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逝
在回鄉下的汽車內,黎豫披著毛毯縮在顧承銘的懷裡,可是眼睛卻一直盯著車窗外面看。
鄉間的小路泥濘難走,即使汽車具有良好的減震功能再加上開的很慢,仍是顛簸得讓人不舒服。
顧承銘坐在車內被晃得頭昏腦漲,這是他第一次來黎豫的家鄉,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連路都沒修的破小的村落。若不是答應了黎豫會帶他回來看他父親的墓地,他是說什麼也不會讓黎豫來受這個罪的。
想到前兩天告訴黎豫要帶他來看他父親的墓地,一連幾天黎豫都難得的有精神,現在也是,絲毫不見黎豫表現出難受的樣子。
「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很難受?」顧承銘撐著黎豫的肩膀,每隔一會兒就問道。
黎豫搖搖頭,「沒事的。」明亮的眼睛盯了顧承銘一瞬,又看向了車窗外,「這裡變了好多。」
黎豫離開這裡已經十年了,十年來一次也不曾回來過,連父親的墓地都是打錢給別人讓別人幫忙照看的。
十年,十年改變了多少人和事?自己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工作,然後遇見了顧承銘,現在又得了癌症回來見父親最後一面。
黎豫試著回想自己短暫的一生,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可是真心對自己好的也就顧承銘一個人,現在,陪在自己身邊的也是他。
父親的墓在一片林子里,朴樸素素的一塊墓,上面刻著兩個字——黎義。墓前放著一個香爐和一碟發了霉的餅乾。
黎豫安安靜靜地跪下磕了個頭,輕輕地開口道,「爹,我來看你了。這麼久才來看你,別生我的氣。」
黎豫又自顧自地的說了一會自己這幾年都做了些什麼后,忽然話鋒一轉,指著站在旁邊的顧承銘介紹道:「這就是顧承銘,這回也是他陪我回來的看您的。這幾年他幫了我很多,我很感謝他。其實您也能猜出來吧,我和他的關係……」
顧承銘聽到黎豫的話后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沒有想到黎豫會在父親的墓前親口承認他們倆的關係,黎豫他……
「黎豫……」顧承銘抬手按上了黎豫的肩膀,微微顫抖著的手出賣了他內心的震驚。
黎豫看著顧承銘真摯的側臉輪廓,嘴角忍不住漾開笑意,伸手扶著顧承銘站起來,「不說點什麼嗎?」
顧承銘握著黎豫冰涼的手,深邃的眼眸似兩汪深潭微微泛起了濕氣,「感謝您帶他來到這個世上,讓我遇見他。我這輩子只想竭盡全力對他一個人好,如果您在天有靈,希望您能給我這個機會。」
顧承銘以前的時候總覺得人這一輩子太長,他那時候紙醉金迷肆意消磨時間,他以為他這一生也不外乎就這樣了。三十歲已經能預想到往後五十年的人生,沒意思透頂。可是遇到黎豫以後,他的想法就完全改變了。他這一輩子就只想和黎豫一起,那樣的生活過上五十年一百年他也覺得不夠。可是現在別說五十年一百年了,就是短短的幾年也成了奢望。
黎豫回握著顧承銘的雙手,幾不可聞的嘆息了聲,才接著說道,「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來看您的機會了,這裡的清理費我一下子給了二十年的,以後您也不用擔心……」
拜別完了黎豫父親的墓后,顧承銘和黎豫沿著小路曲曲折折的原路返回,途中撞上了一個瘦的精猴兒似的漢子。
那漢子一瞧見黎豫,整個人臉色都不對了,怒目圓睜地怒視著黎豫喝道,「黎豫你這掃把星怎麼還有臉回來?沒臉沒皮的下賤坯子……哎呦!」
這漢子謾罵的話音還沒落,顧承銘的拳頭已經打上了那漢子的下巴,只聽骨頭錯位的聲音分外明顯。顧承銘這一拳是用了力的,敢在他的面前這樣言辭侮辱黎豫,揍他一拳都算輕的。
顧承銘冷哼一聲警告道,「我不管你是誰,再讓我聽見一次你剛才的話,你下半輩子就跟輪椅過吧!」
顧承銘扔下話就扶著黎豫離開了,全程黎豫沒說一句話,也沒看一眼那捂著下巴哎呦哎呦不停的瘦猴兒似的漢子。
那漢子被揍了挺狠的一拳,可現在半點剛才的氣勢都沒了,那站在黎豫身邊穿著大衣身量高大的人剛才的眼神好可怖,周身低沉的氣勢能把人活活壓死。今天真他媽倒霉了,黎豫那坯子果真是掃把星!
