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情隨心動
這是一個帶有試探的舉動,卻亦是蕭雲溪發自內心的真實需求。此時此刻,他袒開的胸膛,是他對鹿塵最大的信任。
鹿塵抬眸,與他對視。
剎那間兩人眼中都有太多的情緒,歡喜或是期待,驚訝或是渴盼,全部濃縮在一起,濃縮在他們只照得見彼此模樣的瞳仁里。
最後,她也張開了雙臂,指尖還沒觸碰到他的衣服,忽覺鼻子一癢,連打三個噴嚏。再抬起頭,她的面色由紅潤轉為蒼白,「對不起,我可能……也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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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屋內的兩個人裹著棉被面面相覷。
鹿塵從棉被裡伸出手,拿過一張紙巾,擤了擤鼻子,「打噴嚏弄髒你的衣服是我不好,我會幫你洗乾淨的。」
「沒什麼。」蕭雲溪把整盒紙巾都放在她面前,「早知道我是得了流感,我就不跑回來傳染你了,該我說對不起。」
「阿嚏——」每次打噴嚏,鹿塵感覺眼球都快要脫眼眶而出了,難受得她只想哭,「不是你傳染的。我白天在菜地和果園出了太多的汗,後來吹了涼風又淋了雨。平時我都是仗著上學時鍛煉身體的那點底子,好久沒生過病,就想當然認為自己什麼都不怕。」
蕭雲溪往前挪動一點,「明天一早我陪你到衛生院開藥,你現在乖乖地裹著被子發汗,我再去端碗薑湯……」
鹿塵連忙拒絕:「不!不用!我不想喝了,太辣。」
「良藥苦口利於病,我就是聽了你的話才從卧床不起變成歡蹦亂跳的。你也得聽話,乖乖等著——」蕭雲溪把自己這床棉被也給鹿塵蓋上,輕手輕腳下了樓。
兩床被子的重量全壓在鹿塵身上,她想動都動彈不了。
自從蕭雲溪住進二層閣樓,除了找東西,鹿塵很少上來,今天是特殊情況,她已經在他躺過的床上躺了快兩個小時。床腳不遠處是他畫畫的工具箱,箱子旁邊平鋪著幾張已完成的肖像,雖然她有些鼻塞,但仍能聞到淡淡的松節油味。
即使以一個外行的眼光來評判,蕭雲溪的天賦和才華也是顯而易見的。
畫布上的老鄉們,神態靈動,栩栩如生。鹿塵支撐著身體半坐起來,目光集中在蕭雲溪的作品上。說來也怪,他總能抓住每個人最經典的表情,李奶奶慈祥溫暖的笑容,小杏兒笑起來彎如新月的眼型,七嬸微微上翹的眼角和精明的眼神,趙猛眼中深深的哀傷……
她發現,無論用多麼華麗的辭藻形容這些畫都不適合,千詞萬句最後化作一個字——真。
都說言為心聲、書為心畫,既然作品像作者,那是不是畫如其人?他也是特別真實的人嗎?
正胡亂想著,蕭雲溪端著湯碗,小心翼翼地上了樓梯。瞧見鹿塵半邊身體從被子里露出來,他放下碗,扯過棉被重新給她裹得嚴嚴實實,「我想好了,你就睡在這兒,我哪兒都不去,坐床邊守夜。如果你夜裡想上衛生間,就拍拍我,我陪你去。」
鹿塵面頰飛紅,好久說不出話。
他的好意她當然心領,長這麼大,還從沒被誰這樣貼身照顧過,她有些無所適從了。
從記事起,鹿塵就待在寄宿幼兒園和寄宿學校里,就連周末也經常滯留校園。母親是經常加班的護士,父親是常年不回家的海員,她的童年一片慘淡,愉快的記憶少之又少。起初她非常羨慕其他小朋友可以和家人開開心心去遊樂園,可以穿漂亮的花裙子,可以吃草莓口味的冰淇淋,可以撒嬌甚至耍賴……後來被父母忽略太久了,她也適應了一個人的生存模式,獨來獨往成了習慣,以至於和別人建立親密關係都愈發艱難。
有生以來二十三年,她真正當作朋友的人,只有宋鑠一個,可是他不在了。眼前這個人,是不是老天給她的饋贈?在她狼狽不堪的時候,他正好在身邊……
蕭雲溪停下手中攪拌的湯匙,剛要把碗端給鹿塵,一抬眼卻對上她閃著晶瑩淚光的雙眸。他不知所措,手和腳突然不聽使喚,腳下一亂差點絆倒,湯也灑了半碗。
「謝謝你。」鹿塵打破了沉默。
「千萬別這麼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不要你謝我——」蕭雲溪語無倫次,「我只要你好好的!」
「好。」鹿塵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蕭雲溪一顆心踏實下來,「人吃五穀雜糧,生病再正常不過。好多人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不信!要我說,生病就像畫畫,再苦再難,天都塌不了。」
鹿塵見他猶如演講一般認真的樣子,忽然感動地破涕為笑:「你是久病成醫嗎?」
「久病成醫?沒錯!」蕭雲溪在床邊坐下,隔著被子攬住鹿塵,安慰道,「不管是生病還是畫畫,一開始人的狀態和心情都是低谷,構思布局遇到一丁點不順利可能都會讓你病得更重,但是你要咬牙堅持,只要你意志堅定不去胡思亂想,配合醫生治療,總有痊癒的一天!」
「好,我信你。」
