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54章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厲。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陸晉良枕著雙臂,整個身子躺在空曠的沙丘里,低沉的男音穿過風沙,歌聲迴響在無垠漠上。
他喜歡聽她吹笛,更喜歡聽她唱歌,記憶里,她唯一一次歌唱,是他們初遇那年,常樂寺後山遇匪,她奮不顧身為他擋下一箭,他背著她穿過荒嶺,卻是迷路,夜涼如水,他抱著她,在她昏昏沉沉之際,聽見她嘴裡淺淺哼唱著這首詩經。
他自幼紈絝,出入過無數次歌坊妓館,亦圈養過許多伶人戲子,卻從沒有聽見過這般好聽的歌聲,只一回,他便記下了。
如今想來,倒不是歌聲怎樣動聽,他只是喜歡著她,從初遇的第一年便開始了。
日頭漸漸偏西,直至消失在祁山山背,被太陽曬燙的面頰一點點冷卻下來,他緩緩睜開眼,入目的,還是藍天白雲,和無盡的黃沙,終究,她還是沒有來……
心中百般滋味,終是化作一聲嘆息,她不願來,他便追著她走,他愛了她這麼多年,他想,這份愛,怕是至死方休的。
遠處腳步聲愈響,陸晉良很快聽出是他訓練出的死衛在靠近,如今城中事多,他卻不想理會,仍舊躺在沙丘上,賞著日落。
死衛們在他五步開外停住,當即跪地回稟:「夫人不見了。」
陸晉良蹙眉,騰地坐起身,許是躺得太久,竟有些暈眩,卻是立即問出:「跟著的人呢?」
「屬下們一直守在刺史府外,不敢有半分鬆懈,夫人的馬車午後從岳府東側門駛出,徑直去了衙門,屬下想著謝少卿和夫人是表姐弟,或是有些話要講,便等在府衙外頭,可兩個時辰過去,都不見夫人出來,這才覺著不對,屬下闖入謝大人書房時,謝少卿卻說從沒有見過夫人。」
陸晉良緊捏拳頭:「岳浩呢?」
「岳大人還在府衙,沒有離開,倒是夫人今日是同孫依依一起去的府衙。」
「孫依依?」對這個人名有些印象,很快想起謝青棠身邊跟著的那個小丫頭,那個喊著岳浩『姐夫』的姑娘,遂道:「不過兩個時辰,人一定還在涼州地界,派人給我去追,城裡各處戒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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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內,謝青棠正著急著等在一旁,如今晉王不在,能拿主意的只有段世子了,偏偏周放這時候過來回稟著冬青頂上的情況。
「末將對照名冊一一清點過,卻少了一位叫林成的參將,那林成據說跟了龐總兵四年,是心腹之人。」
段卓宴單手敲擊著桌案,說著:「林成?可有畫像?」
周放點頭,「叫人描述著作了畫像,已貼在各處城門口了,只是,有一事很是奇怪。」
段卓宴挑眉:「哦?什麼事情?」
「陸將軍似乎對這位林參將很有興趣,也私下派人在尋。」
陸彥升是龐總兵身邊副將,從龐總兵調任涼州起,他便跟著了,也算是心腹之人,不想這次龐總兵窮途末路,卻是被此人斬下頭顱送與周放,做投誠之禮,亦導致了如今案件死無對證,成了龐總兵一人之過。
「一個參將而已,非要將人找出?怕是林成手裡,有陸彥升要的東西。」段卓宴看向周放,吩咐著:「或許他手裡的東西,也是我們想要的,你的人務必搶在陸彥升之前,找到林成,他手裡既握著重要籌碼,便不會一走了之,定會在涼城附近侍機而動。」
才說完,陸晉良已是推門而入,卻是徑直走到謝青棠跟前:「人為何入了府衙卻不見了!」
王韻然的再一次失蹤,對陸晉良的刺激可想而知,當初陸晉良從江陵回來的模樣,段卓宴還記憶猶新,此時只得對謝青棠抱以同情。
「下官不知,下官今兒下午並未見到表姐。」謝青棠低頭,只回著這麼一句。
「當真沒有見到韻然?」陸晉良聲音極其清冷,聽得人頗為顫慄。
謝青棠卻是點頭:「莫不是王爺覺著我會有意藏起表姐?我亦希望表姐能隨我們一同回京的。」
盯了謝青棠許久,屋內一時很是寂靜,段卓宴終是開口打破沉寂:「即有死衛親眼看著人到了府衙,必是假不了,謝少卿這幾日不過臨時借了岳大人的府邸辦案,府衙里到底有些什麼門道,還得是岳浩自己才清楚。」
這話,卻是叫陸晉良很快反應過來,吩咐了下人將府衙挖地三尺搜尋,才是轉身離去,才踏出房門,卻聽身後段卓宴說著:「我檢查過夫人的藥渣,確實是治療風寒的草藥,既然葯沒有問題,太醫診脈也沒看出破綻,怎會好端端失了記憶。」
這話是說給陸晉良聽的,言外之意,根本沒有失憶之說,只是有人想與過去摘乾淨罷了。
陸晉良緊捏雙拳,神色愈加不好,待他大步離開,謝青棠才是開口:「世子爺何必刺激王爺。」
段卓宴淺笑:「我剛才幫你解圍,你倒不領情了。」
