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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尊重與哀榮
楊幺姑死了。在涪城這樣一個小縣城,死了一個人不算什麼事。但是在醜女子,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驚慌失措,毫無主意。想想,還是只有去找金爺爺幫忙。就拖兒帶女,抱著背著牽著幾個孩子進城來,找到金爺爺,跪下哭訴:「金爺爺,金爺爺,我們楊幺姑死了。」
三年以前,醜女子受命於朱雲貴,到金爺爺這裡來討一副打葯,給楊幺姑打胎。說話不清楚,被金爺爺臭罵了一頓,賭咒發誓說再也不管醜女子的事情了。沒想到楊幺姑把醜女子千辛萬苦討來的葯倒掉了,她不打胎,要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朱雲貴回來聽說了,逼著醜女子再去找金爺爺討葯。醜女子再去,金爺爺一聽大怒,把醜女子又臭罵了一頓,沒有給葯,也沒有收醜女子的葯錢。只是給醜女子說:以後再看見醜女子到他金討口的門前,就要打斷她的腳桿。金爺爺生氣啊,打胎葯,那就是虎狼葯,毒藥啊。一副吃下去,保證能夠把胎兒打下來。殺生,喪陰德啊!那還是為了給貪歡出錯的女人救急,還有一點善意。連著吃兩副,那就是殺人,殺死醜女子了。儘管過了不久就知道了是冤枉了醜女子,是楊幺姑懷孕了,她是為楊幺姑討葯。但是,他金爺爺,再說也是涪城的叫花子頭兒,總不能叫他去給醜女子認錯吧。也沒有必要啊,醜女子回家后,就不再是叫花子,他金爺爺討他的口,醜女子過她的日子。所以,這三年來,他們就沒有來往。
金爺爺見醜女子又來求自己,很高興。他一直就很喜歡、珍視這個醜女子,以為這是一個有大福份的女子。笑著說:「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裝殮挖坑的人,我已經派過去了。你看我這不是正打扮嗎?」
涪城這地方,也有專門給人家辦理婚喪嫁娶生期滿月的生意,但是,給死人裝殮,挖坑壘墳這些力氣活,還是主要靠金爺爺手下的叫花子。
醜女子好生奇怪,怎麼回事啊。問道:「金爺爺你都知道了,是誰告訴你的啊?」
金爺爺說:「黃大爺剛才來過了,他說楊幺姑死了,他要給楊幺姑辦後事。喊我找一些人,要八抬大杠,四吹四打,風風光光的發送楊幺姑上山。走嘛,我們邊走邊說。」就抱起他最愛的朱真真,尋路向河邊楊幺姑的房子走來。
醜女子拖兒帶女走不快,緊趕慢趕的跟著金爺爺。哀求說:「金爺爺,金爺爺啊,這回你一定要幫我啊。求求你了。」說著就大哭。
金爺爺扭頭看著醜女子,等著她趕上來,笑說:「我這不是已經去了嗎?有我給你們主持喪葬,保證風光整齊,不會出錯,你還哭什麼啊?」
醜女子哭著說:「金爺爺,我是說你一定要幫我。」
「對呀,我就是幫你呀。」金爺爺說,他是個急性子人,覺得跟醜女子說話就是費勁,她說什麼話,從來就說不清楚,你只能猜半晌想好久,還不一定那就是她說話的意思。還不能怪她,她天生的就是笨,笨嘴拙舌,而且醜陋,沒有人願意看著她臉聽她說話。
醜女子再說:「我是說,你要幫我把楊幺姑安葬了,不是幫黃狗兒。」
金爺爺聽明白了,卻更加糊塗了。想,這涪城,姓楊的多,叫楊幺姑的也不止一個,就是一起死了兩個叫楊幺姑的也不奇怪吧。但是,和黃狗兒醜女子都有關係的,只有河邊住的那個楊幺姑啊。說:「這不是一回事嗎?城裡今天沒有死兩個楊幺姑吧?」再想想。說:「我明白了,是你和黃狗兒沒有商量到一條路上,對不對?」
這也是常有的事情,喪事,特別是像黃狗兒楊幺姑這種關係,楊幺姑為了生黃狗兒的孩子,死了,醜女子就應該問他多要喪葬費用,還有以後楊幺姑孩子的生活費——命價!
