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9:洞房之夜
急酒,醉得快,醒得也快。
迷迷糊糊地睡醒了一覺,朱雲貴就再也無法入睡了,後悔極了,悔得腸肝肚腹,五臟六腑刀割一樣痛。
在進入醜女子身體的那一瞬間,他覺得應該得到佔有佔領的滿足,應該得到能幹、很行的認可,應該得到賞識、快活的認同。就在那時,醜女子的一聲撕肝裂肺慘叫,簡直就是兜頭潑了他一盆冰水,使他所有的亢奮激動,所有的欲求、信念;所有的雄心、堅持、力量以及希望都凍凝成了堅冰,幻化成了頑石。
他感到他也被傷害了,並且傷得很深,很痛。
他一直覺得這種事情只要是兩廂情願的,合情合理的,就一定能使女的也歡愉舒服,女的也是在享受的。在他的記憶力,從來就沒有過這麼艱難的事情。事實上,也許有過,但他一點也記不得了。在他和楊幺姑的新婚之夜,他喝醉了。那天晚上發生過什麼,或者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已經完全忘了。
「你弄吧,我忍住不叫就是了。」當時,醜女子是這樣給他說的。這也叫一句話嗎?她是心甘情願的,沒有人逼迫她。她也果然就忍住了再也沒有叫,但她確實是在忍受痛苦。她痛,他感覺得到,就像他拿著鈍刀在割她的肉一樣。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朱雲貴並不是一個好人,連比較好的人都算不上。花街柳巷,**宿妓,他幹得多,也見識得多了。那些妓女不是像醜女子這樣的。一上她身子,什麼都還沒有干,甚至都還沒有碰上她身子,就已經做出了欲死欲仙的光景。當然,那是做作出來給嫖她的男人看的。但是至少,他們都能夠人男人自由進出肆意揮灑,撒歡蹦躂。她們能夠讓男人盡興。
楊幺姑就更不是這個樣子了。每回,只要朱雲貴一挨著她的身子,她就快活的扭啊盪的,顯示著她的激動她的渴求她的期待她的**。對這種事,她也是一樣的需要一樣的急切一樣的盼望一樣的如饑似渴一樣的必不可少。她不是被動的承受,更不是朱雲貴有這個要求,求她做,她在盡義務,在施捨在奉獻在犧牲什麼。她沒有。因為她也需要。每回都是,她像他一樣也是在享受**,在享受他,在享受他和她做的這一切。男女夫妻,大約都是這樣吧。
男人,並不是外表看著那麼堅強,也不是女人想象的那樣可以任性妄為快意恩仇肆無忌憚。在外邊,他們也會碰到許多無奈許多挫折。會有許多不得志不如意不完美不圓滿不盡興不成功。會有許多失敗和失落刺穿和傷害他們的那脆弱單薄的自信和自尊。而自信和自尊,正是他們必須擁有必須堅實的東西,是他們賴以生存,賴以直面一切困難,對手,敵人,風險甚至死亡的基礎。是他們最終戰勝困難,壓倒對手,擊敗敵人,取得成功的保障。男人會在外邊受到傷害,可能遭遇一時的失敗。但他們只要還能夠使自己愛著的女人、或屬於自己的女人,又或是可以弄到的女人快活,愉悅,滿足。這是一個基線。這就給他證明了,他還行,還有力量,還有那個能力從新開始。
叮叮噹,敲麻糖。生意蝕了本,按倒婆娘整。
這是涪城一代流傳的兒歌。大概就是說的這個意思。
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有所成就,希望自己的男人有出息,出人頭地。但許多女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其實是她們自己塑造出來的。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都是她們,或至少和她們有很大的關係。這裡,不排除她們的男人母親的影響。她們,必須給他們以最充分的尊重,不是絕對服從,也不是一味的忍讓,而是用全部的身心去感受他們的哪怕一點點正確一點點成功,並真誠的讚美這一點點欣賞這一點點;必須時時刻刻讓他知道,他是一個男人,很有力量很成功,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最好的最優秀的,是別的任何男人都不可比擬的,是無法替代的。
男人大半都粗心。
但男人卻無時不在關注感知自己心愛的女人的感受,最在乎最希望,也只在乎只希望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的認可,賞識,褒獎,以及贊同。
男人的自信其實是女人給的,並在自己心愛的女人身上得到驗證和確認。
他們必須面對包括女人的全部世界。
他們不可以不對。這並不是說他們總是對的。
他們更不可以總是不對。想象一下,一個男人在屋裡都總是不對,在外面他還能夠整對一些什麼呢?
