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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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幸運與不幸

朱雲貴一回到船上,就解攬開船。大家撐蒿桿扳橈片,齊心協力把船弄到了中流激水裡。他們停船這地方,不是碼頭,是一片蘆葦盪,四川話叫芭茅籠籠。這范家沱本就不是大鎮不是碼頭,也沒有人在這裡停船上貨卸貨,這裡是朱雲貴十幾年來上岸看望醜女子她們停船的,沒有人知道。

算起前天下午,他們已經莫名其妙的在這范家沱呆了兩天,他們再也不敢逗留了。在涪城開船以前,就和左大爺約好的在重慶朝天門碼頭匯合,朱雲貴害怕左大爺先到了重慶,等他們,著急。

船到了河心激流中,夥計們見朱雲貴悶悶不樂的坐在後梢,用他那剃刀刮臉。

張三星就問道:「嗨,老闆,昨天晚上還舒服吧?整對沒有?擺出來讓大家聽一下嘛。」

「對呀,擺出來讓大家也樂和樂和。」曠洪順立即應和。

朱雲貴訕笑,說:「整對沒有,你們又不是沒有整過,都是一些沙場老將了,還有什麼懂不起的嗎?」一站到他的船上,朱雲貴心情就開朗了很多。

這船上的人就是這樣,開玩笑說怪話,是可以不分尊卑上下不需要顧忌的。

趙燈龍說:「那是不同的。」不同,妓女和黃花大閨女,當然不同。他們這些放船的,**女就多,沒有見過黃花大閨女。

張三星問:「不同,有什麼不同的?你見過有橫著長的嗎?」

「那倒是真的沒有見過。老闆,我們小老闆娘那是橫著長的嗎?」

朱雲貴沒有辦法,只好應和著說:「龜兒子傻寶兒,你說呢?接婆娘嘛,還不都是那麼回事,一個受壓一個受剮,大家整得來氣喘吁吁的。昨天晚上我也就是釣了一會兒魚。」

「釣魚!!?」大家都奇怪的看著老闆,怎麼有時間釣魚呢?

何得標問:「釣到魚了沒有呢?」

朱雲貴笑,沒有吱聲。

張三星想想明白了,說:「釣到了,都該給你喝一口魚湯。不動都不動,上下一起動,上面說安逸,下面說很痛。這個謎語不是就是說的釣魚嗎?」

這麼一說,大家都心領神會,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安禿娃倒明不白,問道:「怎麼會叫痛呢?」他是在妓院里長大的,男女做事他看得很多,就沒有看見有叫痛的。

本來,朱雲貴就是一肚子鬼火無處發泄,不順心不如意,又有苦說不出。

張三星這些臭嘴,沒有事情都會給你弄些事來說著玩,編排得花里胡哨的。他們要是知道了醜女子那些事情,還不知道會說些什麼呢。聽安禿娃這樣問,就呵斥道:「大人說話,小孩聽著就是,問什麼問??」

趙燈龍笑哈哈的介面說:「老闆,像安禿娃這些娃娃,你就正該教一些這些門道,不要等到他接了婆娘,像何得標一樣一床睡到半夜,還驚風火扯的喊:『媽,那婆娘摳我的腳板心呢。』」

何得標聽了不依,怒道:「閉上你龜兒子那臭嘴,不要把你們家的破事拿來說我。」

趙燈龍說:「這怎麼會是我們家的破事呢,我又沒有接過婆娘。你說,你婆娘摳過你腳板心沒有?」

「摳過。」何得標說。那是夫妻男女房室娛樂。相互逗樂子時摳過的。

何得標是幸運的,應該說本來很幸運。他們家就住在下河不遠的金華鎮,家裡很窮,17歲上,跟著張三星上了朱雲貴的船,就決定了他應該和張三星他們一樣,攢不下錢接不了老婆成不起家。拉船這一行,掙的是血汗錢,汗幹了,錢也就用完了。

他19歲那年,有一次回家,在家門外的大路上遇到了一個老漢,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他已經進屋了,又出來看看,那老漢還是沒有起來。

他就把他抱回了家,以為他是餓了,就拿飯給他吃。

沒想到那老漢是病了,癱瘓了,說不出話走不了路。

他老漢他媽,以及親戚鄰居都說他是莫名其妙,愛管閑事,叫他把老漢弄出去扔了。

他不忍心,說那是一個活人一條命啊。就端屎端尿喂水喂飯照顧著。

過了十來天,老漢的女兒找過來,才知道他們家也很窮。她那年17歲,和老漢相依為命。現在老漢這樣了,她怎麼辦?

