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曲筱綃扭頭看趙醫生,見他懶洋洋地耐心地靠在椅背上,可即使那麼疲倦,那側影依然怎麼看怎麼帥,她喜歡到了心底。「我就是不放棄你。要不,你買什麼書,打一份書單給我,我也看。」
趙醫生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不屈不撓,而且勇於表達的女孩,他幾乎招數用盡,被曲筱綃逼到絕路,只得無奈地道:「好吧,我承認我關注安迪,手術室出來打開手機第一件事是關注她的微博。我一心不能兩用,對不起。可以放我走了嗎?」
曲筱綃愣了,「你撒謊。」
趙醫生有理說不清,累得頭痛欲裂,一聲不響開門出去了。可他才出車門,後面一輛助動車重重撞在曲筱綃車尾,車上的人囫圇落地,一聲哀號。趙醫生也是心裡一聲哀號,趕緊衝上去查看落地者的傷勢。但曲筱綃聽到撞擊聲出來看一眼,見有趙醫生接手,就打電話給朋友尋求幫助。她知道違章停車出車禍的後果。問了朋友后才出來,問傷到沒有。落地者起身,根據趙醫生指示活動活動手腳,都還挺利落,曲筱綃就開始與助動車主談價。
助動車主不是個好惹的,不斷提出打電話報警處理,曲筱綃則是說報警結果是大家都扣車大家都不方便,於是兩人在200元—500元的賠償區間你來我往互相扯皮。趙醫生看得眼花繚亂,恨不得自己掏五百元結束爭辯,本來就是亂停車造成的麻煩。可他又不能逃走扔下曲筱綃一個小姑娘跟男人吵架,為了道義,他還得繼續奉陪曲筱綃。但心中厭惡至極,這個煩人精。
終於,扯皮結束,賠償是個古怪的數字:428。趙醫生看著曲筱綃一分不差地給出428元,而那助動車男拿錢離去,他也悶聲不響離開現場。但曲筱綃衝過去從背後抱住趙醫生,「我不讓你走。剛才你本可以走的,可你留下來陪我,你心裡其實對我很好的。我們可以求同存異啊。」
趙醫生仰望蒼天,只能放棄斯文了。他用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曲筱綃的手,掙脫出來。而曲筱綃的心也被一寸一寸地掰斷,看著如釋重負的趙醫生,曲筱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對有些人可以求同存異,對有些人只能排異。」趙醫生扔下此話,正好有計程車空車經過,他連忙逃難似的跑了。
曲筱綃這回沒哭,這回她是眼噴怒火盯著趙醫生的背影。她做了那麼多的努力,她都低三下四地做了那麼多天的接送工作,趙醫生不僅不領情,字裡行間似乎就透出一個字:賤。趙醫生就是這麼輕賤她。她火冒三丈地摔門坐進車裡,死死捏著手機找出安迪的號碼,撥打過去。
「安迪,我小曲啊。」
「呃,怎麼了,聲音不對勁啊。」
「我被人甩了。魏大哥在嗎,請他一起聽電話。」
「OK。」安迪莫名其妙,開了免提,讓奇點一起聽,「說吧。」
「趙醫生對我的問題百般抵賴,在我追問下只好承認,他說他關注你,每次手術完第一件事就是看你微博更新沒有。好了,我被他利用了,魏大哥也被他利用了,你們自求多福吧。晚安。」
安迪錯愕,看向奇點,「信嗎?」
奇點搖頭,「不相信。趙醫生可能關注你,喜歡你,但他不可能利用跟我做朋友跟小曲做朋友以達到接近你的目的。換成小曲倒是可能這麼曲線救國。我懷疑趙醫生是秀才遇到兵,被小曲纏得小曲想要什麼答案他提供什麼答案了。」
「就是啊。小曲翻臉可真夠狠的,打小報告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哈,今晚小曲踢到兩塊鐵板,一般人最愛聽小報告,以為這樣才夠知己夠朋友。她被拒絕得失心瘋了。」
「你不用替她分辯,換問題小關,再失心瘋也做不出這種事。所以我跟小關知無不言,跟小曲從不說要緊事。但小曲是個好玩的人,平時交往還是蠻開心的。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看人太明白,有時候挺沒勁。」
