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天下怵怵
生死交際,幽冥恍惚。
天上,人間,地上,人間。
優曇不慌亂,因為身體的缺損,何塔法失效。他拂手盪開身周,藉以另我別顯之秘,隱入太虛,藏匿虛空。
這時,諸多顛倒幻想,愛恨憎別,一時眾生種種情緒紛紛擾擾,他不禁失神,意識陷入魑魅幽玄之世界。
關注到優曇情況的覺有情自然震動。這兩人莫非連優曇的能力也摸了個清楚。這難道是早有預謀,他心中暗驚,心生退意。
七枝展開。複雜炫麗的倒影在萬物上,沒有光也沒有聲音,恐怖便是如此的靜寂。全數抹去,徹底的空白之座。
十億分之一,樹神,被人稱為理枝牧木的異物。
他復仇心切,乘其不備而全力以赴,竟將優曇逼入險境。
覺有情心念轉動,認出這人,也嘆了口氣。他日之因,今日之果。突然他的手被優曇握住。
「不要多想。這世上只有儼然的規律。」他醒過來。斷臂切口被法術引起的蠕動的肉封住,增生出奇怪的角質。手臂被切下來並不足以讓他這樣。而是順著傷口導致其境界開始壞滅,來自於樹神的力量侵入他的身體以及干擾他的精神讓他狀態越差。
「它是怎麼進來的。它不可能得到『邀請』。」
站在這裡。沒有比這個判斷更曖昧卻更正常不過的了。
風聲依舊,花海起伏。一切安穩舊曾諳。風聲嘯傲,花海動搖,萬般皆是來取人性命的。
「不能指望外典,外典現在似乎也陷入什麼困境,不再關注我們。」覺有情皺起眉頭說道,語速很快,顯得他的心思並不寧靜。
七枝旋影浮動,猶如人間滅亡曲。
「我倒有點曉得。你曉得十億分之一的真實嗎?我越來越看不透林泉致了。我早知道她的目標與我不同,可沒想到竟然這麼不同。」
「倒不一定是林泉致。只怕她也沒料到她的手段沒來,世界卻幫了她一把。天要你……」
面對覺有情的話,優曇突然笑了:
「我可不會死在這裡。你放心吧。絕不會的。」
「二十六人。」覺有情也笑了。
絕境的微笑既洒脫,也看著悲哀。
空間崩塌,時光截流,物質開始彎曲。
覺有情背著優曇來往。
「你也是行將飛升魔神之人,何以執著如此。」
白雲問道。
「你不也執著么。」
「可你的執著,我看不透。不過也罷也罷,何必去追問死人。」
一時萬千變化倏忽,群山花敗。氣流變化,如同某種怪異的觸鬚。
「玄天三垣,洞神八景。向上更有無?不礙長空,故道白雲。」優曇不答,只是這樣說道。
「空起優曇,曾若有情。不識愛者為何問?只言我生這世間。」白雲嘲笑,「你還記得啊。如果你還記得,就去了吧。你們是贏不了我的。我來到這裡,便是送你們走的。」
他雙手張開,彷彿手握無窮混沌。兩掌相合,猶如萬物歸虛。一生一滅,玄功參造化。魔量的沸騰開始自我增生,講述法術力第三定律的奧秘。
七枝緊隨,平撫一切真空大海之波動,鎮壓一界魔量循環。其威能燃燒自我,雖然不足以像覺有情白雲兩人動搖現實根本,卻由實入虛,由虛轉實,干擾覺有情和優曇兩人精神。
優曇當機立斷,切斷自身大腦的運作。在皮膚內側空腔中演化思維。
生死滅度之中用於延續人類生命的邪術之一,【斷想出離】。這術別出機杼,不在人體作文章,而是轉移人體用于思考的部分,複製人類的思考迴路到其他事物上去的法術,後來其根本原理變成了意識上傳技術的根基。
「真是凝固的世界啊。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為了維護統治階級,而互相殘殺。哼,哈。」
