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夜涼粥溫
結婚?這是哪一出——難道是高燒後遺症?
鹿塵愣了一下,問:「你……好點了嗎?」
「服了葯打了針,燒也退了,很快就好,你放心。陳大夫說我暈倒是低血糖,來醫院以後喝了糖鹽水,立刻不暈了。」蕭雲溪勇敢地告白之後,臉上滿是明朗的神色,「小鹿,我……」
鹿塵勉強笑了笑,「那就好。」
「小鹿,我是認真的。」他又說,「我想和你結婚。」
她扭過頭不敢再與蕭雲溪對視,「你先養好身體,不要說胡話。」不等他繼續說下去,她逃也似的退出了搶救室,喃喃自語道,「是不是我的耳朵出了問題……」一轉身就撞上了陳伯明。
「小鹿,你沒聽錯。」陳伯明示意鹿塵,「咱們借一步說話。」
兩人來到走廊盡頭,鹿塵一頭霧水,壓低聲音問:「陳大夫,您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他要不是燒糊塗了,怎麼一看到我……就求婚?!」
「你知道我們怎麼發現他昏迷的嗎?」陳伯明搖搖頭,「雲溪這個傻孩子,為了給你一個驚喜,高燒不退,葯都顧不上吃,卻把你住的地方打造成了世外桃源。剛才小張想給老同學寄土特產去找你,正巧撞見。要是再晚一點,別說昏迷,可能連命都難保!」
「這麼嚴重?!」
「雲溪正在服用的抗抑鬱葯,有很強的鎮靜作用,如果與退熱葯混服,副作用就是昏睡不醒。不過還好,他醒過來了。」
鹿塵心裡踏實多了,「幸好昨晚上我只給他熬了薑湯,沒吃過其他葯。」
「你辦事向來穩妥。」陳伯明說,「照顧病人方面,我是不擔心的。」
鹿塵問道:「陳大夫,您剛才說他想給我驚喜,是怎麼回事?」
陳伯明望了望搶救室的方向,嘆口氣,說:「既然是驚喜,他就不會提前告訴你,當然也不會告訴其他人。要不是我看見他把你住的房子布置得那麼好,我還不往別處想,這麼來看,他是真動了心。」
「您說……什麼?」
「我聽家齊說過,雲蕾拜託你照顧雲溪,還有心撮合你倆——年輕人的事,我這個老頭子向來不摻和。不過我想嘮叨兩句,如果你也喜歡他,可以給他一個機會你們發展發展;如果不喜歡,直截了當地回絕,讓他斷了這份念想,免得以後你們兩人尷尬。」
鹿塵目光坦然,「嗯,您的話我都記住了,我會和他說清楚。」
陳伯明惋惜道:「我活了這六十年,還不如你活得透徹,慚愧。」他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鏡,「小鹿啊,我本來想,咱們要是成了親戚該有多好。緣分不能強求……言已至此,我全明白了。」
「陳大夫,我得先回去一趟。」鹿塵說,「麻煩您幫我轉告蕭雲溪,晚上我給他送飯。」
「行,你去忙吧。」陳伯明看著她,忽然話鋒一轉,「你們都是好孩子,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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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衛生院的大門,一股蕭瑟之氣撲面而來,中午還是風和日麗,短短三四小時,天空陰雲密布,溫度驟降。鹿塵不禁哆嗦幾下,緊了緊身上的外套,迎著細雨騎車離去。綿綿雨絲織成千絲萬縷的銀線垂落下來,伴著陣陣涼風,彷彿提醒她,秋天已接近了尾聲,冬天不遠了。
抬眼望向朦朧的村舍,眼中的一切顯得不如往日清晰。風掀起的雨滴拂在臉上,那是一種徹骨的透涼,她好像有點悵然若失,卻說不清道不明這究竟是怎樣的情緒糾結於心,亂得心跳都沒了規律的節奏。
北方四季分明,一場秋雨一場寒。成長於江南水鄉的她,如今已適應季節的變化,又自恃年輕健康,從不怕換季時的種種不適。然而今天,她覺出了異樣。
回到家政公司,門是虛掩的。
她輕輕推門進去,眼前的景象,讓她幾乎驚叫出聲——
鹿塵在這裡住了兩年,雖然也裝飾過,卻因時間和體力有限,僅僅添置了必需品,室內沒有本質的變化。
相比先前的「陋室」,蕭雲溪的改造簡直是大手筆:從入戶門進到客廳,原來一覽無餘,現在利用弧形伸縮桿和繡花白紗簾做了隔斷,帘子是雙層的,一層紗一層棉麻,棉麻材質的這層上繪製了兩條錦鯉,旁書四個大字「年年有魚」;客廳里她簡陋的地鋪不見了,多了一個充氣床墊,床墊邊鋪著一塊米白色絨毯,上面擺著兩個蒲團,床單、被褥和坐墊,都是鹿塵最喜歡的淺綠底花蔓圖案;再往裡走,餐桌上換了新桌布,水杯和酒杯都是新的;而那個盛滿大波斯菊的花瓶,有了緞帶和彩紙的點綴,完全看不出它曾經是個不起眼的空酒罐。
經過蕭雲溪的巧手,整個房子煥然一新!
