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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意人、生意經

到華川大茶樓,泡了一碗三花慢慢喝著。朱雲貴就和同桌子、鄰桌的認識不認識的人打招呼,搭飛白。問有沒有人有要往上河走的貨物,他的船放空回涪城。如果有,價錢好說。

這華川大茶樓本來就是上下二河千里川江的船老闆到了朝天門碼頭后吃茶聚會的地方,歷來船老闆多,當然也有有貨物要下三峽到湖廣或者上水到宜賓瀘州樂山成都的主子,但是不多。

今天不同,茶館里吃茶的多一半都是重慶城裡糧油雜貨行的老闆。一聽說他是來會涪城左大爺的,立即就圍了過來,問是不是運的一船菜子油?

有幾萬斤?

涪城那邊菜子油是什麼價格?

是什麼價格發給孫老闆的?

等等。

朱雲貴說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一船油放到重慶,給他的運價是七十個大洋。他是確實不知道,就是知道他也不會亂說。一萬兩銀子過河,他也只收幾文過河錢。這是他的原則,也是走船這一行的規矩。不亂問,不亂說。

那些老闆們說他們也是在這裡等著會左大爺的,等著從這一船油里買一些回去應市。

漢口以下的長江一線在打仗,上百萬的兵屯紮在那裡吃喝,糧油的價格都漲得沒譜。販子就大船大船的往下運,弄得重慶城裡的糧油價格也是猛漲,一天一個價。

前幾天,遂寧的王大爺,說是要放一船菜子油下重慶來,有三萬六千斤。知道孫大爺這裡也有三萬六千斤油,大家覺得有七八萬斤油應市,也就勉強可以拖到新菜子打下來榨油了。沒想到王大爺突然又帶信來說油沒有了。這一下,原先在孫大爺那裡訂購了油的老闆就發財了,油價那不是一天一個行市,而是一個鐘點就是一個行市,猛漲啊。價錢你就說吧,只要有油給我就行。

大家都是做生意,高價進高價賣出就行。

哎呀,真的是一個亂字了得!

做生意,朱雲貴不懂,也不想懂不去深究,他就是一個放船的人。

快到中午時,左大爺和那個孫大爺來了。找到朱雲貴問他到了幾天了。

朱雲貴說已經到了三天,他們一直在等他。

左大爺說很不好意思,昨天到青木關,就病了。吃了一服藥睡了一天。今天不是孫大爺來接他,可能都還要睡上一天。問路上還順利吧?

朱雲貴說:「順利,主要是水好,不大也不枯。沒有遇到什麼波折就放到了重慶。」

左大爺笑笑,沒有說什麼。他沒有得病,他是跟幾個潼南青木關的袍哥大爺在追殺王瞟眼兒。那傢伙操得太不漂亮了,明明知道是左大爺的貨,他也敢於伸手。他看著他的那些袍哥兄弟,殺了王家滿門。才趕往這裡的。

這是江湖事,江湖事江湖了,說給朱雲貴他也不懂。沒的嚇破了他的膽子,還讓不讓他走船讓不讓他活了?

原來,左大爺一路急趕從涪城往重慶走,帶著兩個下人,沿途也不遞帖子拜碼頭,就是怕行禮講究耽擱了時間。就走到了羊馬河鎮。這裡是涪江沿岸的一個大碼頭,場鎮上興漢公袍哥公口的舵把子王進堯和左大爺是多少年的朋友,過從甚密。

歇了羊馬河,去不去拜碼頭,左大爺很猶豫。就打聽到他今天正辦事,接恰一筆大生意,有一船菜子油放重慶,收納人家的定金。都是袍哥一脈,現在又做同樣的生意,就難免關心,派下人打聽,知道他也是三萬六千斤油。接定金一千二百大洋。慣例,定金是貨款的一成。他這油就比左大爺的油賣價高了很多。

這就讓左大爺很注意了,再打聽,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這王進堯現在手裡並沒有菜子油。

附近油房沒有大量榨油,也沒有大量收購搬運菜籽的跡象。

左大爺是剛剛運作了這事的,三萬多斤油,得差點十萬斤菜籽榨,不是小數。

一般人也是屯菜籽,不會屯菜子油的。該賣了,再拿菜籽榨油。

在這涪江岸邊撈錢,他該不會是要打他左某人的主意哦?

