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凈身入宮
此為防盜章「那便不撐。」油麵紙傘被放在亭子一角,孤零零地獨自立在柱子旁。
「真是好景緻。」謝冰媛喟嘆。
「這裡名叫聽雨亭,雨季時候獨坐於此聽雨聲,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湖裡養著緋色鯉魚,乘船撒下魚餌時,鯉魚會爭相躍出水面,有趣極了。」說完又補充了句,「夏季我便帶你來。」
其實是想四季都帶你來,春夏秋冬,每一季,每一個時節,都同你在一起。
「若有機會,冰媛一定前來拜訪。」
沈清爵牽了謝冰媛,出了亭子向前園走去。沈將軍怕謝老闆掙脫了她的手,謝老闆怕沈將軍主導了自己,故而兩個人手上都下著勁,沈清爵今非昔比,除了牽著謝老闆不讓其掙脫,還要格外小心怕捏疼了她。
不過她倒是不知道,在上次皇宮中箭之後是把誰把謝老闆的手捏出淤青的。
前園有房屋,之前堂會的時候,謝冰媛和沐有韻到過這裡,還在亭上彈奏了一曲。
不過是數十日光景,這裡便白雪皚皚了。
「將軍肩上的傷?」其實真的不是她願意提起,實在是……她憂國憂民,怕沈將軍落下病根,以後國之棟樑折了怎麼辦,嗯,沒毛病。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她肩頭就有隱隱的痛,鐵箭穿身見了白骨怎能說好就好,入了冬吹了風便會開始痛,如若有什麼劇烈的運動,還是能從傷口往外頭滲出血來。
謝冰媛何等聰明,只見她猶豫了一下,就已經猜出情況,她從小學戲,眼睛里有花有水還有□□,她偏過頭,用這雙眼睛大大地白了沈清爵一眼。
沈清爵被她這七分怨氣三分嬌嗔的眼神一瞪,腿一軟,到嘴邊的「無大礙」活生生又咽了回去。
謝冰媛被沈清爵這麼牽手看著,手心裡已經出了層水,對方的手卻還依舊溫涼如玉,而沈清爵每一次輕微的移動和改變牽著她的力道,都會給謝冰媛帶來幾分異樣的麻癢。她很貪戀這種被牽著的感覺,但同時也很慌亂。
就算她於將軍而言不過是漂亮的欣賞物,那與她攜手游湖,在太京城裡自己也是獨一份兒吧,還有何不滿足?
冷不丁有風拂過,帶起一片柔軟雪花掛在她眼角,謝冰媛睫毛卷翹,雪花很快融化,把幾根睫毛打濕在一起,看起來就像含著淚。
沈清爵只看了一眼,就彷彿覺得天地,梅花,落雪,湖水,青松都黯然失色。
得虧她不是帝王,否則謝冰媛只要嬌嗔一眼,要星星月亮她都要給她摘下來。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穿過堆積山,來到了屋殿這邊。
「將軍!」十靈從遠處趕來,遠遠地喊了一聲。
謝冰媛衣袖一動,十分快地把手從沈清爵手中抽了出來。
沈清爵微微一笑也不惱,迎著十靈走了上去。
「何事?」
「沐姑姑的信,說是要找您。」說著遞過來一個信封,又垂手退下。
「將軍去忙吧,不勞煩您送我了。」
「是我失言了,我讓王叔送你。」
沈清爵站在原地,看著謝冰媛轉過身去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多謝,冰媛今天……很開心。」
沈清爵抬起手沖她擺了擺,意思是不用客氣。
她快步走到書房,拆開信封,以為魏裳楚終於開始了什麼大動作,而等到她把信大致瀏覽了一次,卻發現沐有韻只是向她討要一種藥膏。
