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執念

65.執念

到了三更時分,齊折柳終於滿身塵土地踏著月色狂奔而歸,飲盡了一壺涼茶后,才看向一旁臉色難看的庄凝,拿袖子胡亂抹了抹嘴,道:「人就在八寶寨後面的院子里,我查探了一回,救回你媳婦兒應該不難,只是看守的人太少,我懷疑會不會又有什麼埋伏?」

庄凝籠眉,手指敲了敲桌面,扭頭吩咐長風:「備馬。」

「你不會打算親自去救人吧?」齊折柳連忙將人攔住,皺著眉,「你別忘了自己現在還是個病人,病人該做什麼你知不知道?」

明明才剛剛解了毒,身上還都是傷,再騎馬上山去救人,這不是活膩歪了么?

齊折柳眼角一挑,抿了抿唇,嘆道,「你躺著養傷,小爺我去給你把媳婦兒救回來還不成?」

本來他回來就是報個信順便找長風給自己做個幫手的,哪裡會讓庄凝也跟著一起去八寶山?

庄凝張口正待說話,屋外長信突然急匆匆地捧著一封信進來,交到庄凝手裡后,他才道,「剛剛有人把這封信扔在門口,屬下追出去沒找著是誰送來的。」

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一挑,信封打開,裡面是一張薄薄的紙,上面的字跡雋秀,短短寫了兩句話:八寶山頂涼亭一見,屆時必將貴夫人完璧歸趙。

庄凝眉峰半籠,薄唇緊緊地抿住,抬頭看了一眼齊折柳,淡淡地道:「我親自去會會他。」

知道庄凝是個說一不二的人,齊折柳這下子沒有再繼續勸下去,只得妥協,「既是如此,小爺陪你走一遭。」見庄凝的目光掃過來,他挑眉搶先開口,「你可是在他手上吃過虧的,小爺可不想你逞完了英雄又倒下了,到時候白白耽誤小爺喝酒的時間。」

他嘴硬,庄凝卻對他的心意瞭然於胸,故而並未多說什麼,只換了一身墨色衣服出門。

————————

夜色清涼如水,淡淡的月光撒下淺淺的光將上山的路照亮。

庄凝來到八寶山頂,遠遠地就看見涼亭里有一個白色的身影在對月獨酌。他眸光半斂,抿唇叮囑齊折柳與長風在原地等候后就負手往涼亭走去。

一步一步踏上涼亭的石階,庄凝的目光淡涼如水,亭子里的人若有所感地放下了手裡的酒杯,狐狸眼半含精光地投過來,薄唇輕啟:「你果然來了。」

語氣里竟是有些微的驚訝。

他下的毒天下少有能解開的人,今日他擄走洪寶不過是心存試探,沒料到這人居然福大命大至此。

庄凝徑直坐到那人對面,淡淡道:「寧二公子著實深藏不露。」

寧慎修笑了笑,「這句話難道不該我跟郡主您說么?」見庄凝看向自己,寧慎修也不慌,只替庄凝斟了一杯酒,勾唇輕笑,「郡主不必意外,寧某也沒什麼惡意。」

庄凝嗤笑一聲。

「寧某如果真有惡意,只要向當今揭發您的身份,豈不比繞彎子快的多?」

悄悄靠近的齊折柳耳尖地聽到了這一句,差點兒沒從樹叢後面跳出來,什麼叫沒有惡意?揭穿身份算什麼?你整個致命的毒|葯給人難道還是慈悲心腸?

「既然不想繞彎子,你找我來此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庄凝的目光掠過涼亭外的樹叢,而後垂下眉眼淡淡地對寧慎修道。

寧慎修喝了一口酒,見庄凝不動手邊的那杯酒搖頭笑了笑,沒有多說旁的,只道:「深夜請您來,不過是想和你說個故事罷了。」

庄凝皺眉,略微不耐。

「有關一位郡主的故人。」

「誰?」

「我大哥寧慎遠。」

……

閣老寧昶膝下兩子,長子從武,常年跟在炤親王身邊當差,幼子習文,恰是今日的尚書。寧昶長子有一嫡子即是寧慎遠,打小跟在父親身邊學武,後來成為了炤親王的心腹之一。

寧慎遠當初進宮偶然見了蓁平郡主一次,便動了心。然而永寧侯府素來和炤親王府不親,甚至庄衡還看不慣炤親王一派,故而寧慎遠的一腔心事全部被深埋。

炤親王許多年看似與世無爭,暗地裡動作不小,早引起了帝王猜忌。宋承琨要先下手為強,第一想的就是折了帝王最倚重的永寧侯府,便命令寧慎遠悄悄地去栽贓庄衡謀反。然而寧慎遠卻陽奉陰違,最後惹怒了宋承琨。

