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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陰謀

米老爺其實早就知道了家裡遭遇亂兵騷擾的事,他是從劉團長那裡看軍情通報知道的。這裡,以及涪城,都是國民革命軍29軍的防區,軍部下轄兩個師,高師長帶四個團住廣元昭化龍安劍閣,孫師長的五個團住三台射洪鹽亭中江遂寧蓬溪,師部就在涪城。劉鴻基劉團長帶領的炮團屬孫師長,是他的基礎部隊。米老爺和孫師長是好朋友,他敢於出任這個川西北鹽務專員,也是基於這一點,可以跟著馬上要收縮北進的劉團,解幾十萬鹽稅銀元到成都。

是時,廣州革命政府誓師北伐,北洋軍閥吳佩孚屯兵長江一線,住防下川東涪陵萬縣的四川軍閥楊森勾結吳佩孚,準備東進湖北,駐防上川東重慶的劉湘倒楊森,大打出手。抽調兵力,就減輕了北面與他接壤的29軍劉團的防務壓力,軍部命令劉團北上集結,準備西進和28軍爭奪地盤,進攻綿竹德陽。就在這時,28軍李師長派人許以高官重金,策反了住梓潼的29軍高師吳團,吳團二營營長羅佩是29軍軍長田某的侄兒,聞信報告后,帶領二營和一營三營同室操戈打開了,二打一,二營被悉數殲滅。是為第一仗。高師長帶一團三團七團趕到,痛擊吳團殘餘,圍殲殆盡。是為第二仗。28軍李師長帶兵接應吳團,和高師長的人馬打成膠著,難解難分,是為第三仗。戰鬥一直就在米吉橋北邊的石牛鋪黎埡一帶進行。所以,米老爺非常關心,一直看傳到劉團長手裡的軍情通報。

他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但張甫臣帶來的信讓米老爺看了,還是讓他心痛,沒有想到家鄉被塗炭成那樣,那麼多婦女慘遭蹂躪。

送走張甫臣,該辦的事情他還得加緊辦理。他要辦的事情就是起解鹽稅銀元到成都。蓬萊,以及周圍的赤城龍盛紅江太和等幾十個場鎮,地下都有滷水,有上千口鹽井上百家鹽房。生產水花鹽和鍋巴鹽。水花鹽就在周邊縣鎮銷售,鍋巴鹽就進山河,翻秦嶺,遠銷到西藏陝西甘肅蒙古山西。每年都可以收到幾十上百萬銀元的鹽稅。是時,軍閥混戰兵連禍結,民生倒懸生產凋敝,四川軍政府養兵要錢打仗要錢,錢從哪裡來呢,就有那狗頭軍師出主意說鑄造銀元。也就是把原來的鷹洋帆船袁大頭收回去,熔化了加銅鑄造成川版銀元,作為軍餉發給軍隊士兵,在市面上強制流通。銀元回籠最好的,當然就是稅賦了。還特別是鹽稅在一塊。大宗,又全是銀元。

剛剛辦完移交,各縣鄉鎮的稅務所請米老爺的賀喜酒都還沒有來得及吃,炮團的劉團長就來問米老爺準備好了沒有,他們奉命馬上就要開拔了。

這可真是天從人願,剛想瞌睡就有人給一個枕頭。

米老爺給張先生講起這件事情,張先生說:「那還磨蹭什麼,馬上跟著他們走啊。」

「這事情的確是太順利了,和假的一樣,會不會是一個圈套啊。」米老爺有一些耽心。

張先生對炮團對劉團長是有一些了解的,那是孫師長起家的部隊,團營連排長都是死貼孫師長的。炮團在赤城紅江駐紮了一年多,口碑還過得去。孫師長是米老爺的朋友,帶著部隊駐紮涪城,米老爺多有結交輸納。這次又是他親自叫米老爺上任,跟著炮團一起北上。應該不會有什麼不妥吧?