沒過幾天,因為沒有錢醫治,因為那是中風,也沒有葯可以醫治。

那老漢就死了。

發送完老漢,何家就擺了幾桌酒席,讓何得標和那女子結婚了。

他結婚的時候,船上的人都是送了禮,去喝過喜酒的。大家都說這是何得標好心得到的好報應。大家也見過那個女子,那是一個嘴快手快,風風火火的女子。

她就是愛跟何得標吵架,不為什麼,就是愛吵,何得標每次回家,都得至少吵一架以上。

回到家裡,總是得做活路的。

地里的,屋裡的,家屋窮,什麼都缺,就是不少活路。

何得標不管做什麼,她總是能夠挑出毛病說他沒有做好,連掃個地,洗臉穿衣服褲子這麼小的事情,她都要挑毛病,指斥他領子沒有捋伸衣襟沒有扯平褲腰沒有紮緊等等等等。

她還有她的道理,說是你這樣衣衫不整的出去叫人家看見了,人家不會說是你不愛好,人家會說是你找了一個懶婆娘,不會收拾自己的男人。

何得標沒有辦法,就照著她要求的做,任她在身上捯飭,煩,也堅持著。

但是不行,身體一動,那衣服變了樣子,她就又有說道了。

何得標說不過她罵不贏她,只有打,打她,氣毒了,就朝死里打。

打了她還是要嘮叨不停嘴的說:吃飯又吧唧嘴了;睡覺又沒有好的睡相了。說發財人睡的是獅子頭,背時人睡的是狗舔毬。以及吃飯吃少了就問你是不是病了;吃得多一點就罵你是吃衣祿做沒有做富吃就吃窮了。起早一點就問你是不是趕著充軍趕著投胎;睡個懶覺就罵你攤屍挺房是不是已經死硬了。

總之,何得標一回到屋裡,就不能做什麼,也不能不做什麼,不能動又不能不動。隨便做什麼,她總是說,罵,總是嘮嘮叨叨。

那時年輕,他不到20歲,她也不到20歲。她罵他,嘮叨,他就打她,氣毒了,就朝死里打。因為他笨嘴拙舌,說不贏她罵不過她,但是勁大,打得贏她。

趙燈龍繼續問道:「那你喊過媽沒有呢?」

「沒有!」何得標堅決的說。

他正深深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回憶和老婆在一起的朝朝暮暮。

後來,打得多了,打得狠了,老婆話就少了,不知道從什麼時間開始,她再也不說何得標了。不管他吃不吃吃多吃少;不管他怎麼穿穿好穿孬;不管他睡不睡睡早睡晚;也不管他做不做,什麼都不管他了,不說他了。

終於有一天,她走了。

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何得標也曾經穿州過縣去找過她,找了幾個月也沒有找到。

年輕,不懂事啊,在一起的時候,只是覺得她煩人,只是想走開,走得遠遠的,遠離她的嘮叨她的責罵她的無理取鬧。不懂,不懂得那是她在表達她對他的關心她對他的在乎她對他的看重她對他的愛。

女人哪!!

他是她的男人,她不說他管他,讓別的女人去說他管他嗎?

他是她的男人,她不說他管他,去說去管別的男人嗎?管得著嗎?他讓她去管別的男人嗎?別的男人讓她說讓她管嗎?別的男人的女人讓她說讓她管嗎?

他是她的男人,他是她離多聚少的男人啊。在一起的日子,就是要讓他的眼光心思,一切都放在她的身上,時刻不離!