「大處著眼,小處糊塗,不就有勁了嗎。又能同時保護好自己。」
奇點惻然。當年他也說過保護好自己的話,他媽媽眼圈兒一紅,把他抱進懷裡,道歉說沒能保護好他。他現在也伸手抱住安迪,想安慰安迪說以後他保護她,可心知這麼說沒用,他和她都不會相信。保護好自己已經成為首要的本能了。
曲筱綃憤怒地回到歡樂頌,憤怒地敲門將2202的人都驚醒。邱瑩瑩裹上羽絨服衝出來問:「幹什麼?大家都睡了。」
曲筱綃摸出手機一看,「還不到十二點,睡個頭。過來,到我家陪我說會兒話。」樊勝美的小黑屋裡卻傳來雷雷哇哇的哭聲。曲筱綃看一眼那扇門,「去不去我家?要不然我一直站這兒,讓你凍死,小孩哭死。」
「好吧,我去穿上衣服。」邱瑩瑩一個轉身,但她餘光瞥見曲筱綃放鬆警惕,立刻伸手將門關上,吧嗒吧嗒地沖回溫暖的被窩去了。身後傳來曲筱綃憤怒的擂門聲。邱瑩瑩再不肯大冷天地跳出被窩,而其他人剛才也都聽見了對話,誰都不去應門。曲筱綃敲了幾下,手痛了,只能狠狠再踢一腳,揮舞著拳頭回自己的家。
沒人跟她說話,都不理她,曲筱綃氣得在自己家裡砸玩具。她的玩具多,很快就砸了一地。可毛茸茸的玩具砸不過癮,她就上趙醫生的微博搗亂。趙醫生說給自己準備了一件最稱心的聖誕禮物,她在後面揭露是安哥拉樹皮。趙醫生說某本日本漫畫書好看,她跟帖goingdown。趙醫生自我吹噓一個成功的醫療案例,她就給個嘔吐的圖案說高明不高明只有等追悼會上才能確定。整整使勁搗亂了兩頁,曲筱綃才捶著桌子作罷。
據說,有一種自戀的案犯作案后喜歡流連在作案現場,欣賞自己的作品。曲筱綃顯然就是這樣的作案者,她刷了兩頁回帖后,在趙醫生的微博流連忘返,恨不得打電話提示趙醫生微博有危機。可她等來等去,沒有等到任何屬於趙醫生的動靜,倒是在22樓的另一個房間里,奇點看到並笑死了。可惜奇點並不手癢回帖,曲筱綃等得無聊之極,找其他事情發泄解悶。
安迪一到晚上十一點之後就開始與奇點堅壁清野,以便促使奇點於十二點之前乖乖離開2201。而奇點唯獨在這件事上不是裝聾作啞就是裝瘋賣傻,今晚則是做完事情看完書,磨蹭著不走,上網找樂子拖延一點兒時間也好。看奇點對著電腦大笑,安迪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遠遠地站定了看,問:「笑什麼?小曲……在趙醫生那兒搗亂?」
「豈止是搗亂。你看這條,小曲這傢伙無法無天。」
安迪看看奇點的後腦勺,決定不去惹這危險傢伙,還是去自己的電腦上看。但她看到第一條就不得不翻出搜索工具,查到正確意思之後,正確地指出:「小曲這是造謠。可若是有趙醫生的病人看到,會不會信以為真懷疑趙醫生的能力和信譽?」
奇點不禁啞了三秒,「不會。」他鬱悶了會兒,道:「傳給我你這幾天的行事曆,到元旦假期結束的1月3日的。」
「你自己來看。」安迪將她的電腦轉向奇點,自己趕緊跳開了。彷彿一到十二點的奇點比月圓時候的狼人還危險。
奇點只得走過去看,一邊看,一邊大刀闊斧地刪。安迪不禁失聲尖叫:「幹什麼?你不可以亂刪。」
「雖然你智商很高,可你能不能一次只做一件事?別一邊做早餐,一邊聽新聞,還放一張交響樂。你確實有能力一次將三件事都做好,三天以後再問你,你都能複述交響樂的細節。或者一邊跑步一邊認路一邊聽開放課,我相信你對開放課的理解將超過許多人。可你有沒有想過,讓腦袋並不止停留於記憶,停留於推理,而是去感受其中的細微情感脈動?我刪你的重疊安排,讓你每個時間段只能做一件事,再給你留出大段空白時間,用於……閑著,對,就是閑著,逛街去,看電影去,做美容去,都可以,唯獨不可以做你計劃中的事。」
「我對待小曲那些回帖的態度不對?其實我也挺喜歡看小曲胡鬧的,可這件事不對勁,會影響到趙醫生。」
「你的想法都對,可就是缺乏情趣。」
