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六二
神醫山谷素來行蹤飄忽不定,這一點長風心知肚明,因此看到老大夫搖頭時,他失望卻並不意外。
可是一旁剛剛給庄凝喂完葯的洪寶就不淡定了,「長風,真的沒有辦法找到山神醫么?」
長風搖了搖頭,「山老神出鬼沒,找他實非易事,不過長信已經去給齊公子送信,如今又得了續命丹,公子一時無虞,只要齊公子及時趕到,定不會出事的。」
「齊公子?」
「江湖人稱怪醫的齊折柳,醫術雖不及山老,但有他在,公子一定不會出事的。」一直以來,長風對於齊折柳的醫術還是很信服的。
洪寶聞言水眸一亮,想起當初齊折柳妙手診治庄凝的事情來,霍然站起身來,「不知齊先生現今人在何處?」
長風撓了撓頭,別開臉低聲道:「京都。」
所謂遠水難救近火,被洪寶這麼一問,長風頓時也覺得心底沒底起來,但總歸還是有了希望,因此便又添了一句,道:「京都有良駒,齊公子定會及時趕到的。」
洪寶眸底的亮光淡了三分,可如今別無他法亦只能如此。
坐回到床榻邊,小心翼翼地替庄凝掖好被角,洪寶盯著靜靜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庄凝一會兒,忽而想起一樁事,也不回頭,只冷聲問長風:「為什麼他會受這樣重的傷?」
她心裡有猜測,估摸與庄凝曾經提及的何老大有關,可是洪寶並沒有忘記,庄凝提起對付何老大的時候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為什麼會傷成這樣?在洪寶看來,庄凝一直是個心中有經緯的,斷不可能大意將自己置身於險境之中,遑論長風與長信俱是他的貼身侍衛,沒道理現在庄凝命懸一線而他二人卻半點兒傷也沒有。
心裡的疑惑一團有一團,糾糾纏纏似是一團亂麻,向長風求解時語氣裡帶著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埋怨,埋怨長風與長信護主不力。
長風雖然心思粗,但是這會子也知道洪寶言下有些責難的意思,他與長信的確失職,因此他並不為自己辯解,只道:「公子到了白水鎮收到了何老大派人送來的書信,要求他獨自一人往八寶寨去,我和長信守在寨子外邊,等不到公子時去尋,卻只看到公子他……」
那日庄凝吩咐長風與長信留在寨子外面自己一人進了八寶寨,一去就是兩個時辰,長風長信久久等不到主子回來,又隱隱約約聽到八寶寨後面有嘈雜的聲音接連傳來,心裡起疑趕過去時卻只看到庄凝已經躺在了血泊里,渾身是傷,而他的不遠處也有許多被斬殺的黑衣人,其中有一身負重傷的赫然就是何老大。
當時庄凝生死未卜,長風長信顧不上其他,只迅速地將庄凝帶回了鎮上,至於何老大也被帶了回來,羈押在柴房裡。
長風並不覺得傷了自家主子的人是何老大,畢竟何老大是商人,在利害面前他還不至於傻到要跟主子魚死網破,更何況何老大身上的傷口與主子身上一般無二。若不是何老大現在也昏迷著,長風早就去審問了,只有查明白了是誰下的黑手,他才能揪出下毒人弄到解藥。
洪寶也想到了這一點,「長風,你領大夫去給何老大治傷,一定要讓他儘快醒過來。」
「是。」
何老大是重傷昏迷,身上並沒有中什麼奇毒,故而在老大夫給他上了葯開了一貼葯煎服以後不過小半個時辰就醒了過來。
洪寶聽說消息以後,知道長風定是去審問何老大了,她心裡著急便也跟了過去,一進柴房就看見何老大畏畏縮縮地背靠在牆角,滿是胡茬的臉上毫無血色,渾濁的眼底亦是一片慌亂,神色教人一瞧就能查出不對來。
洪寶看向站在何老大跟前一臉惡狠狠的長風,狐疑地問他,「你把他怎麼著了,我瞧著他的精神似乎不大對勁?」
長風的耐性幾乎要被磨盡,對洪寶拱手施了禮后才指著何老大道:「這個老匹夫不知道在玩什麼名堂,打醒了以後就這副模樣,問什麼都不說,問急了還撲上來咬人。」
那發狂的瘋癲之態哪裡還有半點兒鹽幫走私老大的風度?
洪寶的目光落到何老大臉上,後者沖她呲了呲牙作出兇巴巴的樣子,可偏偏那凶態里還帶著幾分痴憨。
洪寶結舌:「他是瘋了?」何老大怎麼會瘋,又怎麼可以瘋?
