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書生和農女（五）

那封信被她放在桌子上，季璃趁著她恍神兒的時候快速的拿起來讀了一遍，果然是林志遠的字，就只說他手頭緊張，讓林母趕緊籌錢寄來，末尾還寫了一個縣裡頭的地址。這是個小巷子，看來林志遠還沒有淪落到露宿街頭，就準備要自己的老母親砸鍋賣鐵了。她心中有一種極為奇怪的感覺，眼皮也跳了好幾下，總覺得有什麼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即將發生。

一旁的林母總算是回過神來，看著季璃還在拿著信紙發獃，便重重的推搡了她一把。季璃看了眼手裡的宣紙，喃喃的說道：「他也真是的……都這麼困難了，怎麼還買這麼好的紙寫信來……」林志遠在家裡念書的時候，用的都是黃麻紙，因為林家的家境根本供不起他用別的貴一點的紙。

林母此刻滿心都是兒子，雖然聽到了季璃的話，卻一點也沒往心裡去。她一拍大腿，咬咬牙，吩咐季璃道：「你趕緊把家裡的東西都收拾收拾，能賣的都賣了，好給志遠寄錢過去。」

季璃應了聲是，一絲猶豫也無。她一面清點著屋子裡的東西，一面說道：「那麼多銀子，萬一捎信的給吞了可怎麼辦？我們兩個也不識字，要是識字的話，還能寫個數目給他，心裡也有個底兒。」

林志遠走了之後，村子裡頭就沒有會一點文墨的人了。要是找人代寫，還得去鎮上。而與其花這筆錢，還不如自己親自上縣裡把銀子帶過去。多帶點乾糧，應付幾天也就過去了。季璃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但是她並不直接說。她能想到的林母也能想到，而林母這人生性多疑，若是自己直接說，她可能還得思前想後，猶豫再三。而自己現在這樣一帶，林母便覺得這是她自己想出來的辦法，更傾向去做。

林家的傢具都有些年頭了，但是季璃天天擦拭，看著都跟新的一樣乾淨整潔，挑不出毛病來。她找了村裡的車夫，讓他幫著把一些最好賣出去的大件都擱了上去，林母不放心季璃，也跟著上來了。兩人一路顛簸到了鎮裡頭，找著收傢具的地方就過去了。這個時候還是要靠林母，她一吵吵起來，再厲害的掌柜也得讓三分利。季璃在一旁干站著就成。

她們花了兩天時間，一共籌到了二十四兩的銀子，還有些碎的小錢。林母在空蕩蕩的家裡頭坐了半宿，又是心疼傢具，又是心疼自己的兒子。總歸還是後者重要，她把銀子全都裝好，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自己走上一趟。季璃生怕她撇下自己一個人上路，這幾日簡直是形影不離的跟著林母。林母眼見著甩不掉這個兒媳，也只好讓她跟著一起來了，心裡安慰道就當是多帶了個伺候的人。

兩人一路顛簸，問了不少人，走了四天四夜，總算是找到了縣城。林母捨不得住宿的錢，季璃好說歹說，才說服了林母住進了一個小客棧，總算是沒睡到乞丐堆裡頭。起來之後，兩人在縣城裡東拐西拐，總算是找到了林志遠住著的小巷子。

季璃一見到地方，就知道事情必有蹊蹺。這巷子雖然幽暗人少，但是條件在縣裡頭還算不錯，一個月沒個幾兩銀子也下不來。她扶著林母走到那扇掉了漆的門前，伸手拉動了門上的銅環。

「來了。」一個有些冷漠的男聲響了起來。裡面的人似乎是沒有想到門口站著的會是她們二人，在推開大門的瞬間，臉上便露出了驚愕的神色。他穿著一身洗的有些發白的衣裳，容貌英俊，此刻出現在這個破舊的小巷子里，不由得讓人生出一兩分驚艷之心來。

但是緊接著，他的面容便繃緊了，臉上也帶上了一絲鄙夷和難堪。季璃身邊的林母已經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張口便嚷嚷了起來：「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心疼死娘了……」她的大嗓門一響起來，季璃就看到林志遠的眉毛就皺了起來，他也沒有走上前來，只是側身讓了點地兒，低聲說道：「娘，鄰居都看著呢，有話我們進屋說吧。」

季璃就在一旁站著，而他竟是連個眼神也沒分給她。林母掙脫開了季璃扶著她的手，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就往兒子身邊湊。而林志遠卻是一幅不冷不熱的樣子，聽著林母說個不停，嘴裡敷衍的應著聲。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倒像是不太希望一別四五年的親人就這麼找上門來。

