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書生和農女(八)
第二日,季璃早早的起來,正準備動手做點吃的,卻發現這地方連個燒飯的灶台也沒有,只得出去買了兩個包子帶回來做早飯。她這一趟走下來又是收穫了不少小道消息,其中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再過半個月,知縣夫婦要在自家辦一場宴會。
她打探出了幾個收到請帖之人的名字,發現這場宴會很有意思。這知縣本人剛上任大約半年,正好剛剛站穩腳跟。他們兩人請的人既有知縣自己的下屬,也有一些舉子進士的家眷。這是要招攬人才,籠絡人心了!
林志遠和憐兒還真是趕上了好時候,要是季璃和林母沒走上這一趟,憐兒只怕就能以林志遠正室夫人的身份被迎進門來了。但現在季璃來了,壓在她的頭上,憐兒只怕這會兒正氣的臉色鐵青。而林志遠日日悶在房中也寫了許多文章出來,看來是打算是在知縣面前展露才學,好混上口官糧吃。
既然林志遠和憐兒去外面廝混,一點面子也不給季璃,季璃也投桃報李,翻了他的書架子。她從一本詩詞裡頭抽出了一張手寫的請柬,正是那場宴會的。既然邀請的是林志遠「夫婦」,那她就也有份。季璃把那本書原封原樣的放了回去,心想這宴會她說什麼也要進去。
林志遠在外頭呆了兩天,奈何他那天一氣之下衝出門去,並未隨身帶太多的銀子,只好恨恨的回來了。他攜著憐兒踏進屋門,便看到季璃坐在廳堂裡面,面色平靜,聽到動靜抬頭朝兩人望來。他一見這個髮妻就渾身難受,攥著憐兒小手的力氣也不自覺的大了兩分,痛的憐兒軟聲說道:「志遠,你把人家給弄疼了。」
這回倒是不叫相公了。季璃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聽到林志遠沉著聲音問道:「我母親呢?」
「娘出去散心了。」季璃淡淡的說道,「而我一直在廳裡頭等著你回來。」
這本應該是句纏綿的情話,但林志遠卻聽得了季璃這話背後的意思:我等著你給我一個交代。他不太想當著憐兒的面同季璃糾纏,卻被後者緊緊的拉著袖子,顯然是打定了注意不打算走開。林志遠只好搬了兩把椅子來,安撫似的拍了兩下憐兒的手,才冷著聲音對季璃說道:「你既然要談談,那我就把話說開了。我對你從來未有過男女之情,你要是識相的話,就自請下堂。」
他本以為季璃聽了自己這話,會痛哭流涕,緊接著苦苦哀求,卻見著她微微的笑了起來。
「這不可能。」林母不在家,季璃也放開來說了,「有沒有男女之情,又有何妨?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既無過錯,也並未觸犯七出之條,你若是打著讓我給你那憐兒騰位的主意,還是省省吧!」
林志遠被她的話和面上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弄得氣急,憐兒咬了咬唇,忽然開口說道:「我同志遠是真心相愛的。你就算占著正妻的位置,沒有了夫君的寵愛,日子也過的難受。何不趁著現在同他和離,還能夠趁著年輕無子另找一門親事?」
季璃聞言差點笑了出來,半晌才又開口,卻一眼也沒看憐兒,只是對著林志遠說道:「你心裡也清楚,我沒有任何對不起林家的地方。無論是和離還是自請下堂,都沒門!倘若你無緣無辜就把我休棄,我便去那知縣的門前告你拋棄髮妻!倘若你為了憐兒每日磋磨我,我也要告你寵妾滅妻,這可是重罪!自從我的父母去世之後,你就連應付都懶得應付我,終日給我臉色看。如今還和一個妓子無媒苟合,將人帶到我面前來折辱我。你不就是仗著我無依無靠,是個孤女么!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林志遠,你別以為我就不敢。理可是在我這邊!」
「你這女人……」林志遠把牙齒要的咯咯響,而一旁的憐兒在聽到季璃說出妓子這兩個字時,就已經開始掩面哭了起來。林志遠摟過憐兒的肩膀,狠狠的瞪了一眼季璃,從牙縫裡頭擠出幾個字來:「好!好!好!你既然說出這種話來,就休怪我無情!」
他怒氣沖沖的走了。又過了一會兒,林母散心回來,見到季璃站在廳里神色愣怔,不由得問道:「志遠有消息了么?你怎麼干站著不動?」
「他方才來過了。」季璃說道,「帶著憐兒威脅了我一通,希望我能給她騰出正妻的位置,見我不答應,就又生氣的走了。」這些話基本屬實。
「你呀你!」林母一聽這話,立刻嚷嚷開了,「你就不會說點軟和話,哄他留下來住一晚上?這下可好了,我兒這一走,就又得是好幾天!」
季璃垂著頭,「他一心都在憐兒身上,又怎麼會是我留得下來的?更何況我們兩人在這裡呆著,只怕礙了他和那女人的事,又怎麼會樂意繼續呆的下去?娘,我們當初要是沒有來這兒就好了,在鄉下呆著,就不會知道他在這兒還養了個女人,跟個寶貝一樣拱著……」