人哪,何得標曾經是幸運的。

幸運曾經降臨到他頭上,可惜他沒有抓住沒有珍惜,使幸運變成了不幸。所以,他就比別人更加不幸。他擺脫不了不幸,又享受不了幸運,這就是他的苦命。

趙燈龍不依不饒,還在問:「不會吧,我就不相信,你從來就沒有喊過媽?」

「這,喊媽當然是喊過,不過絕對不是為了那事喊的。」

何得標辯解說。「這不就對了嗎。」就拿腔拿調的學著何得標的語氣說:「媽嘢,那女人摳我腳板心呢。」

這就把一船的人都惹笑了。

何得標難堪,情急無奈,說:「這個龜兒子還是把我繞進去了。老子喊過媽,但是沒有為那個事情喊媽。你就一點沒有看出來,我們這些人還是有兩刷子的。」

「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上頭看,有頭髮刷子一把,下頭就不知道了。想來,下頭如果稍微有一點兒板眼,婆娘就不會跟人家跑了。」這一句真的戳著何得標的痛處了,一跳八丈高,要和趙燈龍拚命。

朱雲貴見兩個人說著就紅了臉,打起來了,急忙制止,說:「趙燈龍你莫名其妙。打人不打臉,傷樹不傷根。你怎麼盡撿人家的傷心處說呢?」

一句話,就平息了紛爭。

船這時走在一段寬闊遄急的河道上,除了朱雲貴偶爾扳扳舵,張三星在船頭左一蒿桿右一蒿桿點著探測水深選擇航道,其餘的人都沒有事情做。

對何得標的老婆為什麼要跟人跑,船上的人是有定見的,那就是何得標那方面不行,不能滿足女人的需要。

照張三星的話就是屋裡的疙瘩賬沒有算清楚。

女人從來就沒有滿足過,不滿,心慌,還不鬧嗎?鬧了,何得標就只有打。打了,女人就跑了。這是船上的人對他們的事情的定見。

男人不行你就服軟啊,這沒有什麼,天底下不行的男人又不是一個兩個。何得標就不該打女人。女人跑了,是何得標不對。但是這種事情是不能公開拿出來說的,說了,何得標就像剛才那樣,會找你拚命。

幸福的人,大多數都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而幸福,因為幸運和福氣本就不多;而不幸的人,卻各自有各自的不幸。這種不幸,還不是可以為外人理解的。

安禿娃坐在後梢陪著朱雲貴,小聲問:「何得標的老婆真的是跟人跑了嗎?」

朱雲貴無言地點點頭,馬上又搖搖頭。確實,他不想評議何得標那事。那也是他心裡的一個結,一種惶恐,一點不能消弭的觸痛。

安禿娃又問:「為什麼呢?」

「不知道。」朱雲貴搖頭回答,他也在想,為什麼呢?

張三星在給大家擺龍門陣,他就是這船上的活寶,說笑話擺龍門陣給大家尋開心。

講從前啊,就有一個傻子,討了老婆,媽老漢就給他分了家讓他支撐門戶單獨過。分給他了幾百兩銀子。告訴他那是他的寶貝,可不能弄丟了。

傻子聽了就堅信不疑,每天晚上就抱著銀子睡覺。害怕晚上賊娃子偷了他的銀子

半年一年過去,他老婆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女人的娘屋人就覺得不對了,問女兒怎麼回事,女兒就老老實實的說了。說那傻子每天晚上抱著銀子口袋睡覺,連碰都沒有碰過她,怎麼會有動靜呢?

那老父老母就想,該怎麼點醒那傻子呢,就叫女兒如此這般的做。

女兒回去,睡到半夜,悄悄起來打開大門,驚叫有賊啊,快來逮賊啊。

那傻子警醒了,看看自己懷裡的銀子口袋,一點也沒有少,就問:那賊偷什麼沒有?

女人說:怎麼沒有,他差一點就把我偷走了。

傻子說:哈哈,那肯定是一個笨賊,我的銀子他都不知道偷,偷你這麼一個張口貨。偷去幹什麼,還不是供吃供喝浪費錢糧啊。

女人說:才不是呢,你那銀子是死寶貝,我可是活寶貝。現在的時髦就是偷人。男人偷女人,女人偷男人。賊不稀奇死寶貝,就要偷我這個活寶貝呀。

傻子不信,說:你有什麼好?