不走也是不行的。為了解款,已經走馬燈一樣上任卸任了三四任鹽務專員。上面催得急呀,急用這裡的銀元拿去重鑄。袁大頭,墨西哥鷹洋,那是七錢二純銀,川版銀元就假多了,銀子成色差,又輕。在市面上流通,雖然還是叫一元,卻買不到一元錢的東西。米老爺從各縣鄉鹽務局子里提出了十萬現大洋,五十個一封,四十封一箱裝了加上封條,共五十箱。請了兩輛牛拉車來運這銀元箱子。上路之前,米老爺多了一個心眼,取二十箱銀元打在了二十包棉花裡面,叫張先生裝著是跑單幫做棉花生意的生意人。雇馬車拉著棉花包子,跟在炮團的後面走。米老爺每年也是要做糧油棉花生意的,行情做派張先生都熟,販賣棉花,他不用裝,本來就像模像樣的。

米老爺親自押著裝有五十個銀元箱子的牛車,帶著他的四個跟班,十二個端漢陽造步槍的稅警,夾在炮團的隊伍中間上路了。

劉團長的炮團,說是一個炮團,其實只有十來門82毫米口徑的迫擊炮。**百人五六百條槍。很窮,原先駐紮蓬溪射洪一帶,還有地點起坎找錢。隨便找一家大戶,開個口,幾十一百銀元還是能要到的。

人家惹不起,沒有整對,過不了幾天,隊伍就過來剿匪了。

炮團駐紮這裡,不就是剿滅匪患綏靖地方的嗎?

膽敢不給錢的人家,那屋裡肯定就有土匪。抓起來拷問屈打成招,就不再是幾十幾百銀元能夠了事了,非要弄得你家破人亡。

在駐紮地附近,煙館茶館酒館飯館,他們是隨便賒賬,吃了白吃。知道他們是炮團的,不敢招惹。加之各縣鄉鎮每一個月多少都有一些銀錢送上,也有被土匪鬧得太過,請他們派隊伍過去哨一轉的,純粹就是嚇一下土匪。所以,駐紮在地方上,雖然也是很窮很艱難,但是還是勉強維持得過。現在拉出來走路就現象了。近一千人,要吃飯要燒煙要用錢,光士兵打草鞋用的穀草,每天都要好幾大挑。又不敢放人出去找錢,害怕官兵帶著槍跑了。就這樣拖著,每天行軍三十里五十里,走不了多遠,中午才集合走路天黑就歇著,直把那些兵餓得東倒西歪眼冒金星,臉都變綠了。

張先生跟著大部隊後面走,不敢離得太遠,沿途都有土匪活動。也不敢離得太近,太近了也怕出事。他販賣的是棉花,不能吃不能用。但人遭逼急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就離隊伍一里多路,跟著,隊伍走,他們也走。隊伍歇下來,他們也住店。這天,是上路的第六天吧,隊伍歇在葫蘆溪。部隊照例是在鎮子外面安營,在糧店油鋪賒米打油埋鍋造飯。團部照例進鎮子住進客棧,米老爺也住了這家客棧。

過一會,張先生也帶著一幫拉棉花的馬車住進了這家悅來客棧。

葫蘆溪是一個大鎮,離涪城六十多里路,29軍軍部在南邊六十多里的三台,炮團以後的駐地就是涪城。即便是以現在行軍的速度,也最多再走兩天就到了。

過了涪城再往前走,就是28軍的防區,又是平壩地區,治安相對就好一些。在這裡,米老爺和張先生覺得已經安全了,可以睡一個安心覺了。這幾天,成天爬坡上坎過河過水提心弔膽的,真是把張先生累垮了。簡單的吃了一點夜飯,再次清點了棉花包子,二十包沒有差錯,就閂好門,早早的洗洗睡了。

天氣很熱,蚊子也多,那陳艾捆紮的蚊煙把子,點燃了三四把熏著,對蚊子好像根本就不起作用,倒是把人熏得鼻龍口水眼淚花花的。背時倒灶的蚊子,尖嘴巴不大,叮人一口就是好大的一個疙瘩,癢死了煩人死了。他越是想睡越是睡不著,爬起來在蚊帳里拍蚊子。他知道他必須睡覺,至少還有兩天的路程,押著四萬銀元,他一點也不敢馬虎。剛剛迷迷糊糊地睡著,就聽到有人在敲門。很輕,但是連著敲了好多下。

他以為又是那些寫生意的妓女。就生氣的說:「滾遠些啊,半夜三更的老子要睡覺。」

在外面行走,住旅店客棧,他經常遇到這種事情,他也是很喜歡**的。他老婆死了九年了,這麼**年,他每一個月都至少要到醉月樓去一次。他43歲,正是龍精虎猛精力旺盛的時候,他需要在女人身上發泄。他也曾經想過再娶一個女人,這對他來說不難。

