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洗澡(幻境一)

4.洗澡(幻境一)

小喬執藏了個天大的秘密。

他家裡有一個天上掉下的蛋,那個蛋是狐狸精的蛋!

每天他偷完東西回草棚,那個蛋就會鑽到他襠里;就算他醒時拚命拒絕,蛋也會趁他睡覺的時候悄摸摸地鑽。

喬執覺得這件事要嚴肅處理,睡醒后和蛋面對面對談了幾次,教它要做個君子蛋。蛋也是要臉的,被他叫來談話時總是沉默不語(蛋:……),見它這模樣,喬執認定它是能學好的。

可每每到了第二天早上,喬執的信任就再度崩塌……

都城南邊的茶鋪里有個說書先生,故事說得極好。

喬執常去那兒,他一個八歲小孩,擠在人群背後一點兒都不惹人注意。人們聚精會神聽故事時,他便伺機偷走他們的錢袋。他發現偷錢袋比偷食物好,偷食物時他能拿走的食物很少,偷錢袋卻能買到很多的食物。

這回說書先生講的是滅國帝王與狐媚子名妓的故事。

先生偏愛講狐媚女子的軼聞,那些掛了狐狸精名頭的才子佳人風流韻事,他信手拈來。他說世上有種妖精,叫狐狸精,她們最喜夜中鑽男人胯.下,弄得男人渾身發燙、欲.仙欲.死。

喬執認定家裡的蛋是狐狸精的蛋,就是根據先生講的故事。

欲.仙欲.死的意思是很舒服。——睡得很好,當然屬於舒服的一種。

事關自家的喬蛋蛋,以往先生講狐狸精的故事,喬執就算冒著更大被發現的風險,遲點去偷錢袋,也會在角落認真地聽上一聽,今兒卻不同。

「傳靖安帝六下煙州,不為旁的,為的是那青樓名妓蘇凈雪。蘇凈雪乃一道行極深的狐媚子,常年混跡風月場合,夜夜需得吸食男人精氣,以此為生……」

聽到靖安帝時,喬執低下頭,已沒了聽故事的興緻。

前朝國姓為喬,喬執的喬。

他眼睛瞄著前邊那人的錢袋,想要早早下手,快點離開。

然後,他突然聽見了「蘇凈雪」這三個字。

喬執愣在原地,身體止不住的發冷。——那是他阿娘的名字。

「蘇凈雪惑了靖安帝,春帳中,帝王連聲應允帶她回宮。然她身份特殊,縱使君王有心,也不是件易事。但蘇凈雪哪是那凡輩,略施手段,便讓遠在都城的靖安帝曉得了自己有孕的事……」

說書先生抿了口茶,刻意在這精彩處頓了頓。

「先生,這狐狸精,也能生孩子嗎?」有人憋不住好奇,出聲問。

「急甚,這就說了。」

先生並未放下茶盞,等來人給了賞錢,他才笑眯眯地繼續開口。

「有孕是進宮的捷徑,蘇凈雪是個厲害人物,她想生,自是能生的……只是這狐妖之流,得子的法子骯髒些,需得男人澆灌……那孩子啊,晚產了半月有餘。」

「哦?怎解!」

「先生,你快接著說啊……」

現場的男人聽得興奮,急急掏出賞錢,顯然是被吊足了胃口。

喬執的拳頭緊了緊。

「靖安帝接蘇凈雪回宮時,恐她有孕禁不起舟車勞頓,特意派了自己的最忠心的愛將前去護送。那一隊全是男子的精銳隊伍,這一趟從煙州到都城,走了半月有餘。」

上一句的半月有餘,與這一句的半月有餘巧妙對應,加之前頭的「夜夜需得吸食男人精氣,以此為生」……聽書人稍一動念,便聽出了這話里的深意。

場上氣氛熱絡。市井人們最是不恥這女子品行不端之事,又偏是愛聽,聽過之後再圍繞此事展開諸多討論,視為一大樂趣。

人群中有人想到了什麼,小聲嘀咕一句:「今兒的聖上,不就是前朝的將領出身,難道說的就是……」

眾人往遠離那人的方向退了一步,面上有生硬的疏離。

——不知事兒的。

——聽書歸聽書,滅國帝王的故事傳得多難聽都沒有人管,而妄議當今聖上的事,是不要腦袋了嗎。

小範圍的人被攪了興緻,提前離場,給賞錢時,往自己腰間一摸……

「咦?!我的錢袋呢!!」

喬執一口氣偷了五個錢袋。

說書先生的茶鋪子,他往後,怕是不能再去了。

他鮮少這樣行事不計後果,這樣多的金額,如果被抓住,他大數會被當場打死。當初與一眾皇子詐死逃出宮,他允了阿娘要活下去……所以,半年來,一直活得知足而努力。

他年紀小,卻也聽得分明,世人是如何議論他母親的——狐媚子、不幹凈,亡國之患。

一字一句,無法忍受的難聽……

阿娘從小教他「不要與你皇兄皇弟搶」,想來是要將喬執教成個與世無爭的淡泊性子,他最終是負了她的期盼。

——他恨自己這樣無力。

胖乎乎的臉頰氣憤地鼓起,小孩心中燃起報復的怒焰。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他盯著自己的雙手,用力攥緊了那幾個錢袋上所繡的名字。