直到上了車,顧承銘還沒能完全緩過來剛才怒極的情緒。忍不住問黎豫,「剛才那人是誰?」
「我舅舅的兒子,趙小傑。」黎豫回答的雲淡風輕,好像剛才被罵的人不是他一樣。
顧承銘沉默了一下,他當初查過一些黎豫的資料,知道他從小父親去世后,母親為了改嫁,把他扔給了舅舅趙寶國一家撫養,從小就吃了很多苦,連大學都沒上,要不是黎豫平日私下裡喜歡讀書,只怕連後來療養院的工作也是得不到的。
可是查到的那些資料上寫著的寥寥幾語,哪是今天親眼看到的這般更讓人觸目。他的黎豫,從小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下長大的?顧承銘不敢想。
「別生氣了,我沒在意,真的。」黎豫扯了扯顧承銘的衣袖,勸慰著。
顧承銘抿直了唇線,怒氣不減。「怎麼能夠不在意?他都這麼對你了。」真想打爛他的嘴!
「他一直都這樣。」黎豫頓了片刻,「我早就不在意了。」
顧承銘看著黎豫的風淡雲輕,感覺心口悶悶的像被針扎著的痛,雙手扶著黎豫的肩膀鄭重的說:「都過去了,以後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辱你。」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離開這裡十年一次都沒回來過嗎?」黎豫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說了,你想不想聽?」
顧承銘看著黎豫放鬆下來的表情,點了點頭。
「十年前,趙小傑的妹妹趙小梅結婚,舅媽說讓我回家來幫襯,婚禮的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趙小傑的老婆半夜爬上我的床勾引我,我不願意,我們拉扯之間被起夜的趙小傑聽到了,趙小傑的老婆就說是我勾引的她,然後我就被舅舅連夜打出了門。其實他們都是知道真相的,可是這樣一來所有的過錯都在我,他們不會成為村子里的笑話,花大價錢娶來的媳婦也不會被被流言逼走,把我趕走是最好的辦法。」黎豫的語氣平平淡淡,說起這件事完全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沒有一絲起伏。
看著顧承銘並沒有打斷他,黎豫歇了口氣,接著說道:「父親還在的時候,其實我也是挺幸福的,父親每次出門回來都會給我帶回來大城市裡的零食,而我最喜歡吃的是巧克力。父親也很注重我的學習,每次得空了一定會考我背書,我背不出來了他就會訓我,罰我站,但是從不打我。如果我背出來了他就會誇我說有個聰明的腦袋,將來肯定是要成材的,做大人物。然後會用木頭刻小玩具給我玩,我想要什麼他就會刻什麼,他的手很巧,我小時候最愛看的就是父親刻東西的樣子。」
「後來呢,我七歲的時候父親因病去世了,母親為此傷心了好幾個月,但還是拋下我改嫁他鄉。在舅舅家的時候一開始還好,因為母親有寄生活費過來,舅舅一家都對我很客氣,可是漸漸的母親連生活費也不寄了,舅舅家本來就有三個孩子了,再多養了我這一個負擔太大,舅舅就開始使喚我幹活,做不好就要挨打,被人打還不許哭,還不許叫,我那時候經常在想,我母親既然不願意要我,當初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呢?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老師說每個人的存在都是獨一無二的,那是對有人珍惜的人來說的。而我不一樣。」
「我那時候受了欺負就會告訴自己說不能忘記這些,不要忘記這些,他們每一個人我都不會原諒。當我有能力離開這裡的時候,就義無反顧地走,再也不回頭。」
「我以為我不會再回來了,可是臨死之前卻無論如何想見父親最後一面。呼……可能是憋得太久了,有點……」黎豫說到這裡,停下來細細喘息。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有點累,顧承銘,我真是覺得累……」
顧承銘發現黎豫的不對,墨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懼色。他緊緊攬著黎豫的肩膀,一邊幫他順氣,一邊囑咐司機開快點,儘快往他們晚上住宿的地方趕去,他在那裡安排了醫生。
「黎豫,很難受嗎?再堅持一下。」
「聽我的話,黎豫,別閉上眼睛。」
「黎豫,黎豫……」
漸漸地黎豫的呼吸好像越來越困難一樣,氣息越來越微弱,顧承銘拚命控制著自己不停顫抖的手,給黎豫做了人工呼吸,可黎豫也是只見呼氣不見吸氣了。
顧承銘甚至清晰地看到黎豫的臉上慢慢翳上了一層灰色。
「黎豫!」顧承銘驚慌地睜大了眼睛,胳膊用力的把黎豫抱進了懷裡,溫熱的嘴唇不停地輕觸著黎豫的臉頰哀求道:「再等等,堅持一下,馬上要到了,馬上……」
黎豫有些費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容,淺棕色的眼眸中盛滿了依戀,「顧承銘,我只是很遺憾不能再陪你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