「金爺爺,你還是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我,我們和黃狗兒根本就不是一路,我們沒有商量也不會商量。我要安葬我們家楊幺姑,我請你幫忙。我不要別人插手,特別就是黃狗兒插手到這個事情里來。你明白沒有啊,金爺爺。」醜女子想把事情說明白,說了半天,因為朱雲貴還在,楊幺姑與孩子們,和黃狗兒一點關係都沒有,這件事不能說,所以,還是不能讓以為黃狗兒和楊幺姑有男女關係的金爺爺明白。
金爺爺大笑。說:「明白了明白了。」不明白也明白了。能夠聽醜女子把這麼長的一段話說得這樣清楚,本身就是一件很舒服通泰的事情。過去,金爺爺和醜女子說話,總是橋起的扭起的。說的人說的是一回事,聽的人理解成另一回事。他知道了,黃狗兒和楊幺姑的關係畢竟沒有見天,不讓黃狗兒插手,也很應該,為死者諱。給楊幺姑留下一個清白名聲,該!
這不是還是不明白嗎?
來到河邊,卻見河邊楊幺姑的房子周圍擠滿了人,黃狗兒指揮著棺材鋪的老闆夥計,把一副四整**的香杉木棺材,用兩根長板凳架好,刮石膏膩子準備髹漆;紙火鋪的老闆夥計,拿來了一整套的靈房子,金山銀山,紙人紙馬,以及香燭紙錢,堆在楊幺姑院外,已燒得烏煙大冒;八個吹鼓手哩烏哩啦烏啦,噹噹慶噹噹慶,當慶當慶噹噹慶的吹打著;還有就是金爺爺手下的叫花子,來了好幾十個,等著幫忙。
醜女子衝過去,阻止那給棺材髹漆的油漆匠,大聲問道:「是誰叫你們弄這些東西來的?拿走拿走,全部拿走!」
「這,黃大爺,怎麼回事啊?」棺材鋪的老闆莫名其妙。難逢難遇,死了一個用得起高檔棺材的人,好好的一筆大生意,怎麼又有變故了呢?
「還有你們,燒什麼燒啊。是你們家死人了嗎?」醜女子對紙火鋪的老闆說。
這就更加莫名其妙了。哪有這樣說話的啊。
醜女子再說:「你們也別吹了別打了,難聽死了。」
紙火鋪老闆和吹鼓手,都看著黃狗兒。聽他怎麼說。
這是黃狗兒在涪城人面子上做的唯一一件人事,是每個人都覺得他應該做的事情。他把人家楊幺姑害得那麼慘,獨自幫他生了兩個孩子。現在楊幺姑死了,他厚殮發送一下楊幺姑,讓她生前沒有享受到一點福,死了得一些哀榮。也好啊。
黃狗兒現在有錢,也捨得花錢,進城,就是什麼高檔豪華,就什麼了,就說這棺材吧,這是當初聽說米老爺生病了,就早早的預備下的,兩副,一副楠木一副香雲杉。米家來選了楠木的。留下這香雲衫的棺材,也不知道誰能有錢用得上了。太貴,要八百元呢。老闆試著給黃狗兒推薦,沒想到他眼睛都沒眨一下,就要了。
八百元啊,那是黃狗兒現在身家的一大半。他不心痛,願意,就為了楊幺姑知道他的心,知道,他就感激不盡,九死無悔了。
還有這些紙火吹打,就是要價吧,要多少給多少。黃狗兒就是要在楊幺姑身上花錢沒有花上啊,死了,發送她,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怎麼可以多花錢就怎麼辦吧。為了生者,也為了死去的楊幺姑。
黃狗兒過來,說:「醜女子,這些都是我喊來的。所有的花費,當然都是我給他們。這幾天你就照顧好幾個孩子吧,楊幺姑最希望就是這些孩子們好,別餓著凍著了,不是嗎?楊幺姑的後事,你就少操心了。讓我來辦,好嗎?」
醜女子堅決而又認真的說:「不,這裡沒你什麼事,你別插手。你叫他們把這些東西拿走,就是幫我的忙,幫楊幺姑的忙了。拿走。」
不容置疑,沒有商量的餘地。
黃狗兒耐心的說:「醜女子,你這樣做,讓我很沒有面子啊。這也就是我的一點心愿,楊幺姑活著活得很苦,我沒有幫她做過什麽;楊幺姑死得很悲慘,就讓我送她一程,了一下我的心愿,好嗎?再說這些東西,喊都喊來了,用在楊幺姑身上也正好。過了這事,我就再也不插手你們的事情了。行嗎?」