她沒出聲，眼神一掃，便把他住的地方看了個周全。房子看著不太大，帶了個小院子，裡頭種著花草，看著倒也賞心悅目。而房子裡頭則更是愜意了。廳堂裡頭擺著一盆植物，葉子綠油油的，長得茂盛討喜。傢具雖然破舊，但也乾乾淨淨。而連著廳堂的小居室裡面擺著書架和桌子，桌子上還擱了一根毛筆，顯然在她們兩人到來之前，林志遠正在寫著什麼。

這應該就是典型的清苦書生的居所了。雖然破舊，卻又不落魄。兩相對比，林家的那三間茅舍就不能入眼了，更別提她和林母還賣光了大部分的家當。林志遠寫信來要銀兩，可別是為了維持這裡的花銷啊！

一旁的林母拉著兒子的手哭了一通，看人沒事，也鎮定下來了。她一見這屋子裡頭的布置，神色也變了，哆嗦的嘴唇問道：「兒啊，你寫信來問娘要錢，可是手頭的花用不夠了？」

林志遠哼了一聲，說道：「這事情比較複雜，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銀子呢，你帶來了么？」

林母點了點頭，又開始抹眼淚：「我為了你連養老錢都拿出來了，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好不容易才湊出了二十四兩銀子來……」

「才二十四兩？」林志遠一聽這話，不由得驚愕的提高了聲音。他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像是在想著什麼一樣，急的來回踱步，「這可遠遠不夠啊……家裡那兩畝地呢？那可是肥田，起碼值十幾兩銀子！」

「那地早就賣了供你讀書了……」林母回想起自己把兒子拉扯成舉人的辛苦來，心酸不已，「兒啊，你這次進京，可曾考回了什麼功名來？」

她不提還好，一提這事，林志遠的臉上便露出了陰鬱的神色來。他低聲喝道：「夠了！我不想提起這事來。」林母急忙賠笑：「不提就不提……這都快到飯點兒了，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一旁的季璃看了一出母子重逢的好戲，心裡對著林志遠的評價跌落到了谷底。此人雖然有些才學，看著也人模狗樣的，誰料會是這麼一個東西。林母和她在鄉下過著窮苦的日子，就因為他一句話說賣家產就賣家產，唯恐他出什麼狀況，還趕著路往縣城裡來看望他。林志遠不但一句問候都沒有，反倒是嫌棄起林母帶來的銀子不夠多了！就連家裡的地賣了供他讀書的事情也不記在心上，他只怕是從來沒把林母和李氏的付出當做是付出，而覺得那是理所應當的。

林志遠一聽林母這話，臉上忽然露出了一點兒慌亂的神色來。林母沒發覺，季璃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他搖了搖頭，說：「不必費事。你進了縣城，可有住的地方？」

「昨日歇在了客棧裡頭。」林母一想起住宿的錢來，立即白了一眼季璃，又說道：「不就是住一晚上就要那麼多銅錢，簡直是白搶。兒不必擔心，娘來了縣城，就住到你這兒來照料你衣食住行，定把我兒又養的白白胖胖……」

一聽林母的話，林志遠卻是一臉犯愁，連連搖手說道：「這裡地方小，只怕是睡不下你……你們兩個。我還有正經事情要辦，你們呆著也沒什麼用，只會礙事。這麼辦吧。我帶你們出去找個地方先住著，有話晚上再說。」

他一面說，一面就起了身。林母捨不得才見著兩面的兒子，而季璃則是嗅到了一些異樣，也站在原地沒動。三人在原地僵持了一會兒，卻聽得前門「吱呀」一聲，又被人推開來了。林母還記得林志遠剛剛說的話，莫非兒子的「正事」上門了？她有些緊張，急忙看了眼自己，還算得體。

院子太小，林志遠有心想將兩人藏到哪處，卻是來不及了。他閉上眼，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只聽得一聲嬌滴滴的「相公」，那扇虛掩著的房門被一隻塗著丹蔻的玉手給推開來了。一個穿著粉紅衣裳的女人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一點兒甜笑，手中挎了個木頭做的食盒，裡面飄出飯菜香來。她長得頗有幾分姿色，此刻看著一屋子的人，不由得吃驚的略微張大了櫻桃小口，愣在原地。

眼前的女人雖然美艷，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卻散發出風塵氣息，可不像是什麼良家子。

季璃站在原地，眼神放空，只覺得心中吐出了一口老血。

媽的，說好的進士出身，官家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