想到這裡,左大爺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直沒有見到朱雲貴的船,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難道他已經被老王給搶了嗎?

就連忙遞片子拜碼頭,和王進堯吃茶。講起自己是裝了一船油下重慶,聽說王大爺也是有一船油要放重慶的,大家生意同路,應該相互照應。

王進堯虛與委蛇,說生意嘛,他是和幾個朋友做了一筆。大家各做各的,膏藥一張,各自熬煉不同。相互照應應該,但時間地點不同,下家也不是一個人。價格也難免差異,這就不必強求一致了吧。

不得要領。

左大爺沒有辦法,出來又拜望了潼南的渾水袍哥股匪頭子廖純,如果王進堯要打他油船的主意,肯定就是和他聯手。他和王進堯那是就像蓮花白一樣裹得很緊的。

直接問。

廖純很明白的告訴左大爺他不知道這事,說他馬上派人出去查,有誰敢動左大爺的東西,那是他不想活了。

袍哥,分清水袍哥渾水袍哥。

清水袍哥是開香堂立碼頭,收羅弟兄,把持一方。舵把子也做正經生意,碼頭地面上的煙賭色情行業也大多要納貢掛靠袍哥大爺才能正常營業,不受騷擾。

渾水袍哥就是土匪了。

袍哥講究操,要操得穩當操的漂亮,黑白兩道清水渾水,龍鳳旗花花旗,哥兄老弟都給你打個好字旗。

左大爺出道幾十年,就是操得硬肘操得漂亮的,公道正義,快意恩仇,是朋友可以同袍澤;是對頭不能共天地。

操袍哥,不怕天地官府,就怕得罪朋友,得罪袍哥兄弟。殺人放火,做下彌天大罪,也是一走了之。天下袍哥一脈,走到哪裡,碼頭大爺都會禮儀迎接,管煙酒茶飯,盤纏生活,再派人禮送出境到下一個碼頭。官府是緝拿不了的。但是你不能得罪了袍哥兄弟,特別是左大爺這樣的,一張片子出去,天下袍哥盡知,你操得孬,怎麼了某人。那你就不要操了,因為你寸步難行。

廖純送走左大爺,就馬上派人打探,有誰那麼大膽,要伸手拿左大爺的東西。結果知道了就是他的生死之交王進堯。他發現左大爺查這件事,心虛了,馬上就拖家帶口的跑了。

江湖很大,江湖也很小。

就是這麼一塘水,龍捲虎卧,你能跑到哪裡?特別是你還是一架大爺,天下無人不識。話一放出去,就知道他是跑到青木關某大爺家躲起來了。

廖純帶人過去抓住了他,等著左大爺發落。

某大爺見是惹著了左大爺,又是廖純出手,他也是要在江湖上操的,也覺得這個王進堯太不地道,不敢袒護。

左大爺過來,一句話:「殺!」就把王進堯一家三代八口人殺了個乾淨。

孫大爺知道左大爺到了青木關,趕去見他。

左大爺講起這事,道歉說耽誤了交貨時間。

孫大爺大笑說一點都沒有耽誤。這幾天行市見漲,耽誤著那也是在賺錢啊。沒有等左大爺開口,就把原來議定的價格增加了兩成。也就是到了王進堯他們一樣的價錢。合夥做生意,有錢大家賺嘛。