米老爺也非常厭惡他**,說他掙幾個錢,全都塞進妓院那黑窟窿里去了。好幾次說媒拉縴,以米老爺眼光看的女人,肯定是很不錯的。

但他不同意,總是說虎兒小,害怕前娘後母的不待見虎兒,娃娃可憐。

這種事情,他不願意,米老爺也沒有辦法,就由著他了。

好在張先生為人精明做事把細,他管的賬目是兩套,祠堂的,和米老爺家裡的。

祠堂的賬目,米家的老輩子以及數千族人都緊緊盯著,每年公田收租進項,憐貧敬老,扶危濟困,私塾開銷以及每年春秋祭祖的花銷,都必須一清二楚的記好,報給老輩子們聽。另一套是長房的也就是米老爺家裡的,每年田地收租,生意往來賬目,不能和祠堂的賬目混淆。也是要報給老輩子和老爺聽的,讓他們心服口服。這些事,現在還就只有他能夠做好,換了別人就總是弄得一團糟。

最關鍵是米老爺離不開他。他殷勤,又能夠揣摩老爺的心思,大事小事,老爺都要找他,聽他的想法,讓他出主意。所以,這麼十幾年,出門辦事,老爺誰都可以不帶,總是把他帶在身邊。除了愛**外,他沒有另外什麼嗜好,他不喝酒不賭錢,也不燒鴉片煙。這次米老爺敢於拿四萬現大洋讓他押運,也正是看中了他的穩當精細。這些,張耀松都很清楚。

他是情不自禁啊,心裡一直忘不了原來的你老婆,也就是張甫臣的媽,裝不下另外的女人。他是山裡治城的人,19歲參加童子試考中生員,到涪城上學就跟了當時的涪城教諭,九品官米百寧老爺。朝廷就廢除了科舉考試,他家裡也破產了。沒有辦法就只好給米老爺當了管家。他老婆原來是米家蠶房裡的,養蠶,閑時就繅絲。就嫁給了他,就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張甫臣。沒想到在張甫臣10歲那年她死了。他忘不了她,心裡裝不下另外的女人,生理上又必須要發泄,就**了。他到妓院**是很有節制的,不動感情,前幾年吧,醉月樓的廖瘋瘋,真的像戲里演的那樣,除了他去,生死都不接客,一心一意要嫁給他。他當然不幹,好多良家婦女嫁給他他還不幹呢,更不要說是妓女。**卻是照嫖不誤,不弄深沉,不談婚論嫁。要搞什麼先說好價格,搞完了給錢走人。

那廖瘋瘋傻,整死人都要嫁給他,不再接外人。

醉月樓的老闆邵燈影兒王麻子打她,關她,不給她吃飯不給他穿衣服。都沒有把她整治住。她廖瘋瘋的名字就是那時得來的。

他給邵燈影兒出主意叫她給廖瘋瘋弄一些鴉片煙燒,讓她成了癮,就聽話了,不再做夢要嫁給誰了。

**是他的愛好他的癮,出門在外,一般都是來者不拒。但今天他卻不敢。他幫著米老爺押運著四萬個現大洋,就打在屋裡的二十包棉花里,碼了大半間屋子。他知道不能多事。

門外的人沒有走,頑強的敲門。

張先生感到蹊蹺,就點亮了燈盞,到門邊從門縫裡往外一看,看清了是米老爺,連忙打開了們,讓老爺進屋。

米老爺打手勢叫張先生別著聲,用只能讓張先生聽得見的聲音說:「我和劉團長在後院喝酒喝到現在,我是說撒尿跑出來的。別說話,隔壁就住著丘八。」

張先生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只見老爺臉紅紅的,顯然喝了不少的酒。問:「什麼事?」這幾天,他們一直是裝著不認識,路上客棧里見了面也不打招呼,有什麼必須聯繫的,也是通過跟班傳話。

米老爺壓低嗓門說:「完了完了完了,炮團要反教,劉團長要鬧事,怎麼辦??」

張先生一聽急了,說:「不會吧,在這裡,劉團長反水,這根本不可能啊。他是孫師長的心腹,這裡離29軍軍部,離孫師長駐防的涪城都是一天的路程。他在這裡反不是自找死路嗎?」

「是這麼回事,隊伍欠餉太多,說是半年都沒有發餉了。這次北上往涪城集結,軍部孫師長也沒有給一分錢。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隊伍上路以後,煙酒茶飯一切開銷都沒有地方出,軍隊是完全拖不動了。今天晚上,劉團長和我喝酒,說起了這事,他說想先動用我手裡這筆現款。把隊伍拖到涪城再說。你看怎麼辦?」

「這——錢交給他們用了,你怎麼向上峰交代呢?」張先生也害怕著急了,皇糧國稅,那都是敢亂動的嗎?

