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斷情

「父……父親大人！」齋藤道三聽著來人的叫喚，卻沒有抬頭，而是繼續批改著自己的公文。只是，不被別人所知的是，他的心裡可沒有臉上這麼沉靜：又來了！今天已經是第二個人，完全不用通報就直接進來打擾我了……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那麼有血性啊？就算我是美濃國的國主，在這一畝三分地上還是敢直接來挑釁我的權威。好歹我也是國主哎！他們就不知道給我留下點面子嗎？……算了，一個是我女兒，一個是……已經準備離開的年輕人。不計較！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們這些小輩計較了。為老不尊的國主殿下端坐在榻榻米上，手上繼續著麻利的動作，嘴裡淡淡地應了一句：「歸蝶，你來了？」齋藤歸蝶推開門，這才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粗魯，與一直以來的淑女行徑有所違背。只是這時，她更加感到不安了。是什麼樣的可怕事件，僅僅只是預感到就已經讓她這樣舉止失措？來時已經一路皺著眉頭細想，她卻始終沒有找到答案，只是冥冥中那種不祥的感覺一直在提醒著她。某件一直被她遺漏的事，現在正在發生，如果沒有前去阻止，後果……搖搖頭，齋藤歸蝶沒有再想下去，這只是我自己在胡思亂想而已，一定是這樣。雖然一直在否定著自己的感覺，但急切的表情卻忠實地反映著主人的心思。直到現在，父親的不自然讓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什麼時候，父親試過這樣冷靜乃至覺得有一絲冷漠地面對自己的到來？從來沒有，從小到大都沒有，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打定主意，齋藤歸蝶一展綉眉，開門見山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惑：「父親大人，您的智慧讓美濃全境的人欽佩，讓與您爭鬥一生的一眾大名畏懼。那麼，請睿智的您解釋女兒心裡的疑惑吧……」依舊低著頭的齋藤道三還是那麼高深莫測，只是齋藤歸蝶並不能看見自己父親臉上的那一抹微笑。歸蝶啊歸蝶，真不愧是我「蝮蛇」齋藤道三的女兒，這一番話說的是滴水不漏。疑惑？不要把你老爸看得太過神化了吧！就這樣模稜兩可的話語，到底是想讓我說些什麼，還是想讓我把全部知道的都說出來？……不過，你總算來了。姓源的小子，老夫覺得你當老夫女婿的可能性還沒有到零！「就算把馬屁拍得上天了，我還是什麼都不會說。女兒，這件事靠的不是智慧，甚至說越有智慧的受傷更重……」齋藤道三把笑容隱去，直視女兒的神色，看到她臉上的迷惘，心裡暗暗點頭。「已經，有人為這件事受傷了。那個人今天早上來了我這裡，」齋藤道三指指牆邊的一個錦盒，「那裡的東西，是他托我交給你的。」齋藤歸蝶越聽越迷糊，到了最後已經是要仔細詢問的地步了，只是被齋藤道三的話語一引，順著他的指尖看去。在目睹錦盒上複雜而華麗的花紋以後，她驚異地睜大了雙眼，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陽光少年的聲音：「……歸蝶姐，如果以後我要送你東西，就會用這樣的錦盒裝著給你，可不要拒絕哦……」