這一點,楊幺姑就做的極好,她總是讓朱雲貴感到強大,滿足,亢奮。
醜女子則是完全不懂。這個,又沒有辦法教她。這是不能教的。
朱雲貴腦殼痛,不知道是酒上了頭還是想事情想得腦殼痛,感覺過了很久了,過了一年,一輩子了,天都還沒有亮。他覺得口渴,想喝水。
就翻身邁腿下床找水喝。沒想到腦殼昏沉沉的,一伸腿就碰倒了床面前的桌子,那本來就是一張只有三條腿的爛桌子。
咚的一聲,驚醒了睡在灶屋的醜女子。「朱叔叔,你要幹什麼?」醜女子急忙跑過來問。
「水。」朱雲貴口乾舌燥,簡單的說。
醜女子就用她吃飯,朱雲貴洗腳的那個壇蓋子,給朱雲貴舀來半蓋子冷水,讓他喝,順便問道:「朱叔叔,我那就算嫁給你了吧?」她還是拿不準,她知道嫁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但是她很看重這個,她必須弄清楚。
「這——」算不算呢?朱雲貴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醜女子又說:「我媽說的,我們這些人,命就像草那麼賤。嫁人,坐不坐花轎都是一樣的。只要你肯要我,只要和你搞了事,就算是嫁給你了。昨天晚上那就算是搞了事了吧?」
她一提到昨天晚上那事,就心驚肉跳,渾身上下就起雞皮疙瘩。
朱雲貴喝水,沒吭氣。
他在想:是啊,那算不算呢?那算不算搞了事呢,他不想賴賬,他不是那種俗話說的扯脫不認賬的男人。做了,搞了,雖然說是醜女子自己脫光了鑽進他的被窩讓他搞的,雖說自己沒有挑逗她招惹她,更沒有脅迫她強姦她。自己比她還要冤枉還要受傷還要無辜。但事情已經做了,是自己做的,是一件做的既不漂亮也不痛快不舒服,也是不應該做的事情。這是自己做的,他認賬。
就點點頭。
醜女子興奮,說:「那我就算是你的人啰,朱叔叔。」
這朱叔叔的稱呼點燃了朱雲貴的怒火,大聲說:「你他媽的說該怎麼算,事不搞都搞了,你還在喊朱叔叔。是朱叔叔就不應該搞你,搞了你就不應該當你的朱叔叔了。他媽的這真是,真是麻打火。」
麻打火這三個字,是涪城一帶的方言,專指那種不正常的,有**嫌疑的男女關係,如父女**,翁媳苟且,兄妹成奸,叔嫂偷情之類。這是一句一般都不會用來罵人的壞話,太重太讓挨罵的人不能接受了。他也知道醜女子懂這話的意思,聽了肯定難於接受,但他的確是太難受憤怒了,就脫口罵了出來。
醜女子嚎啕大哭。
朱雲貴卻翻身閉眼睡著了。
醜女子哭了,出了門,一口氣跑到她媽的墳頭上,拍著那一堆新土,哽哽咽咽傷心的哭述。天還沒有亮,一天繁星,皓月西沉,河面上流動著一縷縷輕紗似的嵐霧。女孩兒嫁人,醜女子是看見過的,那是要說媒拉縴,要合婚下訂,要坐花轎,要拜堂吃酒請客送禮的。這些都沒有,算不算嫁了呢?她弄不明白,她就是怪她媽。她想不明白她媽為什麼要她這樣。是啊,她是一條賤命,就像野草一樣賤,受不起媒證坐不起花轎,她也從來就沒有奢望過這些。但是她媽為什麼要讓她去干那麼痛苦的事情呢?那簡直就是活生生的撕裂了她。要她死,一刀砍了她,都比那好受得多。直到現在,那裡都還很痛,火燒火燎的。這事,她不怪朱雲貴,她只是怪她媽。
她能夠感受到朱雲貴的失意和痛苦,她丑,但不笨。她看得出來她一直不開心不高興。從她說她要嫁給他那一刻起,他就不高興了。
為什麼?她嫁給他不好嗎?
