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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天剛剛開亮口,守大門的吳大爺就進來吵醒了內院的人,說張先生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張甫臣起床,催促清荷青草她們收拾東西,趕緊的送三小姐上路回家。就出門來陪他爸在門房裡說話。門房很大很寬敞,余保利公館的門房,主要是要接待米家的窮親戚,進城來趕場,籮筐背篼,買賣東西以後,就到二小姐家來,看看二小姐,順便吃一頓飯再往回走。米家是一大姓人,上千口,所以到這裡來的人很多。就修了這樣一個很寬敞的門房。
慣例,張先生是不允許進這個院門的。
二小姐不讓,因為他進妓院**,二小姐深惡痛絕。儘管他是二小姐娘屋裡的大管家,二小姐對娘屋人是很尊重很親熱的。她也從來不讓張先生進這個院子。她說張先生是自己不長進不討人尊敬,怪不得她不尊敬他。不要讓他弄髒了他們家院子。
張先生在二小姐面前是一個尷尬人。在張甫臣面前卻是爸爸,見面就是一頓教訓。問他怎麼喝酒了,還喝醉了。
張甫臣無言,至少現在他不想給爸爸說。他說不清楚啊。就說了馬上要回米吉橋的事情。要在家裡呆十天。
學,學著我給老爺管賬。張先生說。
張甫臣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答應。說:「我還想讀書啊。」
張先生冷笑。說你覺得老爺還要送你讀書嗎?
張甫臣無言。
那你是估計我有本事供你讀書了?
怨恨啊,張甫臣覺得爸爸如果稍微收斂一點節約一點,就可以供他繼續讀書的。但是他可以指責爸爸嗎?不能!
青荷在叫張甫臣說東西收拾好了。
三小姐和張甫臣走了,回米吉橋的家裡去了。
清荷青草她們照例是不跟回去侍候的,她們是老爺買來專門侍候三小姐讀書的。米吉橋屋裡另外有人侍候她。
「白老師,你再去睡一會兒吧,天還早呢。」清荷說。「我可以叫你白老師嗎?」
白如雲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在三小姐的鏡子前梳頭,笑著回答:「可以啊,為什麼不可以呢?」
「你是我們三小姐的老師,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叫你啊。」
白如雲扭頭看著清荷。這是一個高挑個子的姑娘,瓜子臉,柳葉眉,丹鳳眼,身材發育很好,豐乳肥臀。問:「你今年多大?」
「16,過幾天就滿16歲了。」清荷說:「青草她也是剛剛過了16歲沒幾天。」
青草進來介面說:「什麼沒幾天,都過了一個多月了。按理說你應該叫我姐的。只不過我沒有些人那麼招人待見吧,才總是清荷青草的叫。」青草長得胖乎乎的一張圓臉,八字眉綠豆眼睛,粗手大腳五短身材,活潑機靈說話直率。
白如雲聽了笑著說:「哦,這屋裡還排著名次呢。我24歲,我的名字叫白如雲,我更加喜歡你們叫我一聲姐姐。你們叫什麼名字呢?」
「名字??」青草眨巴著綠豆眼,她不是知道我們叫青草清荷嗎?
清荷在隔壁整理白老師剛剛睡過的床鋪,說:「我原來姓陳,小名叫丫丫。青草原來姓李,清荷青草都是我們小姐給我們起的名字。窮家小戶的,女孩兒,都是不起正經名字的。」
「哦,是。」白老師站起來走出屋子,外面朝霞滿天,太陽還沒有出山,晨風徐徐。遛了一轉,說:「真好,空氣清新,神清氣爽。我們吃飯吧。」
「好。」清荷帶著白老師進了飯廳,桌子上已經擺好了稀飯油條,花生米涼拌三絲和酸菜。
白老師見只有一副碗筷,就問:「我們不是一起吃嗎?」
清荷說:「白老師你先吃,我們小姐吩咐過,要像侍候她一樣侍候你,小姐都是先吃的。」
白老師也沒有辦法客氣,她在成都的家裡,也是有傭人的,知道傭人是不和主人一張桌子吃飯。就坐下吃飯。
外面院子哄鬧起來,老媽子在叫著先生。
青草看看屋子外面,說:「余先生回來了,不知道見著老爺沒有。」
就聽見余保利大聲給二小姐說老爺回來了,等一會兒就過來。他這是回來洗一把臉換一件衣服,馬上還要陪老爺出去拜客。他本來就是說給後面院子的三小姐聽的,所以特別大聲。他不知道今天三小姐已經回米吉橋了。說過,不知道給二小姐又說了什麼,一會兒,就又出門去了。
白老師吃飯,見清荷皺著眉頭愁眉苦臉的想心事,問:「清荷,怎麼啦?」
「哦,沒什麼。」
白老師又看青草,青草快人快語,說:「我們老爺馬上就要過來,她在想怎麼回老爺的話。」
「你們老爺要問什麼呢?」
「問我們小姐這一段時間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哦,你們小姐很好啊。」
「是啊,小姐很好。」
「那有什麼不好回話的呢?」
青草看看清荷,說:「是虎兒的事,哦,就是你叫的張甫臣,他賭錢,輸了一元錢,清荷在想怎麼告訴老爺,要不要告訴?」
「嗯?」
「老爺知道這事,虎兒就死定了。」
「不會吧?」
「肯定,我們老爺家法特別嚴厲。」青草說。
白老師知道青草誤會了她的意思,說:「我是說張甫臣他不會去賭錢。他真的去賭錢了嗎?」