「他……弟弟，他回來了？」齋藤歸蝶把美麗的雙眼移向齋藤道三，想從父親的臉上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果然不是單純的姐弟關係，無論是男生那邊還是女生這邊都是。光看一眼錦盒就知道是誰送的，表情還變得那麼古怪，說你們感情真摯，30多年前的我都不會相信！「已經走了，他說他不會再回來了。」齋藤道三面有戚戚之色地說道。「為，為什麼？」齋藤歸蝶彷彿受到了什麼打擊一般，臉上略顯茫然地退後一步。齋藤道三臉上終於有了不快之色，「為什麼？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不知道答案的權力，除了我的好女兒你。為什麼還要愚弄你的父親？你做出讓我不滿的選擇，但我並沒有真正怪你，只是感嘆時不與我，讓那個無可比擬的人才就這樣在我眼下離開。你一直喊他弟弟，一向愛才的我卻一直沒提過收他做義子的事，你難道是真沒明白我的意思？為什麼你直到今天，還要說出這樣的話語！我真替那姓源的小子不值！」齋藤道三說到後來，臉上甚至有了漲紅，神色也越來越激動，最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發泄著心裡的不滿。「為，為什麼？為什麼要離開？我並沒有……」齋藤歸蝶臉上的表情更加茫然，一步步向後退直到挨在門板上。「你沒有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發生在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可是在美濃境內，你還能指望我不瞭若指掌嗎？這一個月來，光秀每隔三五天就到你那裡去，他身邊還有一個身穿盔甲的成年男子。我說的跟事實有區別嗎？」齋藤道三咬咬牙，向著女兒下了一劑「狠葯」。「那個人，只是光秀表哥的朋友……只是他的朋友而已。」看到女兒眼神里略帶猶豫，齋藤道三明白到女兒對那個男子還是有一定的好感的，心裡暗道：不管了，都幫到這個程度了，不做下去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你真當父親沒有年輕的時候不成？有哪個男人會單純地三五不時去找女性聊天？居然說出這樣的理由……歸蝶，你真讓父親失望。源家的小子在城外的櫻花林里等你。你去吧！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麼，都應該親口告訴他，畢竟他已經為了你……」彷彿一直跳動的心跳有了半拍的停頓，齋藤歸蝶不由自主地追問下去：「他，他怎麼樣了？」齋藤道三看著女兒不說話，那雙老邁的眼眸里透露出深深的同情，齋藤歸蝶忽然間明白過來，這一份同情的擁有者，並不是父親所望的自己。良久，齋藤道三走到床邊，看著滿天艷紅的雲層，背對著女兒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歸蝶啊，你可知道這麼一句話。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他已經……」沒等他說完，就聽到齋藤歸蝶跑開的腳步聲。他苦笑一下，自言自語般地在除他以外再無別人的房間里說：「立刻給歸蝶準備最快的馬和最好的馬具。」「是。」忍者低沉的聲音應聲傳來。齋藤道三站在稻葉山城的最高點，看向城外一片粉色的櫻花林，「義情，我已經盡了我的全力來幫助你了……只是希望，你在聽到結果的時候，不要那麼受傷就好了……」只是，發生在世間的事實，往往跟人們的期望有所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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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情，源義情，你在哪裡？快給我出來說話！」翻身下馬，齋藤歸蝶高聲在櫻花樹叢里叫喊。尖細的好聽嗓音在林間迴響，引來櫻花樹枝一陣顫動，幾片花瓣緩緩飄落在她的肩頭。她卻毫不在意，踏著急切的腳步向著林中深處走去。忽然間，一個黑色的身影在粉色的背景里映入她的眼帘，那樣鮮明的對照讓她的瞳孔一陣放大。只是，沒過多久她又開始失望起來，這個黑色的身影雖然是背對著她，卻依舊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一頭靚麗的亮金色直發垂至腰間，高翹的臀部和修長筆直的大腿，再加上那一身緊身衣，誰敢說這不是個誘惑眾生的女子？看出那人是個忍者，齋藤歸蝶猶豫一下還是決定上前詢問：「這位姑娘，請問你在這附近有沒有見過一個男子？」那人轉過身來，如同富士山上晶瑩冰雪一般的白嫩肌膚，少見的琥珀色眼眸卻讓人讀出一種別樣的安寧，高挺的鼻子代表著主人的自信和獨立，而後是小巧的櫻唇上一抹淡淡的粉紅，那是跟這鋪天蓋地般的櫻花林一樣的顏色。一件開深叉到小腹同時露出身旁兩側的腰部到大腿肌膚，除去胳臂和小腿以外其他部位都點綴著黃色斑點的女性忍者服，充分地展示著穿著者發育成熟的身體。只是，齋藤歸蝶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自己是第一次與眼前這個女子見面，卻總覺得對方對她有股說不出的敵意。儘管這股敵意很淡，但她還是能夠憑藉女人的直覺敏銳地察覺到。「我們終於這樣面對面地說話了。初次見面，我的名字叫春日。」「我是齋藤歸蝶。我可以直接叫你春日嗎？」在得到對方點頭的答覆后，她繼續說：「聽你的口氣，似乎是早就認識我了。是什麼理由呢？」春日眼中拂過一絲帶著幸福的緬懷，「在兩年以前，我遇到了義情大人，並奉他為主。因此，我對主人的意中人，美濃國的公主，齋藤道三大人的寶貝女兒，具有『濃姬』之稱的齋藤歸蝶已經是極為熟悉了。」齋藤歸蝶聽罷，屬於女性的心臟很不爭氣地強烈地跳動起來，「你，是在開玩笑吧？弟弟他從來就沒有對我表示出……」春日秀氣的臉上浮現出怒容，她向前走一步，「沒有表示？主人為你做的難道還不夠嗎？齋藤歸蝶小姐，在你生命中，還有第二個男子為你做過這麼多的事？兩年以來，主人除了日常修鍊，其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圍繞著你在進行，這樣的寵溺難道還不足以讓你傾心？自我跟隨他以來，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我敢以生命向天照大神起誓，今日之言若是有半點虛假，即讓我不得善終！」聽了春日激情洋溢的叱責，齋藤歸蝶又開始動搖起來。兩年，對於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來說，無疑是相當重要的，源義情卻甘願把這樣的時間放在自己身上，難道真如這位春日所說，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對我表示心意？「義情呢？你讓他親自出來，我有話要對他說！」齋藤歸蝶輕咬香舌，心中彷徨不定，最後還是決定先見源義情一面。春日閉上雙眼，不去看齋藤歸蝶表情不斷變換的臉，嘴裡輕聲道：「主人，已經離開這裡了。」「離開了？不，不可能！他明明約我來這裡的，怎麼會自己先離開？你是在騙我對不對？快叫他出來，我有相當重要的話要……」春日忿忿不平地又向前走了一步，「你怎麼還不明白？現在主人已經不願再讓你為難了，無論是織田信長還是誰，只要能給你你認為的幸福，主人都甘願離開成全你們。所以，他痛快地離開了，在苦等一天仍舊毫無音信后，獨自離開了。而把我留下，僅僅只是為了替他說一句『再見』而已！錦盒裡面是主人留給你最後的禮物，還請你收好了。」說完，春日回過頭去，看著那棵格外巨大的櫻花樹不出聲了。齋藤歸蝶一臉黯然，無意識地轉身一步步沿著來時的道路離去，穿行在落花之中，心裡卻全然沒有一絲寫意。

