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第五十九章

134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二人落座不久,便有兩名綠衣鬟婢手捧食盒,娉娉婷婷的上前布好一桌精緻齋菜,事罷便又悄聲離去。趙敏再三相讓之下,方天至舉箸一嘗,果然每樣菜品均是色味奇佳,可見用心頗深。趙敏有心緩和氣氛,席上絕口不提武林之事,只撿一些趣聞雜談來說笑,不時又就佛理與他切磋分辯一二,不知不覺便過了好些時候。

方天至自數年前認得趙敏以來,向來與她處於針鋒相對的立場上,二人不是刀兵相見、便是拳掌相加,如此和和氣氣的閑談還是頭一回。方天至心中亦不得不承認,縱然她心狠手辣、詭計多端,卻仍算得上是一個風姿雅妙的靈秀人物。

趙敏說得興起,又兼少飲了二杯素酒,引動霞生雙頰,紅暈眉梢,人在紫薇花中,亦不知花美還是人更美。方天至不去看她,正欲飲茶,忽聽林外一陣人聲騷動,不由舉目而望。

趙敏眉頭一蹙,不悅喝道:「何事喧嘩?」

她張口問,守在竹牆邊兒的一個綠衣婢子便匆匆移步,向外探問。不多時,只見那婢子引路而回,帶來一個身著紫袍的中年男子。男子步履微趨的靠近亭前,向趙敏恭恭敬敬道:「不知郡主在此賞花,小人驚擾有罪。」

方天至打眼一瞧,認得他正是昨夜迎門的哈總管。單瞧趙敏對他的態度,便知此人在王府中地位不低,能引動他出馬的事情,恐怕不是小事。

趙敏身為王侯子弟,嗅覺格外敏銳,當即問道:「出了什麼事?」

亭中只有三人,哈總管輕輕瞥了方天至一眼,道:「韓姬失蹤了。王爺震怒,囑咐小人儘快將她找回。」

趙敏微一挑眉,道:「好端端一個人,怎麼突然便失蹤了?她目下不在府中?」

哈總管答:「小人奉命搜查全府,未見到她的蹤跡,已預備於附近城內徹查。」

趙敏點了點頭,道:「你去罷。」

哈總管甫一退下,趙敏便執杯笑道:「適才說到哪兒了?」

方天至道:「府上既然出了大事,郡主恐怕無暇他顧,不如就此散席罷。」

趙敏微微勾出一絲笑,淡淡道:「哪有甚麼大事?不過一個姬人,與犬馬銀玩無異,走丟便走丟了,值當甚麼?父王眼下新鮮她,才有這麼點陣仗罷了,與咱們半點關係沒有。」

方老教主在世時,十分放浪形骸,聖教中豢養姬人千百,亦形同玩物一般。方天至從小看到大,如今聽趙敏話音,心想王府之中怕也是一樣。他默默不語的功夫里,趙敏斜睇他神色,微笑道:「你聽我不拿她當個玩意,又覺得我冷酷無情,是也不是?」

方天至向她抬眸一瞥,卻見她幽幽出神,口中嘲道:「冷酷無情的卻不是我,而是這世上千千萬萬的男人。」她飲盡杯中酒,手托腮畔,向花樹外的重檐疊瓦遙遙望去,「韓姬之前,尚有王姬、趙姬、李姬;而她之後,更有數不清的姬人。如花的美人,過眼的雲煙,父王今兒愛這個,這個便是掌中珍寶,自有萬人奉承;可明兒他愛了別個,這個便又被棄若敝履,有萬人踩踏。明年此時,何人還記得她的名字?」她說到這裡,又冷冷笑道,「這大都城中的王侯子弟,哪個不是這樣?退言前朝貴族,也莫不如此!」

方教主是個和尚,不好和她談「男人該不該三妻四妾」這麼接地氣的問題,便合十道:「阿彌陀佛!」

趙敏望了他一眼,彷彿想到甚麼趣事一般,娓娓輕道:「叛黨總是說,蒙古人對待漢人百般欺凌,如對豬狗,實在罪大惡極。可我瞧,漢人男子買賣姬妾、打殺婢女,千百年來視那些可憐女子如同豬狗,也是罪大惡極。他們怎麼不先將自己砍殺了,造自己的反去?女子倒該站在男子頭上,做他們的天王老子。」

趙敏這話說的極為大膽,但方天至不以為忤,只搖頭道:「漢人和蒙古人都是人,男人和女人也都是人。人與人之間,互不侵犯,互不欺凌,才是上善!」

趙敏嘆息道:「是么?或許有一日,漢人與蒙古人能做好朋友。可我卻瞧不見什麼時候,男人能不將女人視作玩物與附庸。」她又自斟一杯,凝目望著酒液片刻,「女子若身份尊貴如我母妃,自然能於後宅之中穩如泰山,可丈夫在自個兒眼前風流快活,她又怎麼會開心呢?趙敏此生有一大恨,便是恨我生而不為男子!」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方天至瞧她神情鬱郁,忽而也有些可憐她,便道:「總有一日,女子也可和男子一樣。」

趙敏笑道:「怎麼一樣?共江山么?」

方天至緩緩道:「正是如此。」

趙敏凝目望著他,「你說得是你的真心話么?」

方天至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趙敏噤聲片刻,笑道:「縱有這一天,也與我沒甚麼干係了。我今生今世,前二十年來做了紹敏郡主,若與我母妃一般,後幾十年亦可爭個王妃、甚至皇妃來噹噹。可那又有甚麼意思?」她微微一笑,目露憧憬之色,反倒顯出一絲罕見的天真氣,「我不願嫁與王孫公子,忍受他那些數不盡的妾侍。若有一個人,能一心一意的待我好,縱使不再做這郡主娘娘,也沒什麼遺憾。我與他一起遊山玩水,策馬賓士,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結廬而居。到了那時,他耕作,我織布,他練劍,我吹笛……江山之爭,武林之斗,再與我們沒甚麼關係……那該有多麼快活呀。」

