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
10:兵荒馬亂
「龜兒子東西。」米老爺還是沒有翻過這個坎,罵道:「什麼事情不得了嘛,又是要去找廖瘋瘋了嗎,真的是母狗子起草了,還隔著幾十里路,就聞到臊氣了?」
儘管米老爺罵得惡毒彎酸,儘管張先生現在已經不再找廖瘋瘋了;妓院,新人是層出不窮,找誰都可以。但張先生沒有辯解,只是說:「不是,臨出門的時候,你不是交待了說,要把幾個姨太太的賣身文約找出來,打發她們回去嗎?那幾天事情多,要整理髮運你的、我的行李,又要清理賬目交代給崔先生。加之這是一件大事,我不知道你是一時的氣話還是真的要打發她們,就沒有辦。」他知道米老爺急。那話不能從他嘴裡說出來呀。
「就是這麼一點小事嘛。我是真心要辦的。但這不是急事,你回去就辦好了。早幾天晚幾天也沒有關係,屋裡也不缺她們幾天的吃用。」米老爺是真的著急,這棧房裡住的都是兵,他害怕劉團長出來找他,他就出不去了。
張先生也著急。雖然他現在已經知道老爺真實的意思,知道他是想叫他把這四萬銀元弄回米吉橋家裡藏起來。但事關重大,話必須要老爺親口說才行。說:「當然了,還有一些事情,你說叫我給崔先生說一下,抓緊收賬。我得回家看一下,收起來了沒有。屋裡的錢,要收起來很難,用出去卻容易,一撒手就沒有了,總是聚斂不成整數。我害怕誤了你的事情。」
這更不是什麼急事,催帳收租不是張先生的本職。
況且,錢到窮人手,要等窮人有。他沒有錢還你,誰去催收都沒有用。
米老爺看著張先生,盯著他眸子看。覺得他一直都是怪怪的,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看著他,就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說:「你叫我押這筆錢,你不是成心害我嗎?我還不如全部給他們算了。給一半留一半,上峰問起來說我為什麼會把錢分成兩份,我怎麽回答?把那些丘八惹火了,錢給我用了,到時候不認賬,我怎麼辦?」
「道理就是這樣的啊!」張先生說。
「這樣,這筆錢還是你押著,先拿回涪城家裡去放著。」張先生故意一愣,好像剛剛明白過來一樣,說:「好吧,我聽你的。」
他是深知當下人當師爺之道的。
主人不會重用傻瓜,這自不用說。
但主人也是絕對不能允許下人比自己精明。那叫精靈得翻了山,主人就對這種下人是心存忌憚,有所防範警覺的,當然就不會信任不會重用,也不會放心的聽從他的建議。所以,凡是好的主意點子,張先生都是把各種可能,好處壞處都想到,說給老爺。然後由老爺把最關鍵那幾個字說出來,這就成了老爺自己的主意了。這樣,事情做成了,老爺心裡清楚,不會少了他的功勞和賞賜;不成,那是老爺自己要做的,也沒有他張先生什麼錯失。
米老爺就完全想通了,笑著說:「就這樣辦。反正這錢是解不走了,先把這一筆弄回米吉橋去放起來。」
「好,那我明天就睡一個懶覺,等你和隊伍開拔走遠了再上路。」
米老爺點點頭,說:「拿回去,直接交給太太保管,不要告訴人這是什麼東西。」
張先生說:「我知道。老爺,這麼十萬現大洋,你就輕輕鬆鬆的交給那些丘八用了啊?」
「不交給他們用又怎麼辦?」米老爺覺得張先生問得奇怪,怎麼這又回到從前了,不是商量好交給他們用了嗎?「我能夠護得住嗎?就憑鹽務公署那十幾個人十幾條破槍,人家可是上千人的一個團啊。算了,不說這個,你走你的路,這邊的事情我知道該怎麼辦。」
「我是說,老爺你職責所在,就是知道攔不住護不了,也應該護一下才說得過去嘛。」
「打胡亂說,人家劉團長又不是事先沒有跟我商量。人家是說得情通理順的。再說了,沒有給隊伍關餉,沒有給他們撥開拔經費,這本來就是上面理由有虧。只要他們用了錢認賬,我何必一定要去得罪他們呢?」
見老爺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張先生又說:「沒有發餉沒有撥開拔經費,總是不該你來發吧他們有能夠管他們的上司,你也有管得著你的省政府。」
