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友
中考之後不久,我就轉學離開了y市。那之後我便與她失去了聯繫。她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是一身修女的打扮?無數個問題停留在我的嘴邊,亟待我去問個清楚。
誰知音調一轉,信眾們的歌聲再度響起,這次他們唱的是《今生跟隨我天主》。我強忍住上前追問一番的衝動,乖乖站那裡等著。那歌聲依舊是宗教音樂一貫的婉轉悠揚,在我耳里卻如此地凄涼。過去的幾年裡,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要讓她如此執著地拋卻塵世,跟隨天主而去?
好歹等到他們唱了詩,又做完了彌撒。我匆忙地閃過紛紛散去的信眾,疾步走向這個面容恬靜的年輕修女。
「李彤?你是李彤嗎?」我惴惴不安地問道,心中依舊不敢確定。
她緩緩回頭,臉上是空靈的笑意:「你可以叫我以瑪內利姐妹。」
我瞠目結舌地望著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記得我轉學的時候,她和喬驍來還是一對呢,不,就算是分手了,又怎樣?她的願心真的大到毅然出家的地步嗎?
「喬驍來呢?他忍心讓你在這裡受苦?」我忍不住問道。
「亡者的靈魂將歸於主。」她安詳地望著我,眼中無喜無悲,「願主保佑他。」
我猶如遭到雷擊一般,算是徹底傻了眼。亡者?靈魂?喬驍來他。。。死了?
她面對著聖像,手裡撥著玫瑰念珠。經文如林間溪水般自她口中緩緩而出。現在的她,早已是一個標準的出家修士,安靜,隱忍,虔誠。哪還有當年李彤半點活潑的影子?
「她怎麼回事?」顧不上禮貌,我向推門而入的接待修女大聲發問,"為什麼會在這裡出家?"
「為消除亡夫的生前罪孽,姐妹發下了終身誓願。」修女並沒有在意我的莽撞,她的聲音依舊安詳而從容,只是隱約帶著一絲悲憫,「以實瑪利來這裡已經有三年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然後又天不假年嗎?我心裡亂糟糟的,只是呆坐在那裡看她念經。那種來自天國的聖光灑在她的臉上,如此寧靜,如此聖潔。她的眼前想必正顯現著我看不到的天國勝景,從這一層面上來講,她早已不屬於這個人世間。
大概一盞茶的工夫,李彤的祈禱結束了。她從跪墊上緩緩起身,向我微微一點頭,便要轉身離去。
「李彤!」我沖她大叫道,眼淚止不住地劃過臉頰,冷得就像兩根冰筷子,「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謝昭啊!」
彷彿是平如鏡面的湖水被風吹皺般,她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我衝上去緊緊地抱住她,喉嚨里發出一聲哽咽。
「你走開。」她狠狠地把我往外一推,厲聲說道,「我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你。」
我一個躲閃不及,重重地撞上了桌角。從腰間傳來的痛楚讓我莫名地惱火起來。這就是對老同學的態度?多年不聯繫,一見面就動手。都說出家人更有涵養些,這下可好,成惡僧了!
「以實瑪利,」修女嬤嬤疾步走上來,「平日里我怎麼勸導你的?要原諒我們的兄弟七十個七次。」
李彤雙手合十,默默低頭不語。她的臉上依舊帶著一絲怒容,彷彿我並不是她的老朋友,而是抄了她家田地的階級敵人。
「用不著!「我沒好氣地說道,心裡依舊委屈不已,」老子又不欠她錢。」
嘴上這麼說著,我站在那裡卻壓根沒動腳。李彤從不是這樣的人,我不相信三年的修道院生涯可以讓她性情大變。
我需要她一個解釋。還有喬驍來,他死的時候絕不會超過二十三歲。是身患惡疾猝然離世嗎?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心裡亂糟糟的,只是聽著窗外的風一聲比一聲緊,不一會兒就飄起了鵝毛大雪。
「大概是我的修為不夠吧,」許久,李彤長長地嘆息一聲,「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會想起他。」
她的臉上似有無限凄婉,讓我想衝上前去緊緊抱住她。卻又顧忌她剛才的不近人情,只好硬生生地杵在了那裡。
「高中畢業,我便和喬驍來結了婚。」李彤緩緩開口,和著外面的鐘聲,給人以無限凄涼之感。「雖然知道他做得什麼營生,卻一直心懷僥倖。喬驍來不過是個小嘍啰,又是中間人那一派的,不會有什麼事情。」
「中間人?」我重複道,突然想起趙黎說的那樁公案。殺死周綏的兇手,他們截擊的兇手。
不會這麼巧吧?一種不祥的預感緩緩在心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