鹿塵踱進廚房,一眼就看到水池上方牆壁畫著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孩,她的頭髮和襯衫下擺隨風飄揚,濃濃的眉毛和唇角那顆小黑痣,特徵如此明顯,不錯,畫中人正是她。再走兩步,忽然腳下一滑,她這才發現地上大片的水漬和凌亂的濕腳印,意識到這裡是蕭雲溪暈倒的地方。
他如此用心,我該如何是好……
呆立了足足一刻鐘,鹿塵才醒過神。她強打起精神,把廚房打掃乾淨,淘米洗菜煮粥,一邊等著飯熟,一邊給趙猛撥了電話說明情況,對方叫她不要擔心,果園那邊他會找別人,另外還說有空了一定去醫院看望蕭雲溪,請她先給帶句問候,她說好的。
掛斷電話,鹿塵又發了會兒呆,手機鬧鈴及時響起,提醒她粥已熬好,可以出發去衛生院了。
往保溫壺裡盛好粥,她的視線再一次落在蕭雲溪的畫作上。初遇那一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歷歷在目。說來也怪,有的人雖然認識了很多年,卻仍有陌生感,而有的人,儘管才認識了不到兩個月,卻像是舊相識。仿若寶黛初見的唱詞——眼前分明外來客,心底卻似舊時友——這種感覺,奇妙而微妙,並不強烈,但它如漲潮前海水那般平靜,在你毫不知情時已然淹沒你整個心。
思緒飄得太遠,鹿塵臉忽的一紅,想太多不好,想太多要人命啊!時間不早了,趕緊出發,別耽誤他吃晚飯……
她一轉身,嚇得差點把手裡的保溫壺扔出去。蕭雲溪倚在廚房門框邊上,正朝她笑呢。
「你!你怎麼跑回來了?」
「我聞見飯香,等你又等得心急火燎,乾脆自個兒回家來吃。」
鹿塵趕忙走上前,抬手覆上他的額頭,還好,不再像頭一晚那麼燙手。「就算燒退了,炎症還沒消,你必須遵照醫囑留院觀察。」她扶他在桌前坐下,「先吃飯,吃飽了我送你回去。」
「回哪兒?」蕭雲溪裝傻。
「當然是衛生院!」鹿塵瞪他,「難不成你想讓我送你回A市?對了,你病得這麼重,我還沒和雲蕾姐說,該打該打……」
她拿起手機剛想撥號,被他一把搶過去,「別告訴我姐,省得她罵我。最近她的公司上了大項目,天天加班,覺都不夠睡,咱們能處理的事,不必勞煩她。」
鹿塵想了想,也對。她擺好碗筷,從罈子里夾出一小碟泡菜,淋點香油和白芝麻,連同保溫壺裡的粥,一齊端上桌來。
蕭雲溪深深吸口氣,「哇!真香!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我病了只想蒙頭大睡,這次卻食慾大開,恨不得把你做的飯全吃光才能解饞。」
「吃吧。粥我熬了兩種,每種口味只做了一人份,你全吃光也不用擔心消化不良。」
「嗯,我看看……白粥!瘦肉蔬菜粥!兩種都是我的心頭好,謝謝你,親愛的小鹿!」
蕭雲溪嗓門太大,震得鹿塵耳朵嗡嗡響,她趕忙起身離開餐桌,「你慢慢吃,屋裡有點涼,我去幫你找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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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閣樓,好不容易逃離他那灼熱的目光,鹿塵做了好幾遍深呼吸,才讓自己的心跳恢復平穩。拉開衣櫃的門,她翻了好半天,卻找不到一件合適的外套,他除了棉麻材質的夏裝,就是冬天的長款羽絨服,根本沒有過渡季節的衣服。最後沒辦法,她想起自己有件寬鬆版型的抓絨衣,尺碼很大,他身形瘦削應該能穿,就是不知道收納到哪裡去了……
儲存冬衣的壁櫥里找了,沒有,行李箱也找了,也沒有。鹿塵猛地一回身,蕭雲溪又是如影隨形,出現在她面前。
「你這人走路都沒聲音的,非把我嚇出心臟病你才滿意嗎?」她雙手摁著心口,迎著他的注視,說話突然開始結巴,「這、這麼快、就吃完飯了?」
「是我的錯。」蕭雲溪伸手,摸摸她的頭,「不怕不怕。」
鹿塵又紅了臉,後退兩步躲開他,「我發現你沒有秋裝,現在穿羽絨服還太早,所以想找一件我的大碼外套給你穿,希望你別嫌棄。」
「怎麼會?你做的決定我都支持。」蕭雲溪往前兩步,雙臂一伸,「你不說我還覺不出,確實有點冷!抱抱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