「姑姑要祛疤活血的藥膏做什麼?」沈清爵不明所以,卻不敢怠慢,把之前蕭泰涼賜給她的珍貴藥膏找出來,差暗衛送了過去。
沐有韻坐在書房擺弄著書,有侍女帶了茶壺進來,給她手邊的空茶盞里注滿了熱氣騰騰的水,侍女轉身出門,茶盞邊便多了一個剔透的青花小瓶。
沐有韻小心翼翼地捏起來打開瓶塞,沁人心脾的葯香味撲鼻而來,裡面青白色的藥膏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上好的藥材,她趕忙把瓶塞重新塞上,怕慢了一會兒就導致了藥性的揮發。
從沈清爵收信,到找葯再暗中送過來,耗費了半天的時間,此刻已經是晚上了。
這半天里她心裡忐忑,生怕沈清爵告訴她的法子聯繫不上她,現在她的擔憂終於落地。
魏裳楚每天早出晚歸不知道幹什麼,先前也只是回來陪她吃過晚飯,便又回到自己的書房不知道處理什麼事情去了。
沐有韻手裡攥了小瓶,披著衣袍,敲響了魏裳楚的門。
依舊是一聲不怒自威的「進」,接著不怒自威的聲音立馬變成了欣喜「韻兒,你怎麼來了。」
沐有韻沒跟她廢話,拿出小瓶拍到了她書桌上,「活血祛疤痕的,你待會兒自個兒抹了。」
魏裳楚覷著她,表情莫名。
沐有韻想了想,又說:「你若是覺得不便,把衣袍脫了,我替你塗。」
魏裳楚一愣,旋即有些媚地笑了:「我塗了這個,你不怕漂亮姑娘們撕我衣服?」
沐有韻皺起眉頭,「魏皇爺愛塗不塗!」,說罷轉身出門,臨走了手一甩,又把房門重重一磕。
魏裳楚噗嗤一聲笑了。她哪兒敢讓沐有韻塗,就是上次脫個褲子檢查傷口,要不是她的「得力手下」突然闖入,她還能叫沐有韻離得了房?
更別提沐有韻替她塗藥膏了,就是她的手碰她一下,她也想把人立刻拉過來,沐有韻還能下的了床?
話雖如此,魏皇爺還是輕輕捏起瓶子,踱步到銅鏡邊,衣帶輕解,萬人求而不得的親王服褪下之後,銅鏡里的身體上一片縱橫交錯的疤痕。
自從皇姐登基之後,魏裳楚就源源不斷收到靈丹妙藥,魏千羌猜到她有一身疤痕,所以千雪城的這種「祛疤靈藥」都在她身上試過了。
但是由於她的傷疤實在非同一般,不僅不會自然脫落,這麼多年過去,還是會做痛,就算她忍痛塗了那麼多葯依舊是沒好,所以魏千羌這幾年也沒再送葯給她。
而現在塗這瓶葯,無非是叫她再痛一遍罷了。魏裳楚把最後的遮擋物也扯去,銅鏡里的人現在一絲不掛,她兩根手指彈去瓶塞,把藥膏倒進手心裡。
青白色的藥膏涼涼的纏繞在她指尖,她十分緩慢地塗抹,不放過每一道傷疤,從鎖骨至小腹,而塗到胸口的時候,已經忍不住從嘴裡發出的低吟。
魏皇爺硬是閉著眼睛,一聲不吭把這瓶葯塗滿了全身。
太京城新修建了一座府邸,是在前朝廢帝常在宮外的修養住所,佔地不小,其實居住設施並不多,最要緊的是風景奇佳,坐北朝南採光極好,房邊有桃林,還有匠人們精心栽培過的各種樹。最最要緊的是,府內有一坐大湖,湖裡養有緋色鯉魚,湖心有小亭可以觀景,蕭泰涼知道之後,命人翻新修建賜給了沈清爵作為鎮國將軍府。
沈清爵這幾日坐在湖心亭看書寫字,實在沒有心思理會來拜見的人,乾脆明天一起把這些大小官員各國使節都見了算了。
無妄樓。
謝冰媛停下動作,手中古琴發出「錚」的一聲,她修長完美的眉頭輕輕蹙起:「堂會?」
王福海站在她面前,看起來很是激動:「是的,沈將軍明日府上堂會,請您過去助助興!」
謝冰媛玲瓏心思,幾瞬息之間就把沈清爵的意思揣了個明明白白。剛冊封完異姓王,就在新將軍府辦堂會,不是擺明了要接見一大票的達官貴人?只是為什麼要邀請她?