心裡著急,洪寶上前兩步就要走近何老大,可是卻被長風一把拉了回來,長風阻止了洪寶后,解釋道:「這老匹夫狡猾陰詐,裝瘋賣傻指不定打著什麼壞主意,洪公子你還是小心點。」說完轉向何老大,厲聲道,「何老大,我勸你還是乖乖與我配合,不然我家公子有個三長兩短你以為你自己能討到什麼好處?」
然而何老大聽了這話只是又往牆角縮了縮,擠得身上才被包紮好的傷口又溢出了血。
何老大不顧惜身上的傷,眼睛也沒有神,洪寶心裡犯疑,摸不准他是真瘋還是假瘋,便對長風道:「先給他把傷口的血止了。」
不管真瘋假瘋,何老大現在都死不得。
長風明白,自是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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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城郊的十里楓林葉紅似火,楓林里的一處涼亭里相對而坐兩人。
寧昶端著白瓷杯品茶,品了一口才看向對面一臉悠然、嘴角上揚的宋承琨笑問道:「王爺今日難得有閑情雅緻邀老朽到此品茗,是不是有什麼喜事?」
宋承琨聞言嘴角的笑意加深,轉了轉手上的瓷杯,「喜事不算,只是有感於閣老前些日子為本王指點迷津,倒叫本王不至於大意失荊州。」
他派去平陽的密探動作極快,即使庄凝行事小心謹慎還是露出了蛛絲馬跡,原來這庄凝一直都跟祁王宋晗有攀扯,下江南打著他的名號卻處處壞他好事,所為之事不過想要拿捏他的把柄罷了。
宋承琨初初知情,雖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摔了幾件上好的汝窯珍品,氣消以後便是滅掉隱患。
成大事者最忌授人以柄,也最忌背叛,庄寧修好巧不巧犯了他的禁忌,他縱有惜才之心也留他不得。
「王爺對他下手了?」寧昶卻皺了皺眉。
「算著日子,只怕那小子也該去閻王處報到了。」宋承琨一邊倒茶一邊說。
然而寧昶的眉頭卻皺得愈發緊了,他端著茶杯,盯著盞中兩片上下浮動的碧葉,淡淡地問道:「王爺當初覺得庄寧修其人何如?」
「胸有經緯,處事頗有手腕,見識不凡。」
「敢問王爺此次派去處理他的人出自哪裡?」
「本王的暗衛。」宋承琨微微一頓。
據暗衛回稟,庄寧修接到何老大的書信後果真大膽一人赴約,恰中他瓮中捉鱉之計,那些暗衛本都是死士,庄寧修本是再高,也是雙拳難敵眾人,最後身負重傷,更兼他們使了毒,除非有大羅神仙來救,要不然庄寧修必死無疑。
宋承琨對於暗衛的話並沒有懷疑過,這會兒寧昶不過片語倒叫他不由思忖。
庄寧修既然有膽與虎謀皮理應不該大意至此,然而暗衛接連傳回來的消息的確人一直都在昏迷,甚至今日一早一直住在東門衚衕別院的那位與祁王交好的怪醫齊折柳就乘了日行千里的良駒匆匆出了城。
宋承琨一琢磨不免覺得寧昶有些過慮了,只道:「閣老您還是太過謹小慎微,即便庄寧修大難不死,本王也有辦法讓他翻不出浪花來。」
他精心籌劃近十年,眼看萬事俱備,如何會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壞了大事。
宋承琨成竹在胸,坐在他對面的寧昶卻一臉凝重。
他與庄寧修打交道不多,可是直覺告訴他其人並不簡單,只如今看著炤親王的樣子是聽不進去任何別的話了,看來他得修書一封送去平陽,也好叫孫子多注意注意那庄寧修的動向。
如今寧家和炤親王是一條線上的螞蚱,炤親王宋承琨自負自信,可是他還是主張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不能白白賠上寧氏一族的百餘人命。
心裡主意打定,寧昶有了計較也不去多言拂逆炤親王,只繼續低頭飲茶,再抬頭時看到亭外紛紛飛落的紅楓,寧昶滿是滄桑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茫然。
京都這一潭死水怕也是要起波瀾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所做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耳邊似乎想起長子當年在世說的話,寧昶搭在腿上的手微微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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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京都到白水鎮原本至少也要四五天的時間,因為有良駒,又兼齊折柳一路馬不停蹄,等到了白水鎮時也不過將將用了一天。
原本接到長信送去消息,他心裡還有些懷疑,可當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庄凝氣息微弱地躺在那兒時,整個人差點兒沒腿軟地跪倒在地。
他與庄凝算是師出同門,從小一處長大,在他看來庄凝這個人雖然有時候冷了點,偶爾愛坑他以外,但還是頂頂厲害的一個人,那麼一個做什麼都信心十足彷彿沒有什麼能難倒他的人,怎麼可能輕易就教人算計成了這副模樣?
這時候,即便是素來玩世不恭的齊折柳也收了幾分平日的隨意,衝到床邊就一本正經地診起了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