「弄不懂你說的什麼。」米老爺站起來要走了。他實在不敢再耽擱。「是,我的職責是把銀元押解到成都省去,該怎麼給他們發,發什麼發多少,那都是上面說了算。要是真能夠那樣還說什麼呢?就是不能啊,近千人在路上,衣食無著。飢兵就糧,古已有之。他們是跟著十萬現大洋在挨餓啊。我還指望著他們用了錢,給我到省政府說幾句好話呢。」
見老爺要走,張先生說話就不再轉彎抹角了,說:「這些我都知道,我是說,你不如搞出一些響動來,讓大家都知道,炮團的人,劫稅充餉。最好是讓他們動手搶,鳴槍放炮。他們搶了你的十萬現大洋,共五十箱銀元。」
「十萬??」
「十萬!!不是十萬嗎?」
「對呀,是十萬!!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米老爺說完,開門走了。
第二天一早,張先生就被扎扎踏踏的腳步聲驚醒了,從門縫裡往外看,見院子里站著滿滿的,都是兵。他們是接到團部的命令,各連連長帶著兵弁,到這裡來領餉的。
劉團長和米老爺住在後院。
張先生趕緊把屋裡的桌子椅子拿過來把門抵死,下定決心,今天就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也不開門。
劉團長出來,帶領手下的軍官進了後院,恭敬的敲開了米老爺的房門。說各營連的長官都來了,就請米老爺把錢拿出來,給隊伍發餉。
軍官們看見米老爺屋裡,那箱子是五個一墩,共計十墩靠牆碼在那裡。
出來這麼幾天,他們一直不知道這裡面裝的是銀元。他們忍飢挨餓抗煙癮,難受了五六天,沒有想到,原來他們是和這麼多錢在一起走路。
米老爺出來了,給劉團長說這是稅款,要押運到成都省去,是不能動的。
劉團長一聽,嚇得臉都變色了。這些丘八們不知道這裡有錢,忍飢挨餓,都還能夠往前走。因為這是命令,軍令如山,違抗軍令是要被槍斃的。
人,有這種韌性,在貧困,在饑寒交迫中忍耐,頑強的活下去,等待命運的轉機。因為在那種時候他們也沒有另外的辦法。現在不同了,他們知道他們是和十萬大洋在一起走路,拿到這錢,他們就不必忍飢挨餓了,就可以過一次胖癮了。
已經通知了部隊,再不發餉,肯定要出事,要出大事啊。
「米專員,不是這樣的啊,昨天晚上不是說好了今天發餉嗎,怎麽會這樣說呢?」
米老爺不著急,慢慢的對劉團長說:「隔夜商量事不同。這是皇糧國稅,又是這麼大的數目。我想來想去,雖然你是29軍的部隊,也是歸省政府管該他們發餉。但畢竟各有職司各有責任。我不敢動這錢啊。劉團長,你能夠諒解我的難處嗎?」
「這——」劉團長抬頭望天,徒呼奈何。
他諒解米老爺的難處,誰能諒解他的難處啊?他急怒攻心,說:「你昨天晚上就不要答應這事嘛!」
「昨天晚上是吃了幾杯酒,酒後說的話也是能算數的嗎?」米老爺提高了嗓門大聲說。住在隔壁的十幾個鹽務公署的稅警聽了,就拿起槍推子彈上堂,對準了劉團長他們。
劉團長並不害怕稅警的槍口,他害怕激起兵變。在饑寒交迫煙癮折磨中的丘八,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啊。焦急的轉著圈說:「這來怎麼辦?這來怎麼辦啊?說好的,我先拿錢用了,把部隊拉到涪城,就和孫師長田軍長陪你一起到成都。你怎麼能這樣呢??」
軍官們見人家端著槍對準了自己,也都扯出炮火搬開槍機,對準了稅警。後面一些的兵弁更加急不可耐,端起槍你一火我一火冰冰蹦蹦就打開了,鼓噪著:「要弄就弄凶,要整就整爛。開打啊——」
「整爛就整爛,整爛就好到灌縣。」
