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4.第四章

遲幾許的筷子撥著碗里的飯,悶不吭聲。

她聽到劉女士熟悉的抱怨:「越大越沒有規矩。書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劉女士說話一向粗俗,遲幾許不想理會。

這麼多年,早就讀透了厚黑學,在這一家子面前,臉皮不厚如城牆,她就毫無存在感。

「文芳。」遲父稍微沉下眼光,提醒了一句劉女士,暗示她說話過了一點。

遲幾許聳了聳肩,「我還是很感激你們的,雖然念大學的錢基本上都是我出的,不過仁義不成買賣在,這個家在T市四環,根據近年來的房價,一晚上大概是——一百五?我住幾天你們記著,以後都會還的。」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對了,還有你們的寶貝兒子遲遠,以你們兩個的薪水,還要供他念T大附小不容易,我盡量早點還錢。」

遲幾許靠上椅背,往後面滑了半米,對遲遠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

小孩兒留著一頭清爽的半寸,只唯獨脖頸處留著一縷濃黑的小尾巴,眼光銳利而高傲。

真是農村孩子不如人啊。

她小時候可不敢用這種眼神看長輩,更加不敢仗著年紀小對家裡人吆五喝六。男孩就是寶。

遲幾許推開椅子走了出去。

留下一大碗飯,只撥了中間一部分,還有大部分,連湯汁兒都沒沾到,白白凈凈的一碗米。

她坐在陌生的電腦桌前,拿出電腦開始碼字。

這個家裡根本沒有留她的位置,遲幾許一年偶爾回來一次兩次,需要單獨睡一個房間,劉女士嫌屋子小,房間廢置不用可惜,乾脆拿來添了雜物。

一屋子東倒西歪的儲物,還有浮動的煙塵,在日光里漂浮遊弋。

窗外一盆新綠的薄荷,樓底下又細弱的貓的咪嗚聲,遲幾許還算愜意。碼字一點沒有因為今天遇到的這檔子破事兒受到影響。

遲遠吃完了一碗飯,劉女士摸著他的後腦勺兒誇讚了幾句,讓他上二樓寫作業去了。

轉回頭看向丈夫,探究不明地說道:「我感覺她這回回來,不是那麼簡單。」

別人不清楚,劉女士卻太了解遲幾許那刺兒頭的脾氣,如果只是簡單打鬧,一定不會比回來這個家更難容忍。

遲父沉默了一下,有些消沉:「還是你去問一下,別是真出了什麼事。」

劉女士皺眉道:「那還用你提醒,咱這房子,這工作都是怎麼來的,我會不清楚?」

飯桌上的兩個人達成了共識。

暮色幽幽襲來,樹梢頭漸遠漸徐的晚風捎來清涼,T城的四月還有一絲彌留的寒意,但大半春紅已謝,花期只剩下微末的一點影子。

清明假期也就要結束了。

遲幾許按下「直接發表」,剛碼完的新章就這麼發出去了。

堅持了這麼久還是一個透明,遲幾許之所以沒有放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虛擬的世界里她認識了很多同道,一起在網文界的底層掙扎過,後來有的出頭了,有的沒有,各有各的風光和艱難。

不是誰都可以像愛眼瘸的貓那樣一鳴驚人的。

寫文三年,陸陸續續進了一些稿費,但是仍舊不多,倒是有一個已經朝著奔神的方向狂飆猛進的姐妹還沒有放棄她,天天用小號在她文下各種投票。

部分因為基友情,但遲幾許看得出來,她是真喜歡。

能被一個即將奔神的人喜歡,說明還有一兩個優點?

遲幾許摸著下巴想了想。

沒過一分鐘,基友大夏微信召喚:栩栩,加這個,微信。後面是一張密密麻麻的二維碼。

栩栩是遲幾許在某「jj」的筆名,她想也沒想划入加好友界面,發出申請。

木訥的栩栩:這個人是誰?

她方才簡略的瞟了一眼,沒看出什麼門道。對方的頭像是一隻再官方不過的……貓。黃白相間的中華田園貓,完全沒有任何萌點,只有高冷,宛如正透過屏幕盯著一個智障。

大夏:抱上了一個大神的大腿,他們圈子裡的大神太多了,隨便拉了一個你可能感興趣的,讓你加他微信學習學習咯。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抱大腿O(∩_∩)O~[陰笑]

木訥的栩栩:你說的是誰?

心裡忽然有一個念頭。

大夏:貓神啊……你知道他的言情寫得比很多女作者還要細膩,而且堅決1v1到底的,你跟著學學,就是聽人家說,他不太愛發言哦,能不能勾搭到,就看你的了!我看好你![動畫表情]

木訥的栩栩:我並不看好我自己。[痛哭]

豈料在遲幾許心目中本來應該高冷如貓的貓神,竟然不到十分鐘就通過了好友申請。

什麼情況?