或許是心理作用,隔著兩層厚厚的棉被,都能感覺到他手臂上源源不斷的溫暖,鹿塵輕輕閉上眼睛,心想,這人是個守護天使吧?嗯,肯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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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七點,鹿塵醒了。窗外天色仍是鉛灰色的,看來這場秋雨不會輕易停歇。她側過臉,注視趴在床邊和衣而睡的蕭雲溪,心頭湧上一陣暖意。她緩緩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卻沒承想他倏地睜開了眼睛。
「小鹿?」他揉了揉眼睛,「我陪你去衛生間。」
「不是……」她連忙說,「我想量量體溫,這會兒好像不燒了。」
蕭雲溪利落地起身,把床頭櫃的體溫計遞給她,「你躺著別動,我去準備早飯。」走開了幾步,他忽然折回來,「你要聽話,就算體溫恢復正常,也要讓我帶你去看醫生。」
「好。」鹿塵微笑著答應他。
「這才是乖孩子!」聽她如是說,蕭雲溪放心地下樓去了。
過了一會兒,電子體溫計響起嗡鳴聲,鹿塵拿起一看,37.9度,還是有些低燒。她靜靜地躺了十多分鐘,終於決定起床。感冒初期的頭暈和渾身酸痛,讓她穿外套和運動褲的動作變得十分緩慢,一身衣服穿好,用了不少時間。
慢慢下了樓,鹿塵踱到了大門,手還沒扶到門把手上,蕭雲溪已風馳電掣地跑了過來。
「戴好帽子,圍上圍巾,免得再被風吹。」他幫她穿戴停當,又眼疾手快地拿過一把雨傘,「走,我陪你去上衛生間。」
「得個感冒而已,你弄得我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似的……」鹿塵說,「你繼續做飯,我很快就回來。」
「外面路滑,你一個人真的可以?」他把她當成嬰兒般呵護,「不行,我不放心,走吧,這又沒什麼丟人的。」
一番拉扯之後,鹿塵妥協了,乖乖地由蕭雲溪扶著出門,然後他像衛兵一樣守在公共衛生間外面,被街坊看見調侃他也不在乎,同時還能坦然應對。
等她出來,兩人往回走著走著,他忽然問:「我是不是第一個陪你去衛生間的異性?」
鹿塵僅有一個念頭就是找個地縫鑽進去,哪裡有心思給他答案。
蕭雲溪自顧自地感慨:「要是你覺得彆扭,就狠狠罵我兩句。或者,想一想我是個病人,所以做出什麼奇怪的事都有可能。我不懂怎麼讓你喜歡我,說不定用力過猛,你要是生氣,可千萬別忍著,好嗎?」
鹿塵心裡一動,沒說話,只輕輕地牽住了他的衣角。蕭雲溪先是一愣,隨即開心地笑了,他舉著傘往她這邊大幅度地傾斜,自己的右肩淋濕了也渾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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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醫生的路上,蕭雲溪的手機響了。他正在騎車不方便接聽,就讓鹿塵幫著先接通開了免提。揚聲器里,是小學校長王和平的大嗓門:「蕭老師啊,今天下午的美術課你要教什麼?和我提前說說,我好讓孩子們做做準備。」
鹿塵微怔:他去學校代課了?什麼時候的事?現在也不是問的時候,過會兒再問他吧……她一手抓緊他的外套,另一隻手把手機舉到了他嘴邊。
蕭雲溪想了想,說:「王校長,今天我教孩子們素描。紙筆我這裡都有,下午一點半上課吧?我帶過去。」
「那就好,那就好!」王和平感嘆道,「你和小鹿都是我們的小太陽,謝謝你們!」
「不客氣,教孩子們畫畫是我的榮幸!」
「好好好!那咱們下午見!」
鹿塵想掛斷電話,蕭雲溪卻沖話筒喊了一聲:「王校長,您怎麼知道小鹿現在和我在一起啊?」
王和平顯然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說:「蕭老師,我不知道你倆在一起……我的意思是,你和小鹿一樣,都是一直在幫我們不圖回報,像太陽光照在人身上那麼暖和!」
「謝謝您,王校長!」蕭雲溪得意地笑著說,「這是我聽過最舒心的比喻!」
不一會兒,自行車穩穩地停在了衛生院門外。蕭雲溪鎖好車,等鹿塵一起進大門,卻左等右等不見她動靜。「怎麼了,小鹿?是不是暈得厲害?」
「雲蕾姐千叮嚀萬囑咐,叫你別太累,你去學校代課教美術怎麼不告訴我?」
蕭雲溪聽得出鹿塵有些生氣,他連忙解釋道:「教孩子們畫畫,是陳大夫給我的建議。我不是臨時起意,這是件好事,不會影響我的病情。」
「我知道是好事,但是雲蕾姐的託付在先,我不能任由你白天晚上不停畫畫,消耗自己……」
「如果需要跟我姐報備,我可以立刻打給她!」
「誰都不會限制你的自由。」鹿塵轉而又說,「我明白,你把畫畫看得像生命那樣重要。可是你自己的健康,不是更重要嗎?」
蕭雲溪肯定地答道:「對,小鹿,我就是惜才如命的人,不是錢財的財,是人才的才。人才就是那些孩子,他們對新知識渴望的眼神,就是我最好的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