謝冰媛不語,王福海急了:
「哎呦謝老闆,這可是頭等榮耀事,您要是去了,全天下的伶人們哪個比得過您?以後普通官人來了也得敬咱們三分。」
謝冰媛當然想的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沈清爵不會像那幫紈絝一樣只是貪戀她這副皮囊。將軍堂會自然要請名角名伶,也許是我自己多想了罷。可怎麼見了沈清爵以後,夢裡夢的是她,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心思還是因為她。
第二天一早,謝冰媛就被馬車接走,她穿著一襲青衣拿了把摺扇,就這麼去了將軍府。
今天是沈清爵府上的盛事,官僚富豪齊聚一堂,就連魏國也有十分重要的人物來。謝冰媛看著將軍府別緻靜雅的亭台樓閣,心裡十分喜歡,這裡果然她不同於其他只顧奢華氣派的人物府邸的富麗堂皇,而且別有一番獨特風味。等穿過長長的半個院子,侍女停步不再向前,只說了句將軍在亭子里等您。
謝冰媛順著迂迴曲折的石橋剛走到亭子跟前,一時間愣住了。
面前的人長發束起,此刻有些隨意地散在腦後,一身玉白色蟒袍襯的她宛如天人,有幾片粉色花瓣落在她肩頭,她也彷彿不知曉,只是翹著腿把魚餌撒在水中,不少緋色鯉魚跟著聚過來躍出水面搶食,鯉魚有靈性,這樣遊動跳躍看起來頗為壯觀。
謝冰媛有一剎那的恍惚,眼前的人跟夢中穿蟒袍的將軍合二為一,讓她以為眼前見得也是個夢了。
沈清爵沖她回過頭,眼裡有細碎的光,極為自然地說:「你來了。」
謝冰媛回過神來,「讓將軍久等了。」
「是久了,不過無礙,只是我這會兒必須得走,十靈把我舊府里的物件都搬了過來,委屈你讓她帶你去我房裡休息會兒。」沈清爵說罷站起來理了理袍子離開了湖心亭。
不一會兒十靈就過來,帶著謝冰媛又走了長長一段路到了沈清爵常在的幾處屋子。
堂會熱鬧非凡,差不多把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到齊了,十靈說只謝老闆一人有這種待遇來將軍,她還得去別處招待,得讓謝老闆自己待一會兒了。
謝冰媛表示無妨,她也很想看看這裡的布局擺設。
見四下無人,她四處轉轉,似乎也不打緊,她看一個門半掩著,索性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類似書房的屋子,她一進去就看到兩面遮住了牆的書架,書桌上有一沓字,不用細細拿過來瞅,也知道是一行行行雲流水的簪花小楷。
除了這沓紙,謝冰媛還看見質地極好的羊皮地圖在桌上,北四州地名要塞一覽無餘,一看就是出自非常專業的畫師之手,而這樣精細的圖,怕是可以稱得上是機密了。
誤入書房,還是離去為好。
只是一轉身她愣住了。
有一張不小的黑色綢緞掛在剛剛她背對著的這扇牆上,好像是在遮著什麼東西。冥冥中有什麼東西牽引著她,讓她不自覺走過去拉住黑色綢緞尾部,略一用力整個布子就滑了下來,露出了後面蓋著的畫。
畫中人頭戴華貴的金步搖,穿著一身明黃貴妃服,如水的長發披散在身後,上了淡妝的臉白璧無瑕絕冠天下,水衣長袖下,身段完美無差。
她愣在了原地。這畫中人的眉眼身段,都和自己分毫不差。
只是這波光流轉的眼神和人戲不分的□□動作,明顯是目前的她所達不到的,在她認識的人里,也或許只有師父有此等境界,除了師父,應該是幾年後的她。沐國上下,有資格達到這種境界的,她心裡清楚的很。也許,只是長的像吧。
她腦海里突然莫名其妙閃過師父在她年少時候接了飛鴿傳信后,獨自一人對著窗外喃喃的一句話:戲子入畫,一生天涯。
謝冰媛抬起手,好像是細細磨擦著畫紙。她感覺畫師一筆一劃下都充滿了眷戀不舍,心裡又莫名其妙複雜難受起來,和前些天做夢醒來時候的感覺無二。
畫紙留白處有一行小字:沐國二十二年,傷心人沈清爵。
謝冰媛皺起眉頭來困惑不解,如今年月,明明是沐國十七年。這副筆墨尚新的畫,怎麼也畫了不超過一年。而後面這六個字……怎麼,這位和自己容顏相似的女子……讓沈將軍傷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