「可你若是不說服我,刪了也白刪的,我都記著,回頭照做。我的時間需要有效利用,回國需要加強語言文學時政法律方面的學習,才不至於分析問題時候不切實際。如果不是一天一兩本書地解決,我怎可能如此快地融入國情。」
「我希望你在工作方面可以適當放緩腳步,多投入時間精力到生活上,不僅僅是做菜,而是培養生活情趣。」
「我願意聽你的,但你得給我幾本書看看,該怎麼培養生活情趣。」
奇點這回是真的翻白眼束手無策了,若說培養男性朋友的生活情趣,他會,可培養女友的生活情趣,有些方面他可以,有些方面他若是懂,那才娘娘腔呢。他坐在客廳中央環視整個客廳,這個簡潔實用得缺乏贅物的客廳,比他家客廳還風格硬朗的客廳,久久無語,安迪哪有生活。最終,他的目光痛苦地落在安迪臉上,這種沒有裝飾的臉,與客廳風格一致。「行,我想辦法改造你……」
「但不可以影響我的工作。」
「知道你即使十年不工作也餓不死,富婆!這個要求拒絕。老天,我要做出多大的犧牲啊,我需要甜頭。」
「有書嗎?有書不是更直接?你都不需要犧牲。」
「都是些被你定義為浪費時間無聊裝十三無病呻吟缺乏邏輯異想天開病態異端的書報!我需要甜頭,不要迴避我這個問題。」
安迪立刻跳到桌子後面,背手訕笑,每天到這個時候奇點就會以各種理由提出需要甜頭,這個甜頭就是留宿。
這一回,奇點掏出一袋資料,「辦理結婚手續,我的所有資料都在這兒。我的都已辦妥,你的呢?你答應過我。」
安迪拉開抽屜,也拿出一個紙袋,「都在裡面。但是……我想來想去,你父母是你最親密的人,你對他們隱瞞我家實情對他們不公平。而且……」安迪很沒勇氣說下去,「你先說說你父母。」
奇點此時任何要求甜頭的衝動都被澆滅了,他字斟句酌地道:「已經跟你有過表態,我們跟他們不說假話,但只說有限的實情。我並不是打擊你,但你的情況確實特殊,這種特殊不影響我對你的感情,然而我的父母未必能接受有些實情。我們是成年人,他們不知情,我們這樣過日子,他們如果知情,我們依然這樣過日子,唯一的不同只是他們心裡有了疙瘩,影響未來相處的和睦。既然如此,何必非要跟他們強調這件事?這叫善意隱瞞。你還有什麼其他想法,今晚也一併說了吧,省得我總被你拒絕得莫名其妙。」
安迪心想,也是。那麼解決第一個問題。但第二個問題顯然不容易解決,她又不由自主地將手放到她的資料袋上,努力了會兒才道:「我很希望有孩子,可是我又很擔心。合理的辦法是,我希望孩子三歲並證明是正常之後再跟你結婚,我不願你很無辜地承擔本該屬於我的不幸。你已經說過你願意,而且你負擔得起,但我不願意對你不公平。」
「很傻,這麼不合邏輯的話不應該出自你的口中。結婚不結婚,都不影響我對孩子的責任。這件責任是天然的,只要你我的孩子出生,就不由你單方面決定。這個問題也得到解決,再下一個。」
安迪一聽,邏輯上說,該是如此,可是她不願意,為什麼要讓無辜的奇點承擔不幸。尤其是,看魏國強的表現,家中有那麼一個人,若是像弟弟那樣的倒也罷了,若是像媽媽那樣,多麼恐怖,怎麼可以讓奇點分擔。可奇點也說得對,只要是兩個人的孩子,他有天然責任,那麼結婚的日子根本就沒必要另定。安迪無措了,除非,她徹底拒絕奇點這個人。
「再下一個,安迪。」奇點嘆一聲氣,準備挨刀子,「如果換作別的男人,恐怕早已被你拒絕得沒自信了。我能撐下去,但我不能死不瞑目。」
「這些還不夠理由嗎?我……我建議你不如與魏國強談談,問問他家裡有這麼一個不定時炸彈,而且這個不定時炸彈還可能生出一串不定時炸彈,是什麼滋味。奇點,你沒看見魏國強聽到我說某些話時候眼中的恐懼,那是真恐懼,那麼多年他都無法淡化的恐懼。僅僅為這個理由,我就不應該跟你在一起,我不能害你。」
「這個理由,我已經做好最壞打算。我不願你一再提起這個,於事無補,而且讓我一再感覺你想離開我。我只想聽聽你『僅僅為這個理由』之外的其他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