她不明白她什麼地方做錯了,冒犯了或者得罪了她的朱叔叔。如果,她不能嫁給朱叔叔;如果她的朱叔叔不想要她,她沒什麼。她的命真的就是一棵草,哪裡都能生哪裡都能死哪裡都能埋。她沒有什麼,真的。朱叔叔,那是她心裡的一個夢,一尊神,一片七彩斑斕雲蒸霞蔚的天空。
自從她記事起,她就一直在想著盼著等著望著念著他,朦朦朧朧的希翼著企盼著等待著,卻不知道在等什麽盼什麼。
是盼著他每次來了,就能吃到肉,花生米?抑或是在他筷子頭上嘗一點酒?聽他喝酒時那爽朗快活的響哈哈?喝醉了酒以後那虎嘯狼嚎般的呼嚕聲?是,又不全是。
他來了,會給她媽媽一些錢,一些東西,一些米、油、布料。或者這樣那樣的很有用的東西,使他們家在一段時間碗里吃食要干一些,菜里也有了油星子,有時還會穿上新衣服,還會看一點玩一點新奇的玩意兒。確實,她想她盼這些,但這也不是全部,甚至都不是大部分。
他來了,媽媽就會給他擺龍門陣,也沒有見她擺什麼不得了有意思的事情,也沒有什麼正經話。但擺了以後,他走了以後的幾天時間,媽媽就像把話給他講完了一樣,有幾天時間就不嘮嘮叨叨,不煩躁,不會罵她打她。她的日子也就好過一些。窮固然還是窮,但這半飢半飽缺衣少食的日子,因為媽媽不發火不打她,因家裡和諧而變得不那麼苦不堪言,將就可以忍受。這也是她盼他的理由。但還是不是全部。
因為他來了,吃著喝著,笑著睡著打著呼嚕的時候,她依然在盼著。盼什麼,她不知道。
她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昨天晚上那事。那實在是太痛苦了太難受了,那就不是人能夠忍受的疼痛,那根本就不是人乾的事情。
看那樣子,朱叔叔也是十分厭惡那事,好像是她逼迫著他乾的一樣。
她深深的責怪她媽,也責怪她自己。
她感到了她朱叔叔的無奈、失意、悲傷和憤怒。她心中的朱叔叔,歷來都是快活的、強大的、無所不能的和充滿自信的。醜女子哭著想著述說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想起,她出門時,沒有關門。就急忙往回跑。剛到門口,就聽見了朱雲貴痛苦的呻吟。進門看看,還好,朱雲貴依然睡在床上,扭動著身子,抓撓著什麼。顯然,他正被惡夢纏著。就拍著他叫道:「朱叔叔,朱叔叔,醒醒,你醒醒啊。」
朱雲貴睜開眼睛,滿頭大汗的左右看看,驚懼的問:「幹什麼?我還在嗎?」
「你好好的呀。」醜女子說:「你做惡夢了吧,吆喝得驚天動地的。」
朱雲貴點點頭,說:「剛才,我夢到我把自己吃了,先吃自己的腳,自己的手,自己的身子,自己的五臟六腑,再吃自己的腦袋。」
「腦袋?」醜女子想象那夢境,自己的嘴吃自己的腦袋那是什麼樣子。她也有過很多奇怪的夢,那是沒有解釋的。
朱雲貴清醒了,使勁搖搖頭,像是要把那惡夢摔開,說:「算了,不說這個,純粹是痴人說夢。」就騙腿下床。
醜女子急忙打來一壇蓋子水,說:「洗一洗就走吧,朱叔叔。」
聽著這話就彆扭,很不中聽。朱雲貴說:「你真是一點記性都沒有嗎?還在喊朱叔叔?」
「那,我應該喊你什麼呢?」
醜女子也感覺到了,再喊朱雲貴朱叔叔也是不合適的,兩口子喊叔叔,沒有那道理。但怎麼喊,她確實不知道。
「隨便怎麼喊,就是不能再叫叔叔,差輩分呢。」朱雲貴一邊洗著臉,一邊想事情,一把冷水臉洗過,腦袋就完全清醒了。從惡夢,從宿酒中清醒了,也從那一直縈迴不去的失意和慚愧中回到了現實。他有怎樣的感受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給醜女子找一個安身落腳的地方。最好的地方當然就是自己的家了。讓醜女子回涪城自己的家,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醜女子說:「你回船上去嘛。」