……

錢無疑是好東西。

五個錢袋加起來,總歸是一筆不小的錢。

喬執把大數存起來,用零數在破草棚里添置了一床被褥、一個大桶,幾個鍋子。

這樣一來,他和蛋的日子就好過上了許多。

「蛋蛋,這個溫度可以嗎?」

喬執燒了熱水倒在浴桶,怕水的溫度太高把喬蛋蛋煮熟,他用手勺了一點,滴在蛋殼上。

蛋興奮地上下跳了幾下,表示很滿意。

沒買浴桶和鍋子前,蛋是不洗澡的。喬執時不時會忍著水涼,去小溪里洗一洗,蛋會跟著他到小溪邊,但它從來不肯下去。

喬執一度以為,它喜歡有雞屎的它自己。

他也並不介意它不洗澡。已習慣見到它髒兮兮的模樣,即使是剛洗澡的他,也生不出嫌棄。——養了母雞,同住草棚,他自己身上的氣味也好不到哪裡去。

喬執沒想到的是,蛋不洗澡的原因是怕冷。

兇巴巴的蛋,天不怕地不怕,打得過喬執、斗得過母雞,居然怕冷。

發現這事的起因,是那天他買了鍋子。

喬執心想:有鍋子后能采點野菜煮著吃,就不用天天去偷盜。

卻不想那鍋水剛剛煮沸,野菜沒下,蛋先跳進去了。

喬執一回頭就看見佔了大鍋中央的蛋,手裡洗好的菜全掉了地板。

它生得大,不能橫躺,只是豎著塞進去。此刻安安穩穩地立在鍋子中央,被它擠出的熱水溢了一地。

「蛋、蛋蛋!」喬執沖它大吼一聲。

蛋維持相同姿勢,沒絲毫反應。

幾個念頭從心中涌過,他未來得及仔細思量。手已經伸進了沸水,一把將它舉起。

——它不動!又超乎尋常的燙!

——看上去,像是被煮熟了!

十指像被扯下層皮,又紅又腫,他疼得發起抖來,連托起它的力氣都快要消失。

「喬蛋蛋……」小孩帶了哭腔,沉痛地喊。

——他的暖爐、看家蛋、對打玩伴、最重要的財產,被煮熟了!

蛋後知後覺地動了動。

「你沒、沒……!!」

喬執瞪大眼睛,沒抓穩,它一下子丟到了地上。

對於喬執的鬆手,它似乎不是很介意。自顧自地原地彈了兩下,趁他不備,它又彈進了鍋里。

這下喬執要再看不懂,他就是蠢笨了。

——蛋這是要自盡啊!

——因為看他餓得太慘,蛋想要自動獻身,讓他吃飽嗎!

「喬好蛋,你真的,是好蛋啊……」

小阿執淚眼朦朧地一腳踹翻了鍋子,心裡感動得無復以加。

他之前還不喜歡它老鑽自己褲子,歧視它是個狐狸精蛋,沒有想到它這麼為自己著想……

原來,它一直知道,他計劃著要吃掉它;每天拍著它時,都在流口水,希望它能再長得大一點,它一直都知道啊……

「蛋蛋!!」

喬執衝上前,抱住在鍋子里仰倒的蛋,神情堅定地許下承諾:「你別怕,就算餓肚子,我暫時也不會吃了你!!」

「……」

蛋因為他始終沒有遺忘的定語,微弱地顫抖一下。

因著燙傷,喬執買的浴桶幾周后才用到。

他盤腿泡在熱騰騰的水裡,舒適地閉上眼睛。

一旁的蛋找準時機,「嘭——」地跳進了他胸前的空位。

蛋的到來,濺了喬執一臉水……

他與蛋,以面面相覷的姿態,對視了片刻。

於是,喬執便眼睜睜看著喬蛋蛋附近的水面,有顏色奇怪的東西,浮起,下沉……

水緩緩地濁了。

「哈哈哈哈!!」他笑岔了氣。

蛋不長手腳,自然是喬執負責給它搓澡。

來去幾回,他也知曉,它喜歡熱水、喜歡洗澡,上次的「跳湯獻身」,想來原因在此。

喬執早知道喬蛋蛋是白色的,但不知道它原來是這麼這麼的白。

通體潤白、不帶一點兒雜質,更勝過草棚邊上堆積的新雪。如果不是手下的觸感堅硬,他可能會認為它是一個剝皮雞蛋。

不愛乾淨的臟蛋蛋!

足足洗了三遍,才洗乾淨!

它這會兒可乖了,他的手摸來摸去,它配合著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帶起浴桶里清澈的圈圈波紋。

白色是很容易被傷害的顏色呀。洗澡,好似洗掉了它的些許攻擊性。

這麼喜歡洗澡,但之前因為水涼,所以不洗。

喬執覺著好笑,心想:這個蛋,看上去很兇,卻也嬌氣。

……

靖安四十三年,這個年號在新帝登基后便不再沿用。

原是前朝護國將軍的錚煬帝,改國號為錚。上位后,以暴.政聞名朝堂。

大抵是自己不光彩的逼宮史,他雖坐穩了皇位,心裡仍是有個疙瘩。

斬草,必除根。

他始終沒放棄尋找前朝餘孽。

開春的時候,皇帝派去的探子終於傳來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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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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