法術力傳導他的話語。
覺有情對此不置可否,只是保持沉默。
二十六人與他也是不一樣的。
沒有過往,也沒有血脈的束縛。
短短的九年的歲月,流離於世界之中,不曉得國家,亦不曉得民族,述說著所謂道理,與他過去眼前的世界完全不同。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在你們的眼裡我是個蠢人吧。但至少我對這個千百年來不變的階級的社會感到了麻木。我喜歡線,卻不喜歡塔。平等、自由,多麼像是個對無知者的謊言,從頭到尾到流滿了骯髒的東西,卻在我這生命里綻放了光,將我的命運與世界的命運連接在了一起。因為見過,所以懂得。因為見過,所以我也不懂。」
「提婆達多和你同出一脈,我也早就知道他的心意。我到底是二十六人啊,雖然只是個卑劣的背叛者。」
「你這是臨死的箴言嗎?」
覺有情突然笑道。
他們兩人已經飛出數百公里,奔走在這廣袤的外典世界之中。
可危機不曾解除。只感覺前後左右上下四方,全都撒了網,正在回收。
突然,優曇露出驚容。
難得一見。
「L徹底沒了聯繫。我本私下讓他去做一件事情的。不成了。這不對……這不是劇本……我真是糊塗啊,居然相信了所謂的劇本。」
遍歷一切一門轉,回首天地幾度攔。
他們走著,竟入了樹神的轂。
到處氣障,八方有巨大的力阻礙他們,使得這裡如同無形的囚籠。
覺有情沾指欲彈破此術。白雲既至,一掌拍在覺有情背後優曇身上,直下殺招。
覺有情停手,勉力在空中轉身,藏入虛空。
「你就不怕我在這裡解放嗎?」
「解放,那豈不是更好。」
樹神慘笑,七枝旋舞,絢爛至極,居然破碎虛空,封鎖魔量流動。
婆娑雙樹世間法,獨自一側繁茂。枯榮交替,相生有無。真與假在此成為了一個虛偽的命題,竟成了庸人無知的話語。
如同鏡子一般儼然對稱,切開了全部的歲月時光,講述著古今永遠的唯一的血之理。
左邊的樹上有七主枝,四個主枝向左,三個主枝向右。
右邊的樹上有七主枝,四個主枝向右,三個主枝向左。
這個道理名為復仇。
「怕,那又如何?難道要放過你們嗎?」
白雲燦然,身放無量光,超越了頻率的限制,達到了光譜所不能描述的彼岸。白雲糾纏這兩人,讓他們無法破開封鎖,與自身相鬥。
這裡魔量被樹神封鎖,而白雲積年修鍊,身體強壯,功夫了得,更佔優勢。覺有情和優曇雖也習練過世俗搏擊之法,但一來有法術此大道,一來塵世俗務繁多,沒下心思,這時,兩人心意相通,連擊之下,也被壓制,只能苦苦堅持。
樹神心意焦灼,可又不能脫手,不然虛空解壓,概率變動,他們必能藉助法術脫逃。
他分出七個化體,前往七個方位,與自己一同鎮壓八荒,等待白雲制勝。那消不得多久。
突然他感到了一種難言的心悸。
「趕得及。」
彷彿煌煌大日,威嚴無限。從天如星降,旱地萬里。
過去十二太陽神之二,七金剛鸚鵡和三足烏共至,直接攜手施威,瞬間斬落樹神一邊。
他驚駭的眼珠子還未透出應有的不甘,便化作灰飛去。魔量封鎖被破,立刻光輝瞬轉,時空漪盪,兩人又避,重整姿態,進退有據。
白雲大驚。他對於樹神的死自然不在乎。他甚至決定事後自己了結這個不確定的因子。
但是沒有想到是這個結局。
「易說得真不錯啊,真是活著就會有意外啊。」白雲苦笑,「沒想到你們邪教竟然死而不僵。不,是有人,有人收編了你們。外界機關,果然早該滅了!泰米糊塗啊,竟然成立了這個邪道機構。」
