,就拿著。」

於是,夜清半帶不甘地將糖果放進嘴裡,對著憶嵐露出一個笑。

一個僵硬的,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的笑容。

憶嵐最喜歡的人就是她師姐,所以師姐如果喜歡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那她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那個叫夜清的小傢伙喜歡她才可以。

於是,見過面之後,她想私底下找那孩子說說話,問問她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誤解。

那孩子也真是怪,別的小徒弟都在大堂里搶著糖吃,唯獨她,拿了糖都不高興。

憶嵐走到後山去,本來只是想要找個沒什麼人的地方散散心,然而卻萬萬想不到正撞到那孩子孤零零地一個人呆在樹林里。

那穿著發舊了的白色紅蓮紋路的衣服的小小的身子正弓著身子靠在樹上,手指扣進嘴去,將她方才吃下去的那塊糖整個嘔了出來,彷彿丟棄什麼噁心的東西一樣,將那塊還殘存的糖扔進泥土之中。

白凈細嫩的臉蛋皺成一團,用逼視厭棄的神色望著那丟進土裡之中的糖塊,掏出手帕來擦乾淨了手,想要將那髒了的手帕丟掉,最終卻還是捨不得,又小心地疊好,放進了懷中。

夜清轉過頭,正撞上憶嵐失神的目光。

憶嵐並不知道自己當初是以什麼樣絕望的眼神看著那個孩子。她在那孩子面前只覺得無力——不情願地接過了她贈與的糖果,就一定要吐出來才肯罷休。

她想自己的那張臉應該落魄得可憐,但是夜清的笑容卻令她有一種不寒而慄的自卑感。

夜清只是笑了一下,並不在意她是否看見了那一幕,大大方方地想要走開。

憶嵐忍不住,還是上去攔住了她。接近那孩子的一瞬間,幼年時代受人欺侮的記憶再度湧上心頭,她勉強壓下去那種不甘,質問道:「為什麼這麼做?師叔給你的糖不好,你可以和師叔說,為什麼要吐出來?」

夜清淡淡地說道:「因為我不想吃呀。」

憶嵐被她氣得話都說不上來,只狠狠地看著那孩子,恨不得在她臉上打幾巴掌才肯罷休。

然而,夜清卻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在僵硬的臉上自然地舒展,被詛咒的娃娃找到了施虐的對象,得意地湊了過來,對著憶嵐低聲說道:「你知道么?你看我師父的眼神真讓人噁心。」

「你知道你自己配不上她,那就滾得遠遠的啊,為什麼還偏不自量力賴在她身邊?」

「你沒看到她為了躲你都不肯回懷楓了么?」

「你把自己當成什麼東西?一塊黏在她身上的漿糊,寧肯乾涸在她衣服上也不肯被甩掉?」

「真、可、憐。」

憶嵐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那麼漂亮可愛的一個孩子,嘴裡卻會吐出毒蛇一般的話語。

她無力地張了張嘴,用最後的力氣辯駁道:「不是這樣的。」

她對我很好。她不喜歡懷楓的同門,所以除了她敬愛的師父之外,她每次回來只會給我帶禮物。

她對我很溫柔,小時候我被人欺負,她會保護我,會安慰我。

憶嵐想要對著那孩子說出這樣辯解的話語,然而她卻發現還沒張開嘴,自己的嗓子已然沙啞,甚至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怎麼辦?

好恐慌。

那個孩子竟然帶給她那麼重的負面情緒,那恐慌彷彿在她心中生根發芽,扎入地下。

不是……不是這樣的。

她是愛我的,就像……我愛她一樣。

然而那種壓迫而來的氣勢卻讓她發不出聲音,眼睜睜看著那孩子嬉笑著揚長而去。

憶嵐強自鎮定了心神,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一個只會說著惡毒話語卻什麼都不敢做的膽小懦弱的孩子……就像那些看起來強大卻極為怯懦的欺凌者一樣。

所以,她沒什麼特別的,不值得自己為之多費心思。

然而,這一切,都到那一天之前停止了。

她對這孩子的厭惡,開始變為了純粹的恐懼。

「申師妹,師兄哪裡讓你不喜歡了?哎你別走,你聽再聽我說一句啊……」

申孤琴長得美,懷楓諸人中喜歡她的人不少,像班賦這樣死纏爛打的還是第一個。憶嵐起初對這師兄的印象還不算太壞,然而自從申孤琴回來之後,他日日堵在院子門口,見到申孤琴出來,就送上女孩子喜歡的摺扇玉墜,總想著用小東西討人的歡心。

然而申孤琴性子冷漠,根本不需要那些廉價的小首飾,大多數時候,連接都不接便直直地走過去。

班賦不肯罷休,天天賴在她身邊廢話,就盼著申孤琴瞪他一眼,一整天都滿足。

到了七夕,附近城鎮中有花燈滿城,憶嵐約了申孤琴一同去看。

按理說那個煩人的班賦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然而那天難得的是,他竟然放過兩個人一馬,不來煩人了。

憶嵐挽著申孤琴的手,夜清一直送她們兩個到門口才依依不捨地鬆手。

憶嵐看著那孩子依戀的神情,竟然一瞬間對她少了些討厭,多了幾分同情。

畢竟再過分,也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吧?

於是,下定決心,不去和那個孩子爭什麼對錯,省得被人笑話。

她和申孤琴走到半路,這才發現身上的銀子全部落在屋子裡,便讓申孤琴先行,自己騎馬回去尋。

暮色已經到來,血紅色的夕陽籠罩著青瓦的寂靜院子,遠遠看去,彷彿一副血色染成的畫卷。

憶嵐下了馬,走進院子里去,回想著自己到底將那銀子丟在什麼地方了。她下意識停在假山前面,怔怔地看著那山石之後漫出來的血跡。

失神地向前邁了一步,跨過山石,便看到了班賦的屍體和那孩子握著劍的手。

纖細而又小巧的手抓著一把劍,因為手掌太小,一隻手無法握住,所以兩隻手才能將那劍柄完全握住。劍刃已經折斷,正全部沒入男人的屍體之中,噴濺的血液沾了那孩子一臉。

小小的臉蛋上被血液浸滿,半面容顏變成鮮紅的顏色,襯那雙漂亮的眼睛更令人心驚。

這時候,彷彿剛剛發現她的存在一般,夜清從容地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寂寂地抬起眼,看著面前的憶嵐。

乾澀單調如同金屬摩擦一般的聲音:「師叔。」

一個天真的笑容在那染了血的面容上蔓延渙散開來:「你不會告訴師父的吧?對不對?」

那一瞬間,彷彿被那目光囚禁,沉重的鎖鏈縛住喉嚨,令她徹底失去力氣。

「所以師叔,你要記住啊,師父是我一個人的哦。」

「任何不自量力同我爭搶的人,都會落得這個下場。」

那笑容頗像一朵帶著毒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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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懸賞人頭腫么破[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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