「不行!」醜女子感覺到,自己是對的。楊幺姑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沒有求過人,特別是沒有求過像黃狗兒這樣的壞人。她現在這樣做,是在為楊幺姑堅持,學習她的勇敢。想當年,面對就要來臨的飢荒,面對黃狗兒挑來的白米,楊幺姑阻攔她,堅持要給了錢才算自己的。給錢為公道嘛。如果是楊幺姑,她也會讓黃狗兒拿走。「你叫他們拿走,我們用不起這麼貴重的東西。是什麼法師,打什麼旗號;是什麼菩薩,上什麼顏料。楊幺姑是窮人,用不起這些。」
黃狗兒說:「我說過了,這些錢我給。用再多的錢,我都給。你沒聽見嗎?」
「你憑什麼給?你有什麼資格給?」醜女子憤怒的質問。
資格???!!!在場的幾十個人,內心不覺都是一震。對呀,黃大爺和楊幺姑非親非故,他如果是楊幺姑的嬲家,當然。但是,好像不是啊。
從河堤上又下來了一大路人,那是涪城天益公袍哥碼頭的閑職大爺,城裡開醬園的汪道中汪大爺,帶著二三十個袍哥混混,舉著幾面用整匹布做的祭幛,大張旗鼓喧鬧著來祭奠楊幺姑。剛到,後面又跟來了謝三哥謝德貴,這也是天益公有名的袍哥,也帶著十來個袍哥混混,聲勢卻小得多,只是提著一大籃子香燭紙錢。他是見了汪大爺到他店裡買布做祭幛,才知道是楊幺姑死了,連忙趕過來的。兩幫人相遇,兵對兵將對將,就掐開了。汪大爺說:「喲喝,這是謝三哥嘛,怎麼就這樣來了,也不嫌手上空蕩蕩的,愧對死人啊。」就得意的看看自己背後,五六匹布,用竹竿支撐著的祭幛。他們都是袍哥,操袍哥就是講究一個面子,講究仗義疏財。他們危難中選擇的大爺黃家國就很沒有面子,嬲上了楊幺姑,又不過明路,弄得楊幺姑一個接著一個的生孩子,涪城人都戳他脊梁骨,操得孬啊。現在楊幺姑死了,終於聽見黃大爺要操辦她的後事,那就必須來給黃大爺捧場,大造聲勢,也讓涪城的人看看,我們的黃大爺不是縮頭烏龜。操,就是操錢,有錢出錢。碼頭上第一有錢的就是這個謝三哥,他開著綢緞布鋪,日進斗金,怎麼就提溜著香燭紙錢來了?簡直是不給黃大爺面子嘛。
辦喪事,就是講究場面、面子,送給事主的東西也是最能張揚場面的東西就最好。所以,很多人就是用祭幛,扯幾尺一丈布,用竹竿支撐著大張旗鼓的送來,讓很多人看見,就很拉風的。也很適用,布可以給死者的親屬做衣服穿。這個汪大爺出手很大很絕,不是幾尺一丈,而是一整匹一整匹的布。弄得開布鋪的謝三哥都無法超越,他不能把自己的布鋪弄來送給楊幺姑醜女子吧?說:「我這裡也是有禮信的。」
汪大爺的那班人起鬨、大笑。汪大爺說:「這樣操,你狗日的只有挨扁挑挨菜刀,拿回去,重新來過。」
謝三哥也不生氣,說:「汪大爺,我們相交前人,照看後人。死者長逝,活人還要好好活著不是?我們幺雞手裡恰恰有楊幺姑一家人身量的尺碼,我給他們家的孩子,醜女子,每人做了單衣夾衣棉衣各一套。來,黃大爺,這是取衣服的單子,請你轉交給醜女子。醜女子,節哀順變啊,照顧好孩子,剩下的事情都交給哥哥們來辦!」
醜女子正和黃狗兒頂牛呢,大聲叫道:「拿走,什麼東西啊。我們不要這些。」
當著袍哥碼頭數十哥兄老弟,黃狗兒面子更加下不來。退一步,說:「醜女子,這些東西我們用了,錢,我拿給你,你來給,這樣總對了吧?」
醜女子跳開一步,說:「不對,我憑什麼要拿你的錢?」
黃狗兒苦口婆心的說:「醜女子,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固執,這麼不通情理。楊幺姑臨死的時候,是允許我去見她的。是我最後守在她床前,看著她過世的。這些你知道啊。你就讓我最後送她一程,了結我這心愿吧。」
大人廣眾,都看著醜女子黃狗兒,聽著他們的對話,揣摩楊幺姑和黃狗兒究竟是什麼關係。聽見黃狗兒說楊幺姑臨死,黃狗兒就在她床邊,臨終遺言,囑咐託孤。那麼,黃狗兒還真有這發送楊幺姑的資格啊。情深意重啊。