「不忙。」朱雲貴說著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張伯伯曠伯伯他們都在等你啊。」醜女子著急的說。
醜女子知道,她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她的朱叔叔。現在的這個人,不知道該叫他什麼的這個人。已經是她嫁了的男人了。不知道該怎樣稱呼他,就乾脆不叫,有話直說。
朱雲貴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我在想,該怎樣安頓你!」
「我沒有什麽,你走了以後,我就到你涪城的家裡去。」醜女子這樣說。
朱雲貴搖搖頭說:「算了,今天乾脆再歇一天,我請客。」
醜女子吃驚,請客!!他在這裡有客要請嗎?「請什麼客?請誰??」
朱雲貴笑笑說:「你去請一些你的熟人,我也去把船上的人請來,大家一起吃一頓飯,也就算是我娶了你了。」
這當然是再好不過了。醜女子嫁人,沒有聘禮沒有媒證,沒有嫁妝沒有花轎。但是也請人吃飯喝酒了。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就說:「那好啊。」
她知道,朱雲貴見多識廣,聽他的,肯定沒錯。就想,該請誰,想來想去,竟然沒有一個人跟她熟悉,可以請的。
還是朱雲貴出面,才請到了鎮上雜貨店的老闆酒坊的老闆。
村上的人,都知道醜女子他們一家人,但不熟悉,寡婦門前是非多,也都沒有交往。
雜貨店酒坊老闆,那也是跟朱雲貴熟悉,才喝這酒的。
就借了酒坊賣酒的店鋪,菜也只有雜貨鋪賣的鹵豬頭下水,花生米豆腐乾之類的。
酒卻是很好,那酒坊老闆說他就姓杜,一千多年前,他的祖宗在這裡就寫了「射洪春酒寒仍綠」的詩句,那就是贊這裡的酒好的。
大缸的酒,管夠。
好不好那沒有關係,喝酒的人都是下力氣的,只要管夠就好。
兩個老闆,朱雲貴醜女子,以及張三星曠洪順吳言高趙燈籠何得標,一共九個人,團團坐了。三杯酒下肚,朱雲貴就給大家說了自己已經娶了醜女子做小老婆,請大家做一個媒證。
張三星笑說:「也好啊,早就該這樣了。」
其他幾個人也連忙說恭喜說就是應該這樣。
安禿娃沒有來,張三星叫他在船上守著,吳言高已經弄一些好吃的給他送到船上去了。
朱雲貴覺得這裡面有誤會,就把這麼十幾年,他和醜女子她們兩娘母是怎麼相處的給大家說了。賭咒發誓,說他和醜女子她媽是一清二白的。他來看望他們照顧他們,僅僅是看他們孤兒寡母的生活艱難,可憐。但這種事情,說給誰誰都不會相信,本來就是黃泥巴落到褲襠里,是辯白不清楚的。張三星他們就一致堅信他們的老闆早就是擲色子擲了個三個幺——豹子!大小通吃。就齊聲說:「也對啊,這樣也對。」
好就是好,對就是對。怎麼是也好,也對呢??朱雲貴聽著這個也字,就心氣不順,知道張三星他們幾個是怎麼想的。卻沒有辦法給他們解釋。沒有辦法再往深里說。你能夠不讓人家說歪的邪的,你能讓人家不想歪的邪的嗎?不能啊!所以,朱雲貴就灌自己的酒,喝悶酒,一杯一杯復一杯,直喝得天昏地暗,直醉得人事不省。也不知道是怎樣回到醜女子他們家床上的,一覺醒來都到第二天中午了。看一眼在灶門前捲縮著卧在草里酣睡的醜女子,就開門要走。
門打開了,才記起昨天晚上是自己和小老婆的新婚之夜,在洞房花燭。不由得又是氣惱又是好笑。走過去用腳尖踢踢醜女子,說:「嗨,起來,醜女子,該走了。」
醜女子爬起來,就忙著點火,燒洗臉水。她一夜沒睡,朱雲貴鬧酒,吐了一夜鬧了一夜罵了一夜。就是罵好心沒好報,好泥巴打不出好灶。也不知道是罵誰。這才剛剛迷糊了一下,就這個時候了。
朱雲貴說:「不吃早飯了,趕快收拾一下上路,不能再耽擱了。」
「哦。」醜女子正犯愁,不知道煮什麼東西給朱雲貴吃。