「是啊,你肯定不知道我們這裡本來有錢,為什麼不撥給他們用的道理吧?」

張先生搖頭,隊伍窮得連飯都吃不起,為什麼不給他們發餉,讓他們好好的行軍打仗呢?這不是逼迫著他們鬧事嗎?

「這錢是省政府,也就是劉甫澄他們幾爺子商議好,要拿到成都去化了從新鑄造銀元的。」

張先生還是搖頭,不懂,把銀元化了重新鑄造出來不還是銀元嗎?為什麼?

「要養兵要打仗,不就得有錢嗎?你看進入民國以後,軍閥混戰天下大亂,今天你打我,明天我驅他,你佔三縣我割八州,戰火連綿生靈塗炭。地里不出糧民間不儲財,哪裡有錢來支撐這麼龐大的軍費開支呢?不知道哪個紅鼻子師爺就想出了這樣一個餿主意,建造幣廠,把袁大頭、龍洋、帆船銀元收回去化了,加銅重鑄,再剋扣一些斤兩,兩塊銀元重鑄出來就差不多有三塊了。」

「哦,是這樣啊。」張先生是見過川版銀元的,是很差,銀子成色不足,也很輕。「這麼說,這銀元是不能讓他們用的了?」

「肯定不能,上面發表我做這個鹽務專員,就是讓我押運這些銀元到成都省上去的。可是,不給他們用又怎麼辦?銀元就在他們手裡,劉團長說用了,他會匯同孫師長田軍長一起到成都去辦交涉,不會叫我難做的。」

「是嗎?你估計他們去說,省上會不會同意他們就這樣用了呢?」

「省上不同意又能怎麼辦?錢不用都用了,劉甫澄劉文輝鄧錫侯他們最多也只能派兵剿滅了劉團,那不是還是要花大錢嗎?」

「那就只好給他們用了,別無二法。」

「是啊,火不跟水斗,民不跟兵斗,只好給他們用了。」

「可是——」張耀松沒有繼續往下說。他看著米老爺,感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拿錢給人家用,人家自己去辦交涉,這事情米老爺當不住,他當然也沒有辦法阻止。米老爺這樣神秘兮兮的來找自己,本身就說明了這不是拿錢給劉團長用了就完事那麼簡單。可是米老爺在想什麼呢?

米老爺催促道:「可是什麼,你說啊!!」米老爺也確實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但是還有什麼沒有想到的,究竟該怎麼辦?要達到什麼目的,他沒有想好。所以才偷著跑出來找張先生。從他眼神里,他已經看出來了,他想到了更加深沉的東西。這個張耀松,一直就是鬼精鬼精的。「你說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在想,田軍長孫師長他們有人有槍,省政府拿他們沒有辦法。對你,省政府會怎麼樣呢?」

「他的錢,遭他養的兵私自挪用了。我有什麼辦法?大不了問我一個失職之罪,罷了這官了事。」

「哦——」張先生沉吟。他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但不敢說出來。有些話,他是不能亂說的,必須讓米老爺自己說出來。他是一個人物,一點小事搬不倒他,即便是遭人家聽去了,他也可以說是說慌了,說岔了,酒喝醉了,是打胡亂說的。他的辯解有人聽有人相信。張耀松不同,他現在想說的話,如果遭人家聽了,或者米老爺不是那麼想的,那就大錯特錯,他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沒有人會聽他辯解,沒有人會相信他。他是知道輕重的,小事情,他會主動承擔,不要米老爺為難。真的弄砸了,米老爺自會出面幫他洗刷開脫。這大是大非,還是由米老爺親自說出來穩當。「我覺得啊,你押的那六萬元就拿給他們用了算了。你再押運我這裡的四萬元到成都去交差。怎麼樣?」張先生說。

這是一個看似兩全其美的主意。六萬大洋,炮團的人再怎麼用也是夠了。省政府不會欠他們六萬元那麼多錢。米老爺押運著四萬大洋到了成都,也算是不虛此行,對上面有了交待。

「我來押運這四萬?」米老爺驚奇不已,盯著張先生問。這顯然很不合理啊。

張先生說:「對呀,那筆錢遭他們用了,他們會匯同軍長師長去給省政府辦交涉。你押著這筆錢走,他們只是知道那是十萬現大洋共五十箱銀元。這裡離涪城不遠,我想回家裡去辦一些事情。」他看著米老爺,通過這段話,他給老爺說了幾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丘八隻是知道那是十萬元,他們用了錢自己會去給省政府辦交涉;他現在手裡這四萬元是丘八不知道的;這裡離涪城已經不遠,米吉橋就在涪城,是米老爺的家。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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