三足烏和六金剛鸚鵡無意與之交談。兩人法術何其霸道。
【神擬日核】,神怒天災九術言其四。
雖然由於基督教的使用者而廣為人知,然而其原本卻是由當初太陽神教被其教徒譽為至高的法術系統——
【尊日天演】。
那是足以步步重現天文現象等級威力,將其壓縮至一瞬的恐怖。
這兩人不如思遠矣。
但白雲不如思也遠矣。
【尊日天演·赤海紅天】
淹沒太虛,演盡日景。無數大量虛幻事物的無序運作干擾了世界的正常秩序。因為無序,所以納不入原本。因為虛幻,所以無法以其他事物來束縛。
紅色是虛幻的顏色。
一人從過去至未來,一者從未來至過去,於幻想大日引力的軌道中遷移。
優曇手上反覆,終究沒有介入。
「不一起殺了么。」
「到底是救命恩人。」
「我可是知道你還是有方法自救的。」
覺有情摩擦著指尖。
「觀察吧。」
優曇在他的耳邊細語,如同一個幽暗的魔鬼徘徊於荒原之上等待永遠的落日。
白雲尖嘯,在來自各個維度上的攻擊無所遁形。
一瞬間攻守之勢的逆轉,令他恍惚。白雲先生到底也是老了。
相去圓通、南天放華、梧桐影別遁、遲來乘鸞飛歸術,諸多妙法一一演繹,皆被破解。無數異象潮汐也被滅去。
「難道我將命隕如此?」
在這裡的魔神解放與命隕又有何區別?
什麼都改變不了。
「還有事情等我去做,我怎能死在這裡。」
旭日東升,分流的時空將物質的肉體扯成碎片。
「呵啊啊啊————」
一條白綾穿空飛來,其中寄託著一種莫大浩然的意志。
仙真飛瀑再現人間。
三足烏和六金剛鸚鵡打在空處,自然疑惑,彙報給G,便與優曇兩人說話去了。
白雲眨眼間,來到一個海邊。
竟不住跪地,發出沉重的喘息聲。
一雙冷漠的眸子在天上俯看白雲。那雙眸子里沒有任何的光彩與人類應有的感情,像是玻璃珠子,敞亮地可怕。
「紫微宮,你做得很好。這裡就是那個地方嗎?」
白雲這樣誇獎道。那雙小眼珠子四處亂望。
突然,那救了他的白綾從空中緩緩落下。
尋常的東西不足以讓白雲死,但寄託了仙真飛瀑精神的白綾卻是足夠了。
地上一顆草突然成長,一息之間成長了一顆老槐樹,彷彿歷經了千年滄桑。上面刻了六個字——
紫薇、天市、太微。
其中天市兩個字是血紅色的,比那黃昏的雲朵更加鮮紅,比夜晚的霓虹燈更加昏暗。
白雲的眼睛睜大了,彷彿又蒼老了許多。
太微天在這裡顯形,浮在空中,一樣冰冷地望著白雲。
「自盡吧。你的職責我會代理的。」
「你們怎麼能如此?區區玩偶而已,區區死士而已,甚至連人類都不是。千古以來,豈有人為犬死的道理?你們豈能忘記?豈能如此無情,不顧大局。你們體內的程序是那麼告訴你們這群東西的嗎?那事兒又與我有什麼關聯呢?」
境界沸騰,無限向魔神攀升。
紫薇宮對此不發一言,也不作解釋,只是與太微一起隱去離開了。
白雲離開不了這裡,除非化為魔神。然而化為魔神不也就是個死么?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白雲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天後,水搖無聲息。
三天後,風來往也了無痕迹。
六天後,花與山與樹一起靜默地看著這人絕望地自縊而死。
只堅持了六天的他到死也沒解放為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