左大爺本意是還要再青木關盤恆一天,感謝廖純和某大爺的。見孫大爺這樣說,就只好和他進城來了。

朱雲貴問:「我們這就去驗貨嗎?」

左大爺看看孫大爺,笑著說:「不著急。」

孫大爺會意,說:「不著急,不著急。貨我早已經看了,放在那裡又不問我要飯吃。我們先去吃飯。」壓低嗓門對朱雲貴說:「我們去吃一頓好的,他們——」就用眼睛示意那些糧油雜貨行的老闆,說:「他們知道給我們會賬的。」

「他們???」朱雲貴就搞不明白了,為什麼我們吃飯,他們會給會賬呢。

左大爺孫大爺相視大笑,說:「走啊,吃飯去,好好吃他狗日的一頓。」

出了茶館進飯館,點菜后,孫大爺問朱雲貴上水船空不空,他有幾十件洋貨,以及三百捆麻袋要運到上游羊馬河太和鎮去。

「空啊,我就是在找上水的貨呢。」朱雲貴高興的說。

「價錢呢?」上水運價就貴一些,所以孫大爺要問清楚。

「價錢好說啊,你孫大爺這麼大的生意,又不是第一次走上水,會虧了我們嗎?」這正是剛好瞌睡來了,就有人遞了一個枕頭。太好太順利了。

孫大爺說:「那我就定了,我看好你,做事穩當。以後有貨我都找你。行船坐車三分險,最為難得的就是一個穩當。」

「謝謝,謝謝孫大爺抬舉。」

左大爺大笑。他知道,其實孫大爺這是在抬舉他。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左大爺就講起了上河三河場的龍金庭,說人就不能走霉運,人走了霉運放一個屁,都會把腳後跟砸落皮。自從孫師長的炮團駐紮下來,他就一直拖灘。四處打秋風找盤纏,前一陣子還派他的羅長子到左家岩來哨了一轉。這次路過三河場,聽說他相好的那小羅羅被他一槍打死了。小羅羅,他帶到涪城來過,真的是一個好女人哪,漂亮,也不多言不多語的。怎麼就開槍打死了呢?

孫大爺就說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情。那小羅羅他也是見過的,真是一個好女人啊。好好的一塊肉,叼在狗嘴巴里了。

左大爺就問孫大爺也和龍金庭熟嗎?

孫大爺說當然熟了,在這一口水裡撈飯吃,沿河兩岸的袍哥大爺言語不拿順,你走得了路嗎?

喝酒,吃菜。朱雲貴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是什麼事情。因為記掛著船上,所以食而不知其味。

左大爺他們又講起了重慶現在的糧食,菜油的行情,說都是吳佩孚和廣州的軍隊打仗,孫傳芳,張宗昌,劉甫臣,楊子惠,鄧錫侯,田頌堯,劉自乾,今天你聯合我打他,明天我聯合他倒你。天下大亂,就沒有一天日子是安定的。都是孫大炮這個傢伙,把滿清的宣統皇帝弄垮桿了,才弄得現在這樣國家無主、天無寧日、兵荒馬亂、民不聊生啊。

對於做生意,朱雲貴不懂;對於江湖袍哥的事情,朱雲貴也不懂;對於國家大事軍閥混戰,他更加不懂。他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一個放船的人。心很小,他心裡只有船,只有婆娘娃兒,只有家。他沒有聽左大爺孫大爺他們說什麼,他一直在想著算計著這一趟出門,如果上水有貨運,就可以拿回去多少錢。湊夠一百元,老婆楊幺姑要蓋的新房子,也就蓋起來了。

他娶楊幺姑是27歲,楊幺姑18歲。成家就得有房子啊,房子得修在地面上,他是一個放船的,船就是他的家,沒有地。就在河堤外面魚嘴裡的沙灘上修了一間半房子,娶了楊幺姑,成了一個家。