「不行就是不行!」醜女子想到,楊幺姑生前所遭遇的苦難,流言飛語,惡意中傷,白眼指責,冷落謾罵。所有的不公正,不順心,都和這個背時倒灶的黃狗兒有關。不由得怒從心頭起,義正詞嚴的大聲說道:「楊幺姑她活著活得清清白白,死了死得嘴閉眼閉。我不會允許你,在楊幺姑過世以後,還拿髒水往她身上潑;我不會允許哪個人,再說楊幺姑一句閑話!楊幺姑是一個好女人,最清白乾凈的好女人!你知道嗎?你們知道嗎??金爺爺,你知道嗎???」
黃狗兒恍然大悟,醜女子這是在維護楊幺姑的名聲清白,楊幺姑是好女人,最清白乾凈的好女人啊。在他黃家國心目中,就是堪比觀音一樣神聖純潔。看看自己弄來的這些東西,是好東西,但是,楊幺姑用了,那就是大糞污穢,給楊幺姑身後名聲抹黑。把本來沒有的事情坐實了,讓楊幺姑背負蕩婦**罪名直到永遠。這真的是不能用,絕對不能啊。就制止了手下袍哥兄弟的喧鬧,讓他們先退下,走開。兄弟們當然很不理解,不知道黃大爺為什麼要這樣無情無義,這樣做,比他過去對不理不睬,任人家在謾罵中生養孩子,更加不可理喻,更壞。黃狗兒知道兄弟們想什麼,自己還得背負這個絕情寡義的罪名。但是相比楊幺姑清白的名聲,這不算什麼,再重,自己也得承擔。
金爺爺明白了。金爺爺明白,醜女子是在堅持著楊幺姑那份至死不渝的忠貞;那份冰雪難比其白,金玉難比其純的清白。一個寡婦,三年多時間生了兩個孩子,還有忠貞清白可言嗎?就有啊!醜女子這樣怒斥黃狗兒,黃狗兒有錢有勢,也不敢說什麼就是明證。這裡面有隱情,但是可以肯定,和黃狗兒一點關係都沒有。奇人奇事。有一個楊幺姑,還有一個醜女子。也許,所有的人都看走了眼啊。
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不理解,太奇怪了。怎麽會這樣呢,除非黃狗兒和楊幺姑什麼關係都沒有,那些關於他們怎麼怎麼的流言飛語,都是子虛烏有。
金爺爺真的要幫醜女子了,過來說:「黃大爺,照我看,還是就按醜女子的意思辦吧。醜女子肯定是想,你出面辦這個喪事,就坐實了那些流言,壞了楊幺姑的名聲不說,黃大爺你也尷尬,下不來台。清者自清,金子落在茅坑裡,它也是金子。你說是嗎?」
黃狗兒點點頭。歉意的對那些棺材鋪紙火鋪吹鼓手致意。說會給他們補償的,現在先把東西弄走,別再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黃狗兒喜歡楊幺姑,無怨無悔,無欲無求,就是喜歡。心甘情願的為她擔當一切承受一切。這麼多年,無言的站在她身邊,面對中傷,面對流言,面對仇恨,面對譏諷,冷遇失落。他信守著自己心中的那份真誠愛戀,從來沒有退縮、放棄。只是楊幺姑臨終前那一句謝謝,就讓他知道了,楊幺姑其實一直知道他懂他的。知道他的心,那他一切的付出就值得了。他愛楊幺姑,本來就沒有奢求什麼,也不敢,不能奢求。現在楊幺姑的一句謝謝,過去林林總總,就全都有了回報,所以他才叫了這麼多東西來,發送楊幺姑。如果可以,如果需要,他甚至願意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祭奠楊幺姑離去不遠的英靈。
可是,他連再送楊幺姑一程的資格都沒有。醜女子維護的,也是他黃家國要維護的啊,維護楊幺姑美好的形象,清白的聲譽。他願意。所以,帶著那些東西,帶著自己的袍哥兄弟,依依不捨的走了。
黃狗兒不是好人。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直到永遠也不會變成一個好人。他做過很多壞事,惡事。但是涪城的人們都不記得了。因為壞人,做壞事,那是不奇怪的。就像好人做好事;就像雞下蛋,狗下崽兒一樣。唯獨黃狗兒這樣對待楊幺姑,這樣買來很多好東西,要給楊幺姑操辦後事,又沒有辦成,使涪城人津津樂道,直到很久以後的1964年,還有人講起。作者就是那時聽見的。