春日聽著她的腳步聲走遠，臉上的平靜卻變得有些忐忑不安，她快步走到巨大櫻花樹的後面。那裡有一個人背靠著櫻花樹站立著，粉紅色的櫻花瓣早就落滿了他的肩頭，跟一身的黑色武士服還有一頭的白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明明是相當夢幻的美麗畫面，這時的春日卻只能為了源義情感到心裡一陣苦澀。她走到源義情身前單膝跪下，「主人，請恕我自作主張，用了更加直接的語言……」還沒等春日說完，源義情給了春日一個溫暖的擁抱，把頭親昵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我沒有在怪你，真的沒有……對不起，春日，我讓你當了一回惡人呢。現在我的心情相當不好，你能夠就這樣讓我抱一下嗎？把自己的愛情親手埋葬掉，原來是這麼難受的感覺。」春日似乎也感覺到源義情的心情是她想象以外的複雜和深厚，這時只能伸手把源義情抱得更緊了，把自己的身體更加貼近源義情，「主人，春日的主人……」而她這時還想到，剛剛源義情手上滲出鮮紅的手絹……

…………………………………………稍後，城外……………………………………………

「義勝？」源義情看著面前的馬車，卻沒有想到旁邊居然還有一個高大的騎士。「你是……主公，我們真是好久不見了！」武藏坊義勝臉上一陣驚異，只是從臉上的大致輪廓和源義情身上特別的雙瞳認出了他，因為身上穿著盔甲，只能點頭示意拜見。源義情也沒有對這些小事在意，只是問出了自己關心的問題，「你出來了，那邊的軍事機制怎麼辦？」「小六也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武將了，雖然武力上比不過我，但是從軍事管理和訓練上說還是可以一用的。」源義情走上兩步就要登上馬車，「走吧！我們早點回去。」武藏坊義勝感受著源義情身上有了極大變化的氣質，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問道：「主人，您這次還回來美濃嗎？」源義情聽了武藏坊義勝的問話，停止了動作，一隻腳踏在馬車的橫樑上，另一隻腳還踩在地上，保持著這個怪異的動作不動了。春日聽了這話恨不得馬上顯形，一腳踹死這個不知死活的「自己人」，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主人的心情才剛剛有些平復，你現在又把這份感情勾起！但她最擔心的自然還是那個纖細的身影，那個似乎一陣風吹來就會倒下的白髮男子。一陣沉默之後，「不會了，從今天開始，我會擔起源氏家主的責任，帶領軍隊一統日本全境。」說完，源義情就要登上馬車。武藏坊義勝聽了此言，心裡一陣激蕩，終於迎來好日子了，主人終於放下兒女私情要幹事了！這時，卻又有一把剛正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暢想，「那邊的男人，請問去稻葉山城怎麼走啊？」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