魚嘴,就是河堤的副堤,是河堤向下遊方向伸出的一段枝杈,漲洪水時水會淹沒這裡,形成回水沱,洪水攜帶的泥沙會沉積在魚嘴窩子里,起到固定保護河堤地基的作用。他們家的房子修在這裡,當然會年年都被洪水淹沒一次,甚至幾次。

過了兩年,楊幺姑生了孩子,他也掙了錢,因為有楊幺姑管家,也就能夠積攢一些了。就商量著買一塊河堤裡面的地修房子,吵他,她嫁給了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讓洪水淹她嚇她,她沒有怨言。她不能讓洪水每年都淹她的兒子嚇她的兒子。

他沒有辦法,只好再修房子,但沒有買地,還是把房子修在了河堤外面,只不過向河堤更靠近了幾丈,地勢高了幾尺。因為他心裡有一種恐懼,他一直害怕有一天回家,楊幺姑不在了,跟人家跑了。他爸爸就應該是遭遇了那樣的事情,他一直沒有見過他媽媽,他是在船上長大的。把家安在河壩里,河邊上來往的大多數都是走船的人,十個九個他都認識。他就放心一些。他也不能說不放心楊幺姑,他知道她喜歡他離不開他。他和她相處得很和諧。他只是恐懼。這當然是深埋在他心底的想法,這是不能說給楊幺姑的。就這樣每年遭洪水淹,每年被幺姑吵,一直拖到現在。過去一直說沒有錢買地,現在,楊幺姑自己攢錢買好了修房子的地,就再也沒有道理不讓她把房子修在河堤裡面了。楊幺姑,真是一個好女人啊。朱雲貴想著,就笑了。

「哎哎,朱老闆你笑什麼?」左大爺問。

朱雲貴一驚,看,左大爺孫大爺已經吃好喝好了,孫大爺會了賬站起來說:「我們就到下面去點貨吧?雜種,就這樣幾個菜,就是六元多錢。真是貴得離譜。」

「海參席嘛,那是該貴一點。」左大爺笑著說。

朱雲貴這才知道今天吃的是海參席。

重慶地處內陸,海味運到這裡是很遠很難的,所以很貴。

朱雲貴是第一次吃,可惜沒有好好的品味。

三個人出了飯館,走到朝天門碼頭,就見石梯子上密密麻麻坐的全是一些力行的棒棒兒。他們是得到消息,到這裡來挑菜子油進城的。

朱雲貴指著下面嘉陵江邊孤伶伶停靠在一邊的油船,告訴左大爺,因為船上裝的是油,怕火,所以就單獨停在了那裡。

左大爺說很好,做得對。

遠遠看見張三星曠洪順他們五個人,坐在離船一兩丈遠的干坡上,聽張三星手舞足蹈的擺龍門陣。鍋灶放在他們身邊,還有碗,筷子,也是亂七八糟的擺在那裡,很明顯是剛剛吃過飯,還沒有洗碗。

孫大爺是到船邊上就近看過的,對左大爺說:「你看他們嘛,連煮飯都是搬到干坡上來的,真是小心了又小心。」

左大爺說:「對頭啊,小心使得萬年船嘛。」

朱雲貴說:「在路上還是在船上用火的,但一直都小心謹慎,連煙都是不準燒一袋的。」

左大爺點頭說好,很好。

三個人下石梯子,眼睛一刻也離不開那船,那油。那是錢啊,是一筆意想不到的財富。沒有想到油價會漲到現在這麼高。左大爺那一百五十簍油,刨去成本,凈賺一千大洋是穩當的。做生意,謀十一之利。哪有像這樣賺得對本的呢?這就是意想不到!

太陽就落山了,天邊只剩下最後一抹晚霞,分外紅分外亮分外的絢麗分外的美。象一抹殷紅的血痕,橫亘在沉重蒼茫的濃雲和黧黑的群山之間。夕照給群山鑲上了一道金邊,點染著山下的江水。

船,就靜靜的停靠在江邊。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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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土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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