林母呸了一口,說:「你就這點出息。來了才好,不然老娘的辛苦錢就要給粉|頭買肉吃了!」她一想起兒子還養著那憐兒,心中又是氣不打一處來。但終究還是想再見上兒子一面,臉上一時糾結萬分。
季璃見她糾結的神色,也不擔心。林母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兒子,過不兩天就會憋不住,找上那兩人的門去。她只需等著就好。
她料想的不錯。又過了幾天,林母果然按耐不住,自己東問西問,還真找到那兩人住著的地方去了。她拉下老臉,把兒子勸了回來,又叫季璃好好伺候林志遠,別動不動就惹他生氣。季璃一一都應了,乖順無比。林志遠卻是看她就膈應,又在廳堂里添了一張床讓林母睡,把她哄得眉開眼笑,卻只給了季璃一張椅子。不消說,那屋子裡頭的大床自然是給他和憐兒兩人睡了。
季璃也沒說什麼。比起和林志遠同床共枕,她還是寧肯睡椅子。
林志遠一心著念著自己的仕途,眼見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家宴將至,而自己卻還沒有銀錢換一身利落行頭,打點買通知縣府中的下人,自然是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他也放低了身段,離憐兒也遠了些,千發誓萬發誓,總算拿到了林母手中的銀子。季璃雖然有些不願,但是現在她若是貿然阻止,只會引起林母的疑心。也罷,到時候見招拆招就是了。
時間過得奇快,伴隨著林志遠和憐兒兩人的緊張,家宴的日子眼見著就要到了。林志遠想要帶憐兒出門,但因為林母現在還是對她深惡痛絕,只得提前了一日打招呼,在晚飯桌上說道:「娘,明天我得和憐兒出一趟門。」
林母啪的一聲把筷子放下來了,說道:「你帶她還能做什麼?可別一面拿這話唬我,一面帶著粉|頭出去肆意快活!」
憐兒身體一抖,林志遠急忙在桌子下攥住了她的手,安撫了兩把,才又說道:「是去辦正經事。還記得我提到過的知縣夫人嗎?她明日要在府裡頭辦一個家宴,還給我們兩個下了帖子。這正是我進入知縣視線裡頭的大好機會!要是這次的事情順了,我說不定就能謀到官職,帶著娘過上好日子。」
林母一聽是這等大事,連飯也不吃了,雙目放光,連連說道:「還有這等事情?兒啊,你可千萬要好好表現,別讓知縣大人失望。」
林志遠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沉默的坐在桌子邊上的季璃卻突然開了口,說:「哪有知縣夫人辦宴席,請的卻不是正室的道理?」
她這話一出口,飯桌上原本融洽的氣氛立刻就消失了。林志遠也想起了這件事情,不由得頭疼起來。他原本也同這次宴席上的其他青年才俊接觸過,當時他便說憐兒就是自己的妻子,從京城一路跟隨自己至今。現在可好,季璃一出來,整個事情都變得複雜了。這女人要是當年死在鄉下了,該有多好!
林志遠不願意帶她去,便沒好氣兒的說道:「你一個農婦,不能識字,更不會作詩。而到場的女眷大多數都是縣裡的貴女,才華橫溢,你一個俗人又怎麼能入她們的眼?去了也只能拖後腿!」
季璃卻不依不饒,半點也不把他話裡頭濃濃的鄙夷和諷刺放在心上:「我雖沒有什麼才學,卻仍舊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室。而憐兒只是同你在月下拜過天地,要說身份,就連侍妾也算不上!你說那帖子是給你們兩人的,我看卻是下給『林志遠夫婦』的吧?若是讓知縣和知縣夫人知道你就帶了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女人來宴席上,不知道要羞惱你到什麼程度!就連各個世家的大婦,我聽說都不敢這樣做呢!」
林母一聽這話有理,再一看憐兒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覺得還是季璃更上的來檯面。便也在一旁說道:「我看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林志遠心中一肅,他之前並未想到這一出,現在確是難辦了!若是要著憐兒去,萬一有人拿這事來做把柄,自己肯定是吃不了好果子。倘若帶著季璃去……那天這女人放下的狠話彷彿還在耳邊迴響,他是千不甘,萬不願!
一時之間,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竟是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