「從小到大我都不覺得我大哥是個會輕易動情的人,可是他居然對你動了情,甚至不惜為你去背叛炤親王和我大伯,你知道我大哥是怎麼死的么?」寧慎修的臉上露出幾分陰冷,「他是被我大伯親手掐死的,就因為他要背叛炤親王不肯構陷永寧侯府!他居然傻到為了一個男扮女裝的郡主連命都不要了呢。」

庄凝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此時難免意外,「你大伯殺了慎遠?」

當初寧慎遠父子先後過世,庄凝一直心存疑竇可卻從未料到寧慎遠的死居然會是其親父下的手!

那麼……

「你大伯怎麼死的?」

寧家長房父子突然過世,寧家低調辦的喪事,至今外人並不知道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

寧慎修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抬頭看著天上的冷月,眼睛里多了幾分懷念,「我打小身子骨虛弱,族中人多覺得我沒有什麼過頭,父親也覺得我是扶不起的阿斗,雖我是二房嫡子,可又有幾人把我放在眼裡?只有大哥待我好,我生病了他也不嫌棄我,他雖然很少在家,可是一回來就會給我帶新奇的玩意兒,也會陪我玩……大哥他是真的對我很好很好啊……我怎麼可能讓他白白死了呢……」

四年前的雨夜,寧慎修親眼看著堂兄被伯父失手殺死,親眼看著堂兄死去,死不瞑目,他一時衝動就隨手拿了一個花瓶朝自家伯父砸去……

他的伯父不知是因為愧疚誤殺親子,還是一時沒有防備,他的花瓶就那樣砸在他的頭上了,頭破血流,而後在摔倒的時候被碎片割破了喉嚨,不久也一命嗚呼了。

寧慎修當時也被嚇壞了,大病數月,清醒后寧家長房已經成了府里的禁忌,而他什麼也記不起。

「其實我根本不是記不得,而是把自己當成了大哥在活。」寧慎修笑了兩聲,「病中幾番驚醒,都是大哥和大伯的死,我想過隨著大哥而去,但又不甘心大哥白白的死去,就想著連帶他那份一起活下去,久了,連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這四年他過得看似清醒實則渾渾噩噩,他對庄凝的心思也複雜的很,他恨庄凝勾得他大哥失了理智走上絕路,但又因為他大哥的痴情對庄凝另眼相看,會為了庄凝嫁人而對洪寶心存芥蒂。

他知道自己不是個正常的人,可他不想改變,因為他覺得不正常的自己是帶著寧慎遠在一起活,直到他前幾日接到京都來的密信。

炤親王留不得庄凝,他幾次猶豫后還是選擇了把那包藥粉撒在了重傷的庄凝身上。

那一刻他只是寧慎修,眼裡是疼他護他的長兄為了一個欺騙他的女子枉死的場景。

憑什麼他的長兄死了而庄凝卻好好地活著?庄凝不論是男是女都該去給哥哥賠罪!

他壓制住了心裡那個長兄的影子,可是下毒后的幾日他心裡並沒有多痛快。

長兄興許並不希望他如此做……

庄凝已經愣住了,看著寧慎修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些實在是荒唐至極!

寧慎修卻大聲笑了起來,「這些年我錯的徹底,大哥在泉下指不定如何恨我呢,我害死了伯父,又害你,縱使你騙了大哥,可是到底是他傻……我累了,也想我大哥了……」

「你……」

庄凝的瞳孔瞬間放大,眼睜睜地看著寧慎修的嘴角流下嫣紅的鮮血。

齊折柳也奔了過來,打算救寧慎修。

可寧慎修卻道,「不必枉費心機了。」他抬步走到亭邊欄杆坐下,看著天上冷月道,「你們知道的,炤親王已經開始動手了,我不想再做違拗大哥遺願的事情,也不想看著寧家勢落,我啊只想去見大哥,和他一起騎馬……」

寧慎修從懷裡掏出一枚紅寶石榴花簪子,握在手裡,勾唇,聲音低了下來,「大哥說過,他有中意的女子后定要送她一直榴花簪子,因為,榴花,留花,他要把她留在身邊,……」

「到如今我還是無法替他完成這個心愿……」

「叮噹……」

簪子落在地上,寧慎修倚著柱子合上了眼,面上一片解脫后的釋然,風裡傳來他最後一陣輕嘆,「恩怨不過痴念,過去是我看不透……」

四年的渾噩生活,一千多個日夜煎熬,輾轉內心兩個極端,他就累了。

庄凝何過,洪寶何辜,所幸他並沒有深深傷害長兄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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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本是女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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