方教主眼下聽到吹笛就頭大,他不往自個兒身上聯想,也不去接趙敏的目光,垂眸道:「貧僧是出家人,郡主同貧僧說這些,實在是找錯了人。」

對座無言片刻,方天至正欲重提散席,趙敏忽而道:「酒不盡興,我請大師聽琴。」

方天至本來便應了她隨身保護的要求,心想既然脫不了身,聽琴總比尬聊要好一些,便不多言。趙敏擊掌一下,又有婢子上前收拾殘局,換上嶄新碟盞,清茶點心。待一切齊備,亭外花樹下,一名琴師已端坐在搬來不久的桌凳面前,素手按弦,輕輕一撥。

這琴師造詣不凡,用心亦深。賞花樂事在前,他卻知道郡主如何脾性,不奏和樂歡欣的琴曲來取悅於她,信手一彈,只聽琴音古拙幽玄,清朴恬淡,乃是一調曠達之曲。

趙敏靜靜聆聽半晌,煩惱色、傷心意,彷彿盡都淡了,她望了方天至一眼,忽而清唱道:「大鈞無私力,萬理自森著。人為三才中,豈不以我故?與君雖異物,生而相依附。結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語!三皇大聖人,今復在何處?彭祖愛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賢愚無複數。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立善常所欣,誰當為汝譽?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1」唱罷,又不盡意般復道:「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

她唱得乃是陶淵明的《形影神贈答》其一,也不知是唱給自己聽,還是唱給方天至聽。方天至聞此曲意歌意,思及過往種種,心中亦有所感,他默默想,他欲投胎做人,不過是想要忘卻一切,重新開始。

可若能不喜也不懼,應盡便須盡,那忘不忘卻一切又有甚麼區別?

他每到一個新的輪迴里去,不也正是一個新的開始么?

然而世間事,向來是想到容易,做到難。看到容易,看破難。

他出神半晌,心底默默嘆了口氣。

如此聽琴許久,及至黃昏日落,花影幽幽,趙敏才道:「停罷。去問問,父王回來了沒有?」一名綠衣婢子依言離去,趙敏飲了口茶,不經意間西顧一瞥,卻忽而自座上站起,驚疑道:「萬安寺那邊怎麼好像冒起煙光來了?立刻著人去問!」她話音未落,那名剛剛走出竹牆未久的婢子忽而匆匆轉回,行禮道:「郡主,哈總管派人來報訊。」

待報訊人走上前來,二人定睛一瞧,正是神箭八雄中的李四摧。方天至心中一動,便猜恐怕是張無忌等人有了動作,而李四摧搶上前來,拱手拜道:「郡主容稟,哈總管搜查萬安寺,意外覺鶴先生穴道受制於禪房中,細問之下得知,苦大師不知從何處弄來了假的十香軟筋散,趁其不備而偷襲難,鹿大師眼下不知所蹤,萬安寺恐怕有變!」

趙敏臉色陰晴不定,再瞧西方,只見萬丈夕光之中,萬安寺高塔處的煙光愈濃烈,儼然是著火了。她冷冷道:「我都瞧見了。」說罷闊步在前,向竹牆外疾走,「備馬,去萬安寺。」

三人縱馬於街上賓士,愈靠近萬安寺附近,只見往來兵士愈多。蒙古軍隊結成數股,於街頭驅趕平民,封鎖路口,搞得四下雞飛狗跳,氣氛惶亂不安。李四摧手持汝陽王府令牌,沿路通行無阻,不多時便突破幾重蒙古士兵,趕到了萬安寺寺門前。

一個紅衣番僧瞧見三人,急忙上前接應,嘰嘰咕咕說了一通胡語。

李四摧道:「世子爺已到了,料想大事無礙。」

趙敏點了點頭,忽而道:「你先去找我哥,」李四摧不敢有違,急忙隨那番僧進了寺門。待他走後,趙敏側凝視過來,向方天至道:「萬安寺塔樓起火,若所料不錯,應當是我哥哥安排的。你們中原武林的人如今恐怕正在塔上受困。你還不去救人么?」

方天至不知她有甚麼古怪打算,乾脆直接問:「有人劫寺,郡主難道不去塔前坐鎮?」

趙敏望著他,莞爾一笑道:「我自然要去的。只是我要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過去。你要跟著我不成?」

方天至望著她雙眸,忽然之間明白了她的用心。他沉默一瞬,問道:「你是為我著想,不想他們瞧見我和你一塊兒出現,是么?」

趙敏微微一笑,神色中一時是溫柔,又一時化作狡黠。但最末她負手揚眉,嫣然道:「你想得倒美。我只是喝茶喝多了,想散散步。」

方天至站住不動,道:「你彷彿不怕人被救走?」

趙敏道:「苦大師受王府驅策多年,早不反晚不反,偏偏一見著張無忌就反了。他制住了鶴先生,鹿先生恐怕也上了他的當,十香軟筋散解藥怕是不保。張無忌與你二人本就世間罕有敵手,幾大派的人若再恢復了武功,恐怕留也留不住。我擔不擔心,又有甚麼用了?」她又歪頭睨他,「你去不去救人?待會兒說不定我一反悔,便叫你陪我一起散步了。」

方天至望了眼火光,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飛身過牆,朝寶塔疾奔而去。

趙敏在他身後叫道:「喂!方天至,我在王府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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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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