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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惡人
話說涪城惡人,數得上名號的,黃家國黃狗兒肯定要算一個。他是涪城天益公袍哥碼頭的管事五爺,其實就是在沁泉茶館提茶壺摻茶倒水的茶博士。他是龍頭大爺江項城的狗頭軍師,在碼頭上,哥兄老弟也還聽他招呼,特別是最近幾年,他操出了一點人緣操出了一點名堂以後,自己也把自己當成了一號人物,眼高於天。三十來歲了,還沒有成家,正經女人,見他是操袍哥的,都是敬而遠之;一般的女人,他又看不上眼。
菜根香館子的老闆娘麻婆娘,那也是涪城有名的惡人,沒有誰敢惹的。那天,麻婆娘的兒子狗屁娃在學校里,把學校的一個地球,碰到了地上,整爛了。學校的白老師找到館子里來,要他們家賠償。地球啊,那是什麼,值多少錢?麻婆娘不知道。麻婆娘一聽動了無名火,拉著狗屁娃就要打。狗屁娃怕痛,掙脫他媽的抓扯跑了。麻婆娘叫他男人陸老闆去逮住兒子,抓回來。沒想到狗屁娃被攆急了,跑到河邊就咚地一聲跳進河裡,游泳跑了。陸老闆沒有逮到人,回來給麻婆娘說了。麻婆娘聽岔了,以為兒子跳河淹死了,拉過男人就是一頓拳頭腳尖的暴打。
這一下就鬧大了,半截街都堵了,看麻婆娘打男人。卻都不敢去勸,知道麻婆娘兇狠,害怕遭誤傷,更害怕她連著自己一起罵。
只有白老師是當事人,在那裡勸架。
黃狗兒的家就在菜根香館子對面的尿巷子里,回家路過,見這兩口子打得太不叫話了,便也來勸架。他以為他是個人物,又人強馬壯的。麻婆娘不敢罵他。他動手拉著麻婆娘,陸老闆就趁此機會說清楚了兒子是游泳跑了,沒有事。架也就不打了。
白老師幫著麻婆娘給黃狗兒道謝,感謝他好心腸來幫著勸解。
沒想到黃狗兒這一眼就看上了白老師。
按理說,黃狗兒配白老師也是門當戶對,男的操袍哥,女的教姑姑,都不是什麼正經人。
照古理就應該父母出面央求媒人去說,下訂求聘,花燭完婚。但一則黃狗兒父母雙亡,他孤人一個;再則袍哥人家也是不講究什麼禮節的,就愛亂整。第三呢,那白老師是新派人物,也要講究自由。所以,那黃狗兒就成天去纏著白老師,想方設法要把她弄到自己手上。街頭路尾攔,學校內外找,白天黑夜的糾纏,甚至發展到去爬人家窗戶撬人家門的地步。白老師是有一點看不上黃狗兒,沒有文化,又沒有錢沒有產業。
涪城,四門之內那是江項城的地盤,他一手遮天。黃狗兒就是他遮天的那一隻手,他每天估吃霸賒,追逐漂亮女人,打人搶人東西,城裡人無不對他深惡痛絕。現在這樣對白老師,大家都覺得他簡直是拿大稱進茅房——過分(糞)。但是也沒有誰敢於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黃狗兒這樣糾纏白老師,弄得她連課都沒有辦法給學生上了,只好向學校辭職不幹,要回她成都老家去。
這件事讓我們三小姐知道了。三小姐素來和白老師好,敬重她。不是還說她是什麼傳播新文化,啟迪民智,普及平民教育的使者,爭取女人權力的鬥士嗎?她要留住白老師,要整治一下黃狗兒,所以就設計了一個圈套,讓黃狗兒上了一個惡當,順便把涪城另外一個惡人麻婆娘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就講了那天黃狗兒抱麻婆娘,被麻婆娘打了個半死的事情。
他本來是米家的人,米家的事情他應該很清楚的。無奈他這次回家在涪城,一直就住在醉月樓,二小姐三小姐看不上他這樣下作,就不准他進門,也不准他見張甫臣,沒的弄髒了屋裡的地,帶壞了他兒子。家裡有什麼事,都是山裡派人到醉月樓找他。所以這件事情他反倒是聽茶館里妓院的人講起的,再加上他自己對人對事的理解,拿來講給老爺聽。這是這個故事的張耀松版吧。同樣一件事情,每個人講出來都不盡相同。他不喜歡麻婆娘,不喜歡黃狗兒,也不喜歡白老師。所以白老師黃狗兒和麻婆娘就在他嘴裡更加不堪更加壞;他要讚揚三小姐,在他嘴裡,三小姐的圈套就更加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人小鬼大!」米老爺批評到。他感到很可笑,又很生氣。前後連起來一想,又深知這樣的圈套不是他們家三小姐想得出來的。她一個十七八歲的閨閣少女,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用這樣的辦法去收拾城裡的兩個惡人。這件事,肯定是學校老師,甚至還有餘保利在一起出的點子。說:「壞人名節,特別是女人,比殺了她更加可惡你們知道嗎?!!這樣的事情怎麼能讓三女子去做呢?糊塗透頂!壞了麻婆娘的名節,三女子的名聲就好嗎?」說到這裡,米老爺心裡也被重擊了一下。三女子已經長大了,男女之事也朦朦朧朧的知道一些,這樣的時期是最容易出差錯的。應該以這件事為由頭,好好的整治一些她了。女孩子,名聲最重要,不能由著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張先生本以為把這事說給老爺,老爺會高興,誇獎三小姐,沒想到老爺生氣了,連忙洗刷自己,說:「這件事我也是聽別人說起的,具體是誰在裡面拿主意,我不清楚。」
米老爺看看張先生,突然發現自己怎麼和這麼一個奸詐陰險的小人東翁西席就相處了二十多年呢?