金爺爺幫醜女子主持著,用一具很薄的棺材裝殮了楊幺姑。他是涪城最懂得喪葬習俗的人,見多識廣,知道什麼人家,家屋多大,用什麼禮儀最適合,逝者長逝,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最怕就是因為一次喪葬,要風光要排場,最後弄得花銷太大,拉了債務,活人受苦。像楊幺姑醜女子這樣的,就不能有什麼排場,也不能停喪看日子,拖不起啊。裝殮好了,叫來四個叫花子,抬了棺材就走,要穿過涪城北街南街,到南門外的亂墳崗下葬。沒有吹打響器,沒有紙人紙馬靈房子,什麼都沒有,只有醜女子背著剛剛出生的朱四娃,抱著朱三娃,朱真真和二娃一邊一個,牽著她的衣角,哀哀戚戚的穿城而過。
誰也沒有想到,會有那麼多人來發送楊幺姑。
醜女子一頓臭罵罵走了黃狗兒,這事件像一陣風,迅速傳遍了涪城的大街小巷,幾乎每一個人都察覺了,自己看走了眼,楊幺姑和黃狗兒什麼事都沒有,過去冤枉了人家。每一個人,罵過,說過,聽信傳播過謠言的人,都感覺背負著一份對楊幺姑的愧疚。
牛婆婆來了,給楊幺姑送來了一座靈房子,嘴裡嘰嘰嘎嘎的說她知道,楊幺姑生前就是最希望修一座房子。她是罵楊幺姑罵得最狠的人。
幺雞來了,給楊幺姑送來了一面八尺布做的祭幛。念叨著這是過去楊幺姑買布,她短少楊幺姑的尺寸。賣布,都是那樣啊,丈量時,拉緊一點布匹,一丈布就可以多量出五寸。
趙餅子來了,拿來十個餅子,祭奠在楊幺姑靈前。祭奠過後,就把餅子拿給醜女子和楊幺姑的兒女們吃了。他沒有什麼對不起楊幺姑的,只是楊幺姑每次賣他餅子都要討價還價,耍花招騙他。但是他知道,他認同,楊幺姑就是一個好女人,最好的女人。
黃豆芽來了,對楊幺姑,她只有滿肚子的怨恨,這個楊幺姑,好幾年了,吃她的豆芽,就沒有給過錢,還是她滿臉媚笑,送給她吃。她來,沒有送什麼東西,來了,就是跪在楊幺姑靈前,祈禱和楊幺姑了結過去的恩怨。
還有很多人來祭奠楊幺姑,送來了香燭紙錢,祭幛輓聯,紙人紙馬。
連一直咒罵楊幺姑的麻婆娘也來了,她為楊幺姑請來了一班吹鼓手,就是剛剛被醜女子罵回去的那些。麻婆娘給錢,當然沒有黃狗兒大方,只是答應發送完楊幺姑,就請他們吃一頓飯。因為現在她沒有錢。吹鼓手們也樂意的就來了,更加賣力的吹打,嗚哩哇啦,叮噹唉嗛,使送葬的隊伍場面熱鬧非凡。
在南街,米家三小姐,米甫臣,二小姐設路祭,香燭紙錢高燒,送給楊幺姑一幅輓聯:為愛得苦難;由生至極樂。
楊幺姑是米家三小姐,米甫臣都極其仰慕的女人,漂亮嬌美,這不用說。他們欣賞楊幺姑的勇敢,崇尚她的堅強。美就美,她敢於把她的美好,展示給一切欣賞她美好的人;愛就愛,她敢於為自己的愛,承擔一切苦難和屈辱。要路祭楊幺姑,給她送一幅輓聯。三小姐想,楊幺姑是生孩子死的,俗話就是產難鬼,要下地獄受苦坐血河的。順口就說出了自己對楊幺姑的祝福:由生至極樂。米甫臣也馬上就對出了:為愛得苦難。
醜女子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多的人,來祭奠楊幺姑。她知道楊幺姑是一個脾氣不好的人,很愛刁難人的人,賣一文錢的花生,都起碼要抓人家三回,三把花生吃過,才給錢賣一堆。城裡的小商小販,店鋪生意,沒有人見了楊幺姑不頭痛。現在,這些人都來祭奠發送楊幺姑。來一個,醜女子就帶著孩子,跪下給人家磕頭致謝,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送了什麼。
楊幺姑死了,送什麼她也用不上。楊幺姑需要的,是她清白的名聲,是她生活過的這個涪城人們對她的理解和寬容。這,她終於得到了。
楊幺姑可以安心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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