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無後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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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英命隨從小兵們搬來一捆捆的火藥,摸金校尉們使出尋龍點穴的看家本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尋好了可能為地宮入口的幾個點。
瞎老婦人依舊坐在小板凳上,長相十分普通的臉上面無表情,在樹下一動不動好似戲謔地看著這一群人。
他們剛準備點火,這一伙人就聽見了外頭轟隆轟隆的馬蹄聲。
瞎老婦人眼睛雖然看不見,可是聽力卻是格外的好,故而她較段英還早聽到。
她古井無波的面孔上浮起一層異樣高深莫測來。
十八道漢白玉台階之上,一伙人圍著偌大的石壁墳包面面相覷,石碑上的楚東陵三個字像是在無情的嘲諷。
沈清爵騎著馬走到漢白玉石階上,目光觸到石碑,眸色有些深,她下了馬眯著眼睛打量著為首的段英,身後謝冰媛也跟著走過來,沈若光似有似無地護在二人身側,石階上是密密麻麻的穿著沐國兵服的人。
「你們是……沐國的兵?」段英的手下看著來勢洶洶的一眾人弱弱地問。
「大膽!見了沈將軍還不行禮?」沈若光喝道。
段英飛快和兩個心腹對視一眼。誰?沈清爵?沈清爵吃飽了撐的來東陵?莫非也是想分一杯羹正巧和我撞上了?罷了,對方人多勢眾,我且認個慫忍痛割愛吧。
「在下北魏魏皇爺手下段英,不知道沈將軍也有一探東陵之意,故而先行一步,實在不好意思,既然將軍也來了,下官不用將軍動手,陵中寶物自然是要分將軍一半的。」段英躬身行禮,討好地說道。
「呵」沈清爵一笑,右手手指上碧綠扳指閃著幽光。
她向前走了幾步,嘴角掛著如菊般的淡笑和段英面對面。
段英白衣飄飄,胸有成竹,諒你什麼沈大將軍,寶物面前還不一樣是凡夫俗子?我才說分你一半呢,就高興的笑了。
沈若光以及一眾士兵:「……」每次上將軍用這種笑容這種姿態看的,多半是死人了。
「一半?這我怎麼好意思」沈清爵右手五指揉了揉左手手腕。
段英一句「跟我您客氣什麼」哽在喉中沒吐出來,就劈頭蓋臉挨了一耳光,沈清爵手勁極大,一聲清脆的巴掌下去直打地段英耳朵嗡嗡作響。
段英在蒙逼中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膝蓋被掄圓了給了一鐵棍,骨肉碰撞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東陵之上顯得格外慘烈,被沈清爵踢過的地方似乎已經支離破碎,段英腿上脫力,直直地跪倒在前太后的墓碑前。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了整個東陵。
段英的屬下們一看情景不對,就要上來跟沈清爵動手。身後站著的訓練有素禁軍一起拉弓搭箭,無數鋒利的鐵箭頭齊刷刷地對準了他們,似乎誰敢動一下,就立馬被射成篩子。箭雨之下,段英的手下愣是一個都沒動。
「分我一半?嗯?就憑你這隻魏狗?你也配?!本將軍還好好在太京城裡,你這雜碎就帶人來炸我皇奶奶的陵?」
先前這一伙人還不知道為何沈清爵上來就是如此的雷霆之怒,現在聽了這句話,彷彿地上的火藥都在他們頭腦里爆炸,轟的一聲,完了!沈清爵的這句話無異于晴天霹靂。他們怎麼知道這舊楚貴族和沈將軍有血緣關係啊!誰知道老太后是沈將軍她皇奶奶啊!現在來挖人家祖墳被抓了正著,你還指望著人家放過你啊?!有幾個摸金校尉已經腿一軟坐在地上,甚下的一部分怨毒地看著被沈清爵提溜著的段英。
小時候她一個人,父王母妃不在,可是在老太后膝蓋上看著戲長大的。
老太后榮華富貴都給了她爹,老太后的慈祥都給了她和薄東珍。
「廢物!磕頭!」沈清爵左手摁著段英的頭,一下一下摁著他磕在石碑前的地面上。段英根本不敢開口求饒,不一會兒地上就見了一片血跡。頭撲通撲通撞在大理石地面上,段英只感覺自己快要死了,身邊的人突然爆發出的濃烈殺意與劣氣讓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住手」聽著熟悉的語氣,沈清爵手一松放開了半死不活的段英,後者立刻一團爛泥一樣癱軟在一旁。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一旁看去,沈清爵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緩緩起身。