青草搖搖頭,說:「是我們小姐說的。小姐不會無緣無故的冤枉虎兒吧?」
清荷說:「我也不相信虎兒會去賭錢,我不知道小姐怎麼會冤枉他。」頓了頓,又憂鬱的說:「說了吧,虎兒就死定了。不說吧,讓二小姐說給老爺,或者三小姐說了,虎兒和我們都是一個死。」
白如雲看著兩個丫頭,想想,也沒有什麼好的主意。這是人家的家事,長輩教育子女家人的家法,她只是一個臨時借住在這裡的客人,不好說什麼。覺得打死那是不可能,痛打一頓就在所難免。張甫臣怎麽會那樣呢?白老師教過他,教過他和米石和,不過時間很短,十幾天而已。他們到城裡來讀縣立新式學校之前,都是在他們家的私塾里讀過三四年書的,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寫字算數也都會了,她教他們的只是新式學校的紀律和學習方法。所以,讀了幾天一冊,就跳班讀二冊,讀高小中學的課程了。這五年,僅僅是因為學校里只有她和米石和兩個女的,所以她們才特別要好,她並不十分了解張甫臣。他如果真的賭錢了,他也應該受一些懲罰。
白老師吃完了早飯,這就該清荷青草她們吃了,清荷焦急的在屋裡轉磨磨,沒著沒落的,不時看看院門,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難題。
老爺在前院和二小姐大聲說話,問候。彩雲抱剛剛出生的嬰兒給老爺看了。老爺打著哈哈走進了內院。
清荷青草在門口接著。
老爺看看門口的小房子,問:「虎兒呢?」
清荷回答:「他和三小姐回家了,學校放假。走了已經半個時辰。張先生跟著一路的。」
老爺進來,在小院中間的石頭桌子邊坐下,準備聽清荷青草說事。感覺有一雙眼睛看著自己背後,扭頭看見是白老師。略微一愣,說:「這是白老師吧?稀客稀客啊。」
白老師站著堂屋門口,微笑著說:「米老爺好,學校放假,我也沒地方去,米石和就叫我過來住幾天。打擾了。」
「哪裡哪裡,很好啊。你這樣的貴客,請都請不來的。好,住這裡吧。天地君親師,你是老師,是上了我們家神榜的。千萬不要客氣,需要什麼就說,讓前面院子里的人買,丫頭子侍候不周到,就告訴小滿,哦,就是前面的余太太我的二女兒。住著還習慣吧?」
「很好啊。」白如雲說:「特別是這些書,我真的很喜歡。」就給米老爺看她手裡拿著的書,那是一冊詩集,手抄本,是米老爺的祖爺爺輩米易忠,號石翁的《石翁詩草》。
米老爺很高興,本來是要來聽清荷她們說三小姐近一段表現的,有白老師這個外人在,也不好再問了。就說:「我就是來看看我三女子的,她回去了,白老師你就住在這裡吧,我還有事忙,就不打擾了。清荷青草你們好好的,要比照顧三小姐更加精心的照顧白老師知道嗎?」
「是。」
「我聽見有一點不好,我揭了你們的皮!」
清荷青草回頭看看白老師,清荷說:「老爺,我···」她是決定要說張甫臣的事了。
老爺也看出來,但內外有別,家醜不外揚。清荷青草不說,他也有渠道知道三小姐張甫臣他們的行為舉止。說:「什麼都別說了。以後有時間再說。我有事得去拜客,我走了。」就起身走了。
沒想到會這樣。清荷急得哭了,問青草怎麼辦?青草說什麼怎麼辦。我就不信虎兒賭錢了,沒有的事情,怕什麼?
白老師也勸清荷,說就有,那也是張甫臣的事。與你有什麼關係呢。
不知道怎麼回事,青荷就是覺得這個白老師親切可信,願意把心裡的話說給她。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白老師,說她怕虎兒挨打,就把自己的一元錢丟在地上讓虎兒撿了,拿去還給小姐。以為這樣就把事情擺平了。沒想到小姐說不是那錢,不知道她是不是給錢的時候她看了錢上的年號。(銀元,袁大頭,上面都是有年號的,如民國三年,民國五年。)小姐說虎兒那錢是偷的。虎兒可能是覺得冤枉,就偷了前院廚房裡的料酒喝了,喝醉了。小姐也去前面要了一瓶酒來喝了,也喝醉了。她就去照顧了虎兒一夜。她是怕虎兒喝醉了酒鬧事叫二小姐知道。沒想到三小姐知道了,追究這事,問了她們。三小姐很生氣。虎兒賭錢,偷錢,喝酒,再加上不知道三小姐會怎麼看她去照顧虎兒這事情。她給老爺說了,我們幾個還有好的嗎?
白老師聽著也覺得真的很麻煩,米老爺那樣子,她看了就覺得那是一個很嚴厲的家長。對孩子家人管教是很有章法的。肯定不會允許他們這樣胡鬧。
青草頭一昂,說:「怕什麼,小姐問,我已經承認了那錢是我丟給虎兒的,有什麼我都認了。打我去陪他挨,大不了陪他被老爺打死。你就推到我身上就是了。」
清荷搖搖頭,說:「不是這麼簡單的。肯定不是!」心裡惶惶然焦灼不安的長嘆一聲。「我們不知道小姐是怎麼想的啊。」
少女心,海里針。看不透啊。不知道三小姐是怎麼想的。如果真的像青草說的那樣,陪虎兒挨一頓打,就把她配給虎兒了,那倒是給她撿了一個便宜。那是清荷最想要的。因為她聽老爺說過:丫頭小廝長大了是要配人的,民可以使,由之,不可以使,知之。男女之間日久生情,讓他們成婚就完了。是合乎天理人情的。
青草不想事,已經把屋裡的被子,棉皮衣服翻了出來,抱著到小院了找地方曬,大太陽天氣,正好晒衣服,棉被。大聲叫青荷去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