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告別

【一】

五月底六月初已經有了剩夏的溫度，空氣中的粘膩不同於春季的柔和，橫衝直撞地侵略過每一處角落。東京的氣候是典型的亞熱帶季風氣候，夏季高溫多雨，冬季低溫少雨，但是即便是夏雨綿綿，卻也無法驅逐悶熱的煩躁。

又下雨了。

手冢國光合上手中的資料夾，走到生徒會室會長的辦公桌前，拉開了窗戶透氣。室內的氣壓很低，也許是心理作用吧，有種咖啡喝過了量的心慌。

前天，傍晚的球場上，明明還有更好的解決方式，為什麼選擇了最激進的一種？

一向冷靜自持的少年獨自佇立在窗邊，一呼一吸之間都是令人壓抑的空氣，不留餘地。

一架飛機穿過重重雲霧，飛過青學的上空，模模糊糊只能看見一個剪影。

這座城市都在它腳下，開始，結束。

手冢國光似是魔怔了一般，虛空伸出手，意欲接住那空中漂浮的水霧，冰冰涼涼的好像是能夠冰鎮住一顆浮躁內心的良藥。

——叩叩。

三長兩短的禮貌的敲門，生徒會會長秘書推開了虛掩的房門：「會長，越前同學找你。」

「越前？」手冢國光回神，兀自垂下有些被雨點打濕的左手：「讓他進來吧。」

「啊不，那是一位女生。」秘書皺了皺眉，察言觀色地發現少年的臉色有些驚訝：「要是不方便的話我幫你去回絕。」

「哦，不用。」手冢國光快速收回了臉上的神色，轉身走到辦公桌前坐定：「讓她進來吧。」

「是。」

【二】

「部長。」越前尤里半倚在門框上，墨綠色的頭髮還有些微濕，顯然是剛剛從外面跑進來，氣息還有些微喘。

手冢國光皺眉，從身後更衣櫃中取出一塊吸汗的毛巾：「太大意了。」

「嘛，沒關係的，」越前尤里粗神經地接過毛巾，胡亂抹了一把，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謝謝部長的毛巾咯。」

看著女孩的笑臉，手冢國光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聲音確實一如既往的嚴肅認真：「尤里桑要注意身體，上次......」

彼此都清楚這個話題有多尷尬，手冢國光急急的止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音節，有些局促地別開了對視的視線，卻換來少女的一聲輕笑。

「噗嗤，部長你現在的表情好......生動！」不知道怎麼來形容面前冰山罕見的尷尬表情，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個不算表揚的好詞。琥珀色的眸子轉了轉，立馬轉移話題：「阿拉阿拉沒事的啦，說起來我還要感謝部長呢，要不是你阻止我的話也許這次右手也會和三年前左手那樣，報廢呢。」

安靜，手冢國光沒有話可以接上，只能保持沉默。不知為何聽到女孩輕描淡寫的一句「報廢」，心裡有說不出來的煩躁。

「我這次來......其實是有事請求部長。」越前尤里並沒有在意手冢國光的不自然，自顧自地說：「我想，我要辭去這個陪練的職位了。」

「尤里桑，你要離開我們嗎？」手冢國光心裡一緊，詫異溢於言表。

「啊，是的。」女孩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層層疊疊的雨幕，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青草香氣的空氣，淡淡的，涼涼的：「昨天我已經向學校遞交了退學申請，我要離開日本了。」

「離開？」百思不得其解，手冢國光站到越前尤里的身後，空出了一個禮貌的距離：「你哥哥知道嗎？」

「還沒告訴他，不過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回到原來屬於我的那個地方......」背對室內的少女身影中有說不出的倔強，聲音空靈而縹緲，彷彿穿透了無盡的時間隧道，遙遙迴音：「吶，手冢，你會支持我的吧。」

不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你會支持我的吧？

——你會支持我的吧。

什麼時候開始，幾乎可以認定，你將會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支持我的任性決定？

【三】

「是。」不出意外的答案，越前尤里揚起唇角，轉身，對著身後的少年側臉一笑：「謝謝你，手冢。」

「不用說感謝，尤里桑。」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和自己說謝謝了，手冢國光頷了頷首，早就明白，越前尤里這樣的女孩，即使沒有光芒照射，卻還是能夠讓人萬眾矚目，她總是以自己分明的稜角，十倍百倍地反射那些射向她的光，不會從此甘於平凡。

「呵呵，部長還是那樣生疏地喊我敬稱呢......」越前尤里調皮一笑，琥珀色的貓眼彎成兩彎月牙：「好嚴肅哦，怪不得龍馬他們都怕你。」

「那就叫你尤里吧。」手冢國光偏頭，有些局促，畢竟是第一次直接叫女生的名字：「那麼尤里呢？還叫我部長嗎？」

「誒？我不是叫你手冢的嗎？」琥珀色的眼睛睜大，彷彿是為了增加可信度似的。

「叫我國光吧。」

「誒？」完全蒙圈，差點咬到自己舌頭的越前尤里有些後悔自己的隨意吐槽。

「k......k......kuni......」

張嘴卻找不到聲音，明明是如此簡單的兩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音節，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越前尤里有些緊迫的紅了臉，不知是實在太過緊張還是害羞的原因。

手冢國光好心情地欣賞著女孩的窘態，終於大發慈悲地開口：「吶，尤里，提問：」

「誒？」

「人類生命之源是？」

「水（mizi）」

「森村誠一先生的名言，*與纏綿，卑鄙與正直，無聊與振奮，黑暗與？」

「光明（goomiyo）」

「聖魯道夫經理姓氏？」

「觀月（mizuki）」

「好，那麼手冢後面的名字是？」

「kuni......mitsu（國......光）。」

「嗯。」

「國......光。」

「嗯。」

「國光？」

「嗯？我在。」

「那麼......我走了。」

「嗯好，保重。」

日本，再見。

東京，再見。

青學，再見。

國光，再見。

灰白色的世界里，只有簡單粗暴的橫豎線條，大片大片的混沌中，隱藏著我一顆漂泊無依的心。

——————第一卷·灰白色調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