猥瑣,下作,狡詐。現在還添了荒唐的毛病,這真不是一個可以為師為友為奴僕的人。養虎為患,虎大傷人!
米老爺這樣想著,說:「不過話又說回來,在涪城,在學校里,敢招惹麻婆娘黃狗兒,有膽子敢這樣做、有能力能這樣做的人,除了我們家三女子,還真的找不到第二個。」
老爺臉色陰晴不定,張先生心驚膽顫,應道:「是!」
「這恐怕也是命運,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它所以不怕,是因為它沒有遭虎咬過。三女子經過這事,肯定會被人家說三道四,肯定日子會難過。那麼以後做事肯定會三思而後行,不會像現在這樣顧頭不顧尾的毛糙了。」
「那是肯定的,吃一塹長一智嘛。」
「龜兒子黃狗兒麻婆娘這些惡人,也是應該這樣整治一下。他們鬧得太過分太不像話了。」米老爺總結道。
張先生就又講了一陣米吉橋家裡的事情。說二房,三房,五房的爺爺太爺爺,都提出要給大房過繼一個男丁,推薦了自己的人選,每天在祠堂里鬧,明爭暗鬥不可開交;又說道余保利到山裡去在太太手裡借了兩千個大洋,到成都省去活動了幾天,回來就升了警察局長,雖然是副的,但是比局長還要管事。因為局長老了病了,什麼事情都是他一手在操辦。
「余保利!他豆芽子衝起天,還是小菜一碟!」米老爺咬牙切齒道,剛才講的那件事,他認為是余保利讓三小姐去乾的,他心裡已經深深的給他記了一筆。
「那是那是,他再怎麼往上爬,也不能和老爺相比。」張先生又說起了三小姐中學馬上就要畢業了,鬧著要到成都去讀書。
米老爺說這個不能由著她,再讀就成白老師那樣了。我自有主張。
就對張先生講起了上回解款的事情,說正在和29軍打官司。成都省軍政府的態度對自己很有利。但是現在又在催促解款過去。這次比上次更加湯水麻煩,炮團走了以後,幾幫土匪鬧翻了天。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張先生問:「不是聽說李師長的混成旅開過來駐防了嗎?」
「你另外說點什麼,千萬不要說他們。過來了一連人馬,比土匪還要兇惡。騷擾百姓欺壓善良,他們原本就是剛剛受了招安的龍安山上的土匪。軍紀就數他們最差,那連長的小舅子看見一個女人頭上戴了一股包金的簪子,伸手就扯了過來。那女人大叫土匪搶人了,找來了一幫丘八,把女人弄到營房裡去。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女人死了。苦主家屬告大狀,說要上成都省呢。周圍的幾股土匪,跟他們連長都是哥兄老弟,他們住在這裡,還有個好的嗎?」
「這——這回有多少呢?」張先生問,他是米老爺的狗頭軍師,得給老爺想辦法出主意。」
「賬面上應該有七萬多,能夠馬上收起來的可能就是五萬塊吧。」
「是很湯水啊。要不這樣,整個兒不好走,我們分零,每次帶幾百一千上路。」
「不行!到成都以後怎麼交差嘛?終不成今天三百明天五百的給,上面要這錢很急,到處都等著用錢啊,哪裡能等得了我們陸陸續續的給他們送去呢?最關鍵的是,誰都知道我是解稅款到成都去的,土匪們起心要搶我,那就是錢也要命也要,不留活口的。解一次款我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這種事,做多了,嚇都會把人嚇死。哪裡還經得住分零了一次一次的送哦。」
「這倒也是啊。」張先生回想起上次在葫蘆溪那陣勢,那是在部隊里,是知道丘八們這是要錢不會要命的,都差一點把他嚇破了膽子。就更加深刻的理解了米老爺的難處和畏懼。說:「我們可不可以還是像上次那樣,分成兩批。土匪盯著你,卻不一定認識我們這些跟班下人。我們在路上走還是安全的。」
「樹大招風啊。這樣也好,對了,我前幾天到鹽坊里去看了他們熬鹽,我覺得可以把銀元熬在鍋巴鹽里,一坨熬進去兩箱四千個銀元應該沒有問題。對,就是這樣。你這次裝扮成進山河販賣鍋巴鹽的,去賣五頭壯實一點的騾子。每頭馱兩坨鍋巴鹽,帶著四萬銀元到涪城等著我和你會齊。我帶一萬元,把鹽務公署的警察全帶上,如果真的有什麼,我跑快一點就是。賠,一萬銀元我也賠得起。」主意打定,米老爺過來拉住張先生的手說道:「張先生,四萬銀元,那就是我的身家性命了,拜託你了,小心把細呀。」
這好像有一點臨終託孤的意味了。張先生差一點就跪下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感動,自覺米老爺這樣信任自己,敢於把身家性命交給自己。暗下決心,絕對不辜負老爺的重託。說:「老爺你也要驚覺一些,看見形勢不妙立即跑掉,人命關天,人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謝謝你。」
「我這裡請你千萬放心,沒有那個土匪那麼背時沒眼力見兒,去搶劫一個販鹽巴的。我會給你辦好事情的。」
「我知道,我謝謝你。」米老爺說。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