「只是......」謝青棠看了眼陸晉良離去的方向,抿著唇,不再言語,亦沒有注意到段卓宴取過懷裡一方布錦嗅了嗅。
「世子爺,您吩咐的香粉買來了。」正巧板栗匆匆跑進,下午段世子突地交代他將涼城街上買的香粉每樣都買回來一份,他跑斷了腿,總算將七家香粉鋪的香粉買齊全了,一大摞堆在桌上,因著外出,自然也不曉得府衙里發生的事情。
「涼州香粉多是從西域來的,比京城鋪子里賣的香味還多,世子爺這是要給世子妃挑選香粉么?便是一天換一種,世子妃也用不完哩。」板栗興緻勃勃說著,當年大家都覺著世子妃嫁給病弱的世子爺,很是委屈,如今瞧來,世子爺這般知心,也是值了。
段卓宴並未解釋,只是將香粉盒一一打開,開始輕嗅,時不時對比著手中的錦帕,板栗站在一旁膛目結舌,莫非,世子爺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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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守在東院屋外的侍從見了陸晉良,立即行禮,屋裡的岳浩早已聽見聲響,卻是唇角一彎,待陸晉良怒氣騰騰進屋,第一時間抬手掐住了岳浩的頸脖,問著:「韻然呢?」
對於陸晉良的質問,岳浩只輕挑了眉頭,道:「王爺在問誰人?下官並不識得。」
捏著岳浩脖子的右手加重了力道,陸晉良咬牙:「我在問什麼,你當真不知道?」
面對眼前暴戾的陸晉良,岳浩卻無半分驚慌,只看著掐住自己脖上的手:「王爺不鬆開手,下官怕是答不上來。」
二人僵持著沉默了好一會,陸晉良畢竟是行軍打過仗的,手勁很大,岳浩卻是一身不吭,絲毫沒有文官的柔弱。半晌,陸晉良緩緩鬆手:「或許你喜歡聽我喚她言檀。」
「晉王原是在問下官的夫人……」才說完,重重一拳,無預兆地砸過岳浩面頰,只聽悶哼一聲,岳浩從容擦過嘴角的血絲,正視陸晉良,繼續道:「我被請在府衙兩日未出,外頭事情,王爺問我怕是問錯了。」
「岳大人遠在涼州,都能將本王側妃從江陵虜來,還有什麼,是岳大人做不到的。」陸晉良眯著眼說道,這筆賬,他遲早要與他清算的。
「晉王說笑了,早聽聞晉王娶的是洛城王家的二姑娘,下官夫人姓言,怎會是相同的兩人。」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說話直截了當一些。」
陸晉良話音剛落,岳浩便是爽快回了一聲:「是。」而後笑看著陸晉良:「人,王爺已經見過了,如何,她說她姓言,還是姓王?她是願信我,還是信你?你可曉得,她是我看著長大的,從襁褓里這麼一點點,到蹣跚學步,她說的第一句話,走的第一步路,都有我的參與,而你,又算什麼!」
又是一拳砸在岳浩右臉上,陸晉良咬牙,一字一頓說著:「本王是她的夫君。」
這話,卻是叫岳浩眼裡染上一絲慍怒:「你不是她的良人,她以前最喜歡笑,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嘴角有淺淺酒窩,那些都屬於當年的言檀,而不是晉王側妃……」
「本王亦可以讓她做回言檀?」
岳浩輕笑:「如何做回?晉王想替言將軍翻案?莫忘了,當年永王的謀逆,王爺都無能為其昭雪。」
陸晉良不想與他費口舌,再一次問著:「你以為你能再一次將她帶離本王視線?你信不信,本王可以叫你永遠消失在涼城。」
岳浩微微迷眼:「王爺敢嗎?如今百姓已對朝廷將我扣押頗為不滿,怕是衙門口日日有百姓圍堵吧,王爺在這個當口草菅人命,不怕民心相悖!」
「本王何時怕過。」
陸晉良眼中的桀驁確是叫岳浩怔住,西北的戰神,果真不只是說書人的吹捧。
「本王用林成與你作交換,如何?」
聽罷,岳浩一愣,看著陸晉良得眼神多了些波動,卻並未表現在臉上,只是沉默著。
「林成,包括他手裡的東西,都可以給你,甚至,西北的事情到此為止,本王會帶著謝少卿回京。」
「林成在你手裡?」岳浩蹙眉問著。
「自然,否則如何與你談條件。」
瞧著陸晉良許久,似在考慮他話語的真假,猶疑過後,岳浩卻是說著:「晉王竟也會為美人犧牲至斯,可怎麼辦,我不想換。」
陸晉良拳頭死死捏緊,道:「你最好保得她安全,林成這般亡命之徒,總會找你討債的,她若傷一根汗毛,我會在你身上十倍奉還。」
岳浩心中咯噔,他篤定林成不會在陸晉良手中,卻不敢保證王韻然的安危,他認真看向陸晉良,半晌:「若我說,我並未藏過她,王爺可信?但我想,比起王爺,我更熟知涼州,王爺放我自由,才能保證她安全。」
陸晉良抿唇不語,只看著岳浩,似乎他所言非虛,才是轉身離開,岳浩亦站起身跟著,卻被門外的侍從攔住,心中氤氳的不快尋不到出口,遂脫口說著:「阿檀右肩下有一顆紅痣,燭光下,很是好看。」
陸晉良蹙眉,腳步未停,只道:「本王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