這些丘八們,本來還是哄得住的。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這些兵,十之**家裡都很窮,當兵就是為了吃一口飽飯。出發前,團長給說了,是往涪城集結。到了涪城就發餉,舊欠的該領的一起發。他們深信不疑,因為軍部在三台師部駐紮涪城。那裡肯定是有錢的。沒有錢,大家一起忍受,那是勉強可以的,你有錢不發給大家,就不能忍受了。所有的憋屈飢餓、鴉片煙癮的折磨都變成了怒火一起爆發出來。就有人扇風點火,說都是當官的壞,有錢也不發給大家用;當兵的苦,沒吃沒喝沒煙燒,還這樣跟著當官的跑;說這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美人帳下猶歌舞。煽動大家鬧,鬧大鬧凶。就有人開槍放炮,要打進去殺人搶錢,拿出銀元來首先過一個莽癮吃一頓飽飯。與其像現在這樣活著難受,還不如干一場,死也死一個痛快。更多的人就跑出客棧,去自己的部隊叫人進鎮。出事了!快到鎮上去,當官的不發餉了,有錢也不發呀。
客棧的內院里,米老爺依然是一副苦臉,說:「我這也是職司所在,劉團長,這叫官身不由己。你叫我來怎麼辦?」
「米專員,你是在逼我下決心弄爛哦。」劉團長也是一字一頓的說:「我也可以給你透一個底,這件事情本來就是頌公,就是師座叫我這樣做的。他們都是帶兵打仗幾十年的老丘八了,會不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他叫我開拔,一分錢都沒有給我,只是告訴我負責好你押送的一筆稅款。這不是明明白白的叫我拿這錢用幾天嗎?這錢你給,我用了,你不給我也是用了。米專員,識時務者為俊傑,叫你的那些人放下槍,他們那一點力量是不夠打的。不要把臉撕破了,大家都不好說話。」
「好啊,劉團長,你這話我記住了!」
米老爺和劉團長在客棧內院鬥嘴,外面炮團的士兵已經失控。全部近千人湧進鎮子,圍住了客棧。以客棧為中心,周圍是鎮子的最熱鬧繁華的地方。煙館酒館飯館都集中在這裡,抗癮久了的兵大爺那裡還經得起鴉片煙味道的誘惑,首先遭搶劫的就是兩家煙館。大兵們進屋,搶劫了煙膏,就上煙塌吞雲吐霧欲死欲仙了。後面進來的人就抄翻就打人,就拿上錢和值錢的東西揚長而去,再搶劫下一家。葫蘆溪鎮遭遇了空前浩劫,鎮民死傷枕籍,生意財產被搶劫無數。
「砰砰。」不知道是誰,打了兩搶,這卻不是朝天開的,當場就打中了兩個稅警,一死一重傷。
米老爺見局面已經失控,不敢再堅持,就帶著手下退到另外一間屋子,大聲說:「姓劉的,這事情是你鬧起來的,這五十箱銀元就交給你了。勸你少發一些,我們好向上面交差!」
一聽見米老爺這樣說,內院的軍官們便一窩蜂湧進了米老爺的房間,搬的搬抬的抬。
都知道依照團部給發餉,那是肯定不會全發的,這錢反正也沒有實數,不拿白不拿,拿了也是白拿。這樣就誰的話都不聽了。
先進屋的,就一人抱起一箱,後來一點的就兩個人抬一箱,再後來的人當然就沒有了,就用力扯翻撞倒抱銀元箱子的,也有用槍托砸抬銀元箱子的。終於,就有一箱子銀元散了,就有人把銀元一封一封的往懷裡揣。就有更多的人,把銀元箱子打爛,吆喝一聲:「搶銀元咯!」這一下就更加混亂,院子外面的搶煙燒搶錢搶米的,聽見客棧里在搶錢,都往裡面擠,擠不進門的就翻牆上房,就鑽狗洞。往裡面擠的往外面擠的,亂著一團,吆喝聲,打鬥聲,槍聲響成一片。
劉團長帶著他的團部警衛排,見這樣鬧得越來越不像話,無奈命令開槍,乒乒砰砰地一陣亂打,放翻了一個營副一個連長和二十來個兵油子,才鎮住了搶錢的勢頭。他大聲命令,各營連排的長官,馬上帶領自己的部屬,回到鎮子外面自己的駐地,等著團部發餉。已經拿了銀元的,必須一個不剩的退出來。他保證,清退的人不追究責任,所有的欠餉一律發放。
這時,所有的銀元箱子完全的砸爛了,銀元完全都開了封。銀元,白花花的,這裡一堆那裡一片散落在院子里。十幾個被打死的官兵,還有七八個受傷的,就躺在銀元旁邊。銀元雪白,鮮血緋紅。非常刺眼。
張先生是晌午了,炮團的兵撤離了鎮子,團部也搬出了客棧,才把棉花包子裝車,上路朝涪城走去。路上,他們碰上了涪城孫師長帶領的兩個團人馬,說是炮團嘩變了,他們去鎮壓。聽說,三台的軍部也派出了兩個營的兵力從南邊包圍過來。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