跟著一行信息飛快地亮起了小紅燈。

愛眼瘸的貓:筆名?

如此輕描淡寫,簡潔有力。

遲幾許腦中代入了一個懶洋洋眯著雙眼,戴一副黑色方框高度近視眼鏡,翹著二郎腿,坐著老闆椅,以一種慵懶的半睡不醒狀態敲著鍵盤的人。

這就是她心目中的大神。

但是大神的微信不可能不回復啊,遲幾許刪了又刪,最後忍著窘迫刪掉枝節,回復:栩栩。

愛眼瘸的貓:好。我去看。

遲幾許險些吐血!

有沒有這樣不近人情、上來就讓人陷入尷尬陣地的大神!

大神你到底是有多文荒!感受到站在頂端的寂寞了嗎!

木訥的栩栩:額,還是不要了吧,我的文筆和構思都很菜,很菜很菜的。

遲幾許極力強調自己的「菜」,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隔了太久,對方已經沒有回復了,沒、有、了!

不會真的去看了……吧。

夕暉掛在牆頭,風裡有薄荷清淡幽雅的芬芳。遲幾許闔上電腦,疲憊地倒在堆滿雜物的小床上。

一隻手在床頭柜上抓了抓,摸摸索索掏出一隻鉛筆,靠著牆坐起來。

手裡的畫紙,繁複而精細地描摹著——一條男士四角內褲。

一條惡作劇的引線,從某個不可描述的部位拉出來,並彩體加粗標註:17cm。

她把這張設計拿給發給製作廠的時候,對方一個電話回來:「遲幾許你瘋了吧!17cm不多不少是什麼鬼!」

遲幾許掏了掏耳朵:「我男人就是這樣的。」

17cm。額,大概是。

遲幾許需要找一個模特讓她設計的內褲體現出真實感,並且需要一個顏值高體現它的華麗感,放眼望去,長得帥的男模特很多都不願穿著內褲給人看,思來想去,好像只有慕則止這一條道可行。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咬著牙氣急敗壞說:「遲幾許,你他丫的就是來曬性福的!」於是砰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她的手指撫過畫稿,眉頭漸漸地褶皺,平地起了一絲惆悵。

有點後悔這麼早離了,約好明天去拿內褲,可是再也不能看到慕則止穿了啊……

只能腦補一下他的性感了,哎。

天光黯淡,遲幾許聽到屋外不疾不徐的敲門聲,她忙不迭收好畫稿,便聽到劉女士探視一般的笑語:「栩栩,睡了嗎?」

遲幾許嘴角一彎,踩著棉拖去開門。

劉女士站在屋外,端著一碗蓮藕排骨湯,熱氣騰騰地擺上桌,「剛才你都沒吃什麼,我讓你爸下廚熬了點骨頭湯,遠遠都沒有的。」

哦,那還真是該千恩萬謝。

遲幾許微笑,「媽,進來說吧。」

劉女士進了屋,看了眼百廢俱興的屋子,愣了會神兒,轉過身對遲幾許深帶歉意地笑了笑,「不知道你要回來,忘了收拾了,你趁熱吃,我給你把房間打掃一下。」

遲幾許斂了斂唇角,「不用,我住不長。」

劉女士「哦」了一聲,口吻聽起來不無失落。她背過身替遲幾許盛著骨湯,隨意地問:「怎麼不讓則止一起過來?」

原來是為了試探她。

遲幾許現在萬分確定,如果她說一句「離婚」的話,今晚很可能要露宿街頭。至於這碗蓮藕排骨湯,最終仍舊會到遲遠的肚子里。

她惡趣味地撐著書桌,把玩著手裡的鉛筆,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位勤勞的母親的忙碌背影。

一秒,兩秒,遲幾許半個字都沒有。

劉女士的臉色僵硬了,她背著身,抹了一把臉,迴轉來聲音微沉道:「則止哪裡對不起你了?你們鬧到了什麼程度,這一次非要回娘家來?」

遲幾許歪著頭微笑地欣賞著劉女士複雜變換的神情。

在劉女士又一次失去了耐心之後,她忽然直起身說道:「媽,看來你們真的很不會做生意啊。」

劉女士聳了聳眉,這個時候她已經陷入了糾結和難耐之中,渴望著遲幾許口中的答案,隨意地反問:「什麼意思?」

遲幾許聳肩而笑,「如果你們覺得慕則止愛我,那為什麼不對我好一點,你們要是對我好,至少表現得稍微殷勤點,現在也至少應該住在二環以內,而不是待在這個遲遠上學還要轉公交坐十一站的家。」

劉女士將這番話仔細地一品,忽然睖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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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說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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