女人說:我有什麼好,你抱著我睡一覺就知道了。

傻子就抱著女人睡了一覺,果然就覺得還是這活寶貝好,從此就不再抱著銀子口袋睡覺了。

趙燈龍說:「要我呀,我弄了女人我還抱著銀子口袋睡覺。那是錢哪!」

張三星說:「所以啊,你就不是傻子。」

趙燈龍欲辯無詞,說:「我,我就是要抱著我的錢口袋睡覺,怎麼著吧?」

張三星無奈,這就是一個龍門陣,逗大家開心的,這個趙燈龍什麼話都好較真。苦笑著問:「要抱著錢口袋睡覺,你得有錢口袋呀,你可真是一個傻子。」

這就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大家都是,錢口袋沒有,女人也沒有,一無所有。

朱雲貴沒有和大家一起笑。他一直在想何得標的女人為什麼會跟人跑。已經想了好幾年了,還是沒有想清楚。那是他心裡的一個結,一種惶恐,一點永遠都不能彌合的觸痛。

為什麼呢?為了窮?為錢為米為吃為穿嗎?也許是,但肯定不全是!何得標他們家窮,不富裕,但也不缺吃穿,一年四季能吃半飽能穿暖和。

那是為情為愛為欲為緣嗎?為了長相廝守嗎?這也是有可能的。因為何得標一年365天,起碼有300天沒有在家。

人是說不清楚的,人情世故就是一團亂麻,不是能夠說清楚的。百事百情,萬宗萬理。什麼事都要問個為什麼,那非把人累死不可。

他只是必須想明白了這道理,他怕,怕有一天回到家裡,他的楊幺姑不在了跟人跑了,那該怎麼辦呢?

朱雲貴望著遠方的雲天山水,沉悶的說:「為什麼我不知道,人家的事情,也不必要去弄得那麼清楚。倒是自己,有一天火炭落到腳背上,就知道痛了。就知道為什麼了。」

「哦。」安禿娃點頭答應,他不明白朱雲貴說的什麼,但他記住了這些話。

朱雲貴隨即又說:「你個龜兒子娃娃,怎麽沒有想著去學一樣另外的手藝呢?泥木匠作,孬死嗎,也可以到店鋪裡面,或者鹽井油坊里去,到飯館里去學點手藝嘛,這麼沒出息,要到船上來混。」

「這個——」這話問的有點沉悶,弄得安禿娃不好回答。想了好一陣,才說:「我媽說了,朱老闆你這人好,我跟著你,她放心。再說了,跟別人學手藝,紅不說白不說,先就要拿幾個十幾個大洋做押師錢,還不能包你學會。我媽說了,叫我跟著你好好學,走州過縣多撿一些見識,說不定哪天把本事操出來了,弄一條自己的船,當老闆,掙大錢,成家立業,那多好!」

這確實是他媽安翠說的話,他照著說沒有走一點樣子。

朱雲貴扯起嘴苦笑了一下。干一行恨一行煩一行,只有真正懂得了自己幹這一行的艱難不易,才算是學出來了,也煩了恨了。他自己就不愛放船這一行。說:「你有這分想法就是對的。有出息,好好學吧。只要你受的累吃得苦,總會有你的出頭之日。」

張三星介面說:「就是,多幹活少花錢,攢著接一個婆娘就有念想了。」

趙燈龍不同意這說法,說:「安禿娃不要聽他們的,他龜兒子是整你冤枉的。要接婆娘他自己怎麼不去接一個呢?你沒有聽人家說嗎?婆娘婆娘,磨人的大王,先磨你腦殼,再磨你頸項。」

何得標是深有體會的,接著說:「就是就是,家花沒有野花香,結婚不如嫖婆娘。」

曠洪順介面:「采野花不如扯野草,嫖到了不如沒嫖到。」

這船上就是這樣,一句話,大家都爭著搶著介面說,直到把這句話說得淋漓盡致,發揮到和原話一點邊都不沾才算完。

不為什麼什麼,就圖個熱鬧。

一直悶著不吭氣的吳言高,不滿的看看張三星他們,說:「人家老闆是在教安禿娃學好,你們幾個的衣祿話就不能少說幾句嗎?嘴巴癢就抹把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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