魏裳楚和沐有韻並肩而來,沐有韻穿著一襲紅衣款款而到,一張俏臉上彷彿籠罩著一層冰碴子,魏裳楚穿著北魏親王服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站在沐有韻身側。
奄奄一息的段英看著一身黑袍的魏裳楚來了,彷彿看到一顆能救他命的稻草,他立馬掙扎著爬起來,頭上的血水混著泥土,拖著不靈便的腿讓他看起來如同一隻被打斷腿的喪家之犬,狼狽極了。「魏皇爺,救小人啊,小人可是為了您。」
魏裳楚沒了平時弔兒郎當的笑,冷冷瞥著地上的段英:「你炸我爹爹的墳我沒意見,可是你睜大眼看清楚了,這是我皇奶奶的陵!」
皇奶奶!又是皇奶奶!那老太婆有什麼好的!今天算是完了!魏裳楚說的並不高,卻鏗鏘有力毋容置疑,等於直接給這夥人下了死刑。普通人家長輩的陵墓尚且要好生看護,何況這幾位的?縱使在民間,掘人祖墳也得是不共戴天之仇,他們眼紅冒進被榮華富貴沖昏了頭,現在怕是小命也得交代在這兒。
魏皇爺有什麼好怕的,她自回到太京城那一天起,就沒想過掩埋過自己的身份。而今之後,免不了天下人都得知她的身份。
她爹爹,等老太后一死,就把她當作禮物送到了魏國,她認賊作父,重回太京城可不是為了瞧一瞧故土。
從今往後,她大概會是「狼心狗肺」「認賊作父」「數典忘祖」的典範。無論如今的沐人還是過去的楚人,恐怕都能看到她踐踏這片土地。
可說到頭也並非是這片土地對不起她,是舊楚宮的一票王公貴族都對不起她,而她又愛舊楚宮。
「清爵,別在這裡弄出人命來,他們不配死在這兒。」沐有韻淡淡地說道。
沈清爵掃了一眼剩下的摸金校尉們,被她掃到的人都冷冷嚇了一個哆嗦。
謝冰媛立在左右,也明白了三個人對老太后是怎樣一種感情,且不論老太后把舊楚治成了什麼樣兒,這三個孫兒輩的後代,卻是一個個都打心眼兒里尊敬惦記她。
瞎眼的老婆婆彷彿沒聽見這一切,故而沒有人發覺她那幾聲悠長的嘆息。
「魏裳楚,你這北魏可養了不少沒腦子的狗啊。」沈清爵轉過身子,沒有再看地上的段英一眼。
她揮了揮手,拉開弓箭的禁軍重新把弓箭合上。劍拔弩張的氛圍才稍微緩和,摸金校尉們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人群里難免會有瞎狗,不過要不是我回來,也不知道這十幾年來,太京城還是比北魏的千雪還要涼薄。」
魏裳楚看了墓碑一眼,眼眶微澀,卻怎麼也流不下淚來。
沐有韻上前一步跪在石碑右側,手中拿著從馬車中帶出來的酒具。她到了兩盅酒,一盅灑在地上,另一盅一飲而盡,她另外放了兩個杯子,站起來盯著魏裳楚。
「這些人就留在東陵守陵,此生不得踏出東陵,如有違背,就地格殺,此後我會命禁軍看守東陵,無論南沐人還是北魏人,沒有本將軍的准許,誰都不能再踏進東陵半步。」
她又一揮手,禁軍們齊刷刷地退出了陵園,魏裳楚也下令,手下把摸金校尉們和半死不活的段英帶了下去,此刻園裡就只有她們四個人和坐在樹下的瞎眼老太太。
白玉酒盅玲瓏剔透,酒香冷冽襲人。沈清爵上前一步,提起袍子也跪在石碑前。
「孫兒不孝」她也舉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沒能贍養您老人家是不孝,此生怕是也不能有后,是為不孝,手上沾了七位舊王侯的命,是最大的不孝。但清爵此生,別無他法。」
無論前朝還是如今,沐人還是楚人,都是她的子民,她是尊貴無比的郡主,是國士無雙的上將軍,她可以向任何一位帝王一樣,以天下為己任。
謝冰媛定定看著沈清爵的背影。沐有韻轉過頭,含著淚看向魏裳楚。
沈清爵又倒了一杯酒,撒在碑前。
她把空的酒盅一摔,轉頭看向站著的魏裳楚:「跪啊!」
沈清爵關上書房門,施施然走出來,抬手擊了擊掌。幾瞬息之後,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從大廳走進來跪在她的面前。
「郡主,有何吩咐?」黑衣人低垂眉眼,一舉一動看起來都十分恭敬忠誠。
「梨園的謝冰媛,你以後就跟著她保護她的安全,但是不到要緊關頭不要出來,也不要和任何人說起。從今往後不必跟著我了。」沈清爵負手走進大廳,坐在椅子上,垂眸看著跟過來的黑衣人。