米面油鹽什麼都沒有了,地里收了幾斗麥子,那本來是她和媽媽半年的口糧。這幾天裝殮安葬媽,請人花銷被人連吃帶拿都弄光了。侍候著朱雲貴洗了臉。醜女子說:「你走吧,別管我,你的事忙。」就走到睡屋這邊來收拾東西,也沒有什麼可以收拾的,穿的衣服在身上吃的東西在肚子里。
把爛被子卷巴一下,鋤頭鐮刀和幾個缺邊的壇蓋子,朱雲貴拿一個扔一個,說這些東西沒有用。家裡都有。
「那就走吧。」醜女子見朱雲貴這樣說,這樣扔她的東西,也沒有辦法說什麼。
家其實就是這樣,在裡面住著,破東西爛傢具,斷節節線豁鼻子針,都能夠將就著支撐著渡過一天又一天清貧的日子。一旦要離開了,卻帶不走什麼,沒有什麼值得帶走的。
朱雲貴跟著醜女子出門,一邊走一邊說:「醜女子,你不認識路,就順著河邊往上走,二百四十里路,那就是涪城了。北門外面碳碼頭腳下有座王爺廟,王爺廟下面的河灘上有一座小院子,那就是我們家了。我老婆叫楊幺姑······」
醜女子回頭看看朱雲貴,怎麼他也會變得這麼嘮嘮叨叨了,就像她媽一樣。說:「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再說,鼻子底下就是路,我會問嘛。」她知道這是朱雲貴不放心她第一次出遠門呢,她理解這是他對她的關心。但她更知道她不能再耽擱他了,為了安頓她,他已經在范家沱耽擱兩天了。男人家有事就應該讓他去辦事。
就大步朝前走,也算是送朱雲貴上船吧。
朱雲貴亦步亦趨的緊跟著,伸手拈掉醜女子頭髮上的麥草秸,還在叮嚀:「到了涪城,只要問楊幺姑,大人小孩都知道都會告訴你怎麼找她。」
「我知道。」再回頭看了一眼朱雲貴。
「把你臉上的鍋煙墨搽了。」朱雲貴見醜女子左邊臉蛋子上有一片黑,說。
醜女子抬手臂在額頭上一抹。沒有搽到。
朱雲貴就伸手指點,乾脆給她察掉了。
朱雲貴的手指,觸到醜女子臉皮的那一瞬間,醜女子全身一麻,不知道為什麼,差點就暈倒了。感覺心蛋子被一隻小手捏了一把,一股暖流,一絲愛意湧上了心頭,就再仔細的看了朱雲貴一眼。四方臉,關刀眉。三角眼,蒜頭鼻子喝湯嘴巴,壯實得像山一樣。
這就是他,朱雲貴。
朱雲貴還在說:「楊幺姑你應該叫她楊姐,或者姐。兩個娃娃,大的叫朱悶娃,小的叫朱二娃,他們該叫你姨,姨娘姨媽。不要搞錯了。」見醜女子很驚詫的盯著自己,好像有什麼不明白,就加重語氣問:「你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醜女子回過神來說。她暈乎,沒有聽見朱雲貴說什麼。她還沉陷在剛才那激動的暈乎勁里,她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她只是感覺舒服,幸福,心動過速。
朱雲貴拿出五個銀元遞給醜女子,說:「拿去,你走吧。」
醜女子像是被嚇著了,驚問:「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路費呀,你走路就不用錢嗎?」
「這,這留著你們用把。」醜女子不伸手拿錢,哆嗦著說:「就這麼兩百多里路,一天多時間就走到了,也不要住店啥的,不用錢。」
「那吃飯呢?」
「我一個人,在哪裡都能夠將就一口。」醜女子這樣說。
朱雲貴著急了,狠狠地把錢扔在醜女子腳下,大聲吼道:「就沒有見過這麼不懂事的傻女人,明明白白的是嫁給我了的,不跟我睡床上,偏偏要睡在灶門前;自己的男人拿錢送她回家,又怎麼說都不要。聽她那口氣,像是要去當叫花子歇橋洞舔盤子回家。這樣子還嫁什麼人嘛?既然嫁了,就是人家的女人老婆。丟臉,就是丟的是她男人的臉。你這就是在丟我的臉你知道嗎?!!」說完,轉身走了。
醜女子不知道朱雲貴為什麼又發火了。心驚膽顫的撿起幾個銀元,哀哀愁愁的踏上了回家,到涪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