「郡主,那您身邊不就沒有……」黑衣人跪在地上,十分不解沈清爵的決定。他武功出神入化,這些年神不知鬼不覺不知道為沈清爵擋了多少次暗殺。
「你不用擔心我,這麼多年你隱匿在我周圍,算是埋沒了你的本事,這次你暗裡保護她,也可以明面上為我做事。」
沈若光不再說話,低著頭答應了沈清爵的要求。很快轉過身走了幾步,幾瞬息又消失不見。
沈清爵坐在空無一人的大廳里,抬頭看著熟悉的舊王府。她父親是前朝舊親王,多年前看到苗頭不對,留下她和母親去了別國。母親介意她女子之身卻「一將功成萬骨枯」滿手血腥氣,離開皇都獨自住去了老家滿武州。
最後母親被仇家殺害,父親多年杳無音訊,衛隊全軍覆沒,而現在想想,恐怕還是要謝謝一個人。沈清爵眯了眯眼,大廳里殺氣四溢。
「十靈」候在門外的十靈聽到聲音,忙趕緊來等著吩咐。
「即刻起身去滿武州,接王妃回京。」
十靈穿著碧色衣服猛地抬起頭來,明亮的眸子里有淚光涌動。
謝冰媛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還是和現在無二,風華絕代,是京城的一代名伶,遊走在達官貴人的喝彩吹捧追求中無動於衷,直到遇見一個將軍。將軍和她情投意合很多年,把她一手扔到戲子行當亘古亘今都沒有過的風頭無二。
而將軍和她一樣,也是個女子。將軍從來不曾說過一句心悅自己。後來敵國兵臨城下,將軍北上抗敵,一走就是兩年,兩年裡她萬念俱灰被逼無奈也只好答應他人的婚約。
本來就是紅塵薄命人怪得了誰?自己不甘心,婚前寫了書信傳給將軍,將軍趕路三天三夜終於在前一天趕了回來。
一杯酒一夜纏綿之後,兩年不見的將軍穿著白蟒袍匆匆離去,走的時候卻說「來世願做一世夫妻」。
她不願意自己受委屈,也無法真正嫁做他人,於是逃婚跟著北上,第二天卻北境淪陷,四州拱手他人,第三天聽到將軍受伏遇害以身殉國。
一幕一幕無比真實的疼痛湧進她的腦海,謝冰媛忽然從床上坐起身,眼裡的淚不受控制地順著絕美的臉龐留下,有點兒回不過神來一樣大口大口喘著氣。
此刻清楚的知道這是夢,空白和疼痛感席捲了她,讓她愣愣地坐了好一會兒。
燭火忽閃忽閃,很久之後她才慢慢緩過神來。風從昨夜沒有來得及關的窗戶湧進來,翻了幾頁沒讀完的戲本子《遊園驚夢》。
目光觸及此,想到昨天白日里在無妄樓見過的沈清爵,心裡生出一片麻癢酸楚又甜蜜的感覺。遊園驚夢,驚的是杜麗娘的夢,還是她謝冰媛的?
謝冰媛看著枕頭上的一片淚痕,拿出手帕擦了擦濕漉漉的眼睛。淚滴掛在她完美瘦削的下巴上,說不出的凄婉動人。
燭火忽明忽滅,謝冰媛索性穿好衣服坐到書桌前,看著眼前的本子出神。
果然是崑曲看多了,昨天剛見了風姿無二的沈將軍,今天就在夢裡夢見,也是不害臊的。謝冰媛想到這兒,把摺子合上,搖頭嘆了口氣。
「才子佳人的故事,何時落得到我的頭上?」
沈清爵吩咐了兩人之後閑來無事,乾脆又回到書房練字。極為熟練的磨墨鋪紙,筆下的宣紙上一行行雲流水的字跡鋪坦開來。
沈清爵是親王之後,母親從小就請了前朝的太子師傅來教她寫字,她是尊貴無比的郡主,練的字當然是大家閨秀們最常見的一手漂亮簪花小楷,只是這多年從軍打仗,她的字漸漸不同於傳統簪花小楷的清麗優雅與溫婉動人,取而代之的是縱橫睥睨的瀟洒放肆,通篇看下來還流淌著一股子錚錚傲氣。
不久前,從小教她習字的郭姓先生也病死於田園。縱然重來一次,世事無常多半也是如同落花流水一樣不可逆轉,此事古難全。
沈清爵相信老天賞她重來不是為了沐國的命運,那也太看得起她,畢竟隻身一人哪兒能抵得住歷史的滾滾洪流?而如今山河可崩裂,紅顏必須要在她身邊。
「我這一生,沒有謝冰媛,和沐國二十二年死在雪山裡也無甚區別。」
沈清爵口氣里滿是自嘲,臉上卻帶著難得的一絲笑。筆尖因為她稍微的停頓淌下墨滴暈開在這寫完的一頁紙上,沈清爵放下筆,看來是要準備重寫一張,卻發現外面傳來不小的爭辯聲音。
王府里傭人並不少,她也不可能浪費時間在下人們的爭吵上,沈清爵修長的手指重新鋪了一張紙出來,這時候,卻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
「進來」
房門被推開,進來一個小士兵彙報情況。
「將軍,外面有個穿著長衫的文官要見您,說是章洞先生手下的幕僚,懷裡抱了個陶罐,屬下看他也是個官也不好直接打了趕出去,過來給您通報一聲。」小士兵垂著頭把情況簡明扼要地通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