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國法家宴
「父皇息怒,兒臣這便去邀娘親賞花。」
違命一臉無辜,細細與中容交代賞花的時間地點,讓那中容分明暗暗雀躍,面上卻還得裝著矜持,抬手佯裝要打,嘴上說道:「不學無術,成何體統?」
違命奶聲奶氣附和了句:「父皇教訓的是。」
說罷拔腿就跑,生怕巴掌落在自己身上。
違命幼時不能理解,為何自己的爹爹是一國之君,娘親卻屈居別苑,連個名分都沒有。要說自己是私生的吧,待遇卻與其他皇子無異,要說不是私生的吧,父皇為何將娘親藏著掖著,不敢拖出來見人。
久而久之,違命聽旁人講起閑言碎語,這才拼拼湊湊、懵懵懂懂地知曉,原來她娘親乃鄰國勝神的皇后,被他老子圈禁在這宮裡,一囚就是六七年,行止沒個自由。
娘親來自哪裡,為何會被父皇軟禁,隔壁那個燧皇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娘親為何獨獨對那人念念不忘,違命從不聽安寧提起。在違命看來,安寧每日所做之事,就是吃飯睡覺修行,顛來倒去,樂此不疲。
違命聽說那燧皇是個靈力相當高強的人,娘親曾經師從於他,兩人苟且著苟且著,關係就變成了寬衣解帶。
這小子一想,原來修為高深還能有這等便宜占,平白無故勾搭個大美人回家,實在是好處多多,人生之大幸。從此,他便纏著安寧勤學苦練,勵志成為九州帶妹第一人。
不過那燧皇夥同牛賀,成天沒事就攻打瞻部。自打違命出生起,瞻部便腹背受敵,連年來戰事不斷,苦不堪言。
違命由此得知,燧皇不是個好東西,瞻部也不是個好地方。
違命一路拽著安寧,神神秘秘就往宮裡跑,只說娘親授業辛苦,孩兒要送娘親個驚喜,也不說到底要去哪裡,做什麼。
安寧知道這小子詭計多端,隱隱覺得不妙,抬眼望見中容,當即嗔道:「小子,你這是賣娘求榮。」
違命盼著一家團圓,有意撮合二人,豈料兩人八字不合,見面就不對付。違命見狀,心知這餿主意果然不高明,撒腿就跑,才不管二人憤憤。
安寧頓覺違命機警,也學著他的模樣,轉身就飄。
中容一路尾隨,安寧在前帶路,舉重若輕,不聞不問。
中容只道自己一番好意,全然被人無視,國事日夜操勞,此時心緒又無從排解,一時激憤,睡之。
安寧怒道:「你到底要痴纏到什麼時候?」
「孤與安寧,至死方休。」
「中容,放手吧。」
「怕什麼,你不是每次都吃避子湯藥么?」
安寧落淚,不再言語。
中容自知語重,幾番安撫,卻再無回應。
末了,一人向壁而卧,不置一詞,一人默然起身,寂寥離去。
違命雖未親臨事發現場,卻也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從此爹也不敢輕易去見,娘也不知如何討好。
可是娘親娘親,既然是娘,就得親近。
違命漸漸懂事,見安寧面上越發靜如止水,話也越來越少,本以為娘親修的是絕情絕欲大法,卻聽中容喟嘆,說安寧以前是何等明艷靈光的一個人,妖妖道道,嬌嬌媚媚,實乃女人中的女人,讓人看著就想據為己有。
違命問安寧道:「娘親,你還愛他嗎?」
「他是誰?」安寧動了動唇,問得雲淡風輕。
「燧皇。」
「不認識。」
「燧人琰。」
「數面之交爾,坊間不過流言,不足為信。」她輕笑,不知誰的話才不足為信。
「玉采。」
「故去多年,難以掛懷。」
「娘親,我去求父皇放你出去吧。」
「我能去哪兒?」
「去勝神,找你的燧皇去。」
「那你怎麼辦?」
「孩兒大了,總有自己的路要走,娘親莫要擔心。」違命自命一身俠骨,想這皇宮自己也不願多呆,不如趁著護送娘親,就找個江湖世家投靠算了。
安寧將違命抱在懷裡,竟把自己逗笑,輕言細語道:「小子,你才剛滿五歲,別糊弄我。」
昔年錯信那人十年之約,不過是一時年少,荒唐過了,才知道錯過便是錯過,如何也不能挽回。
今時今日,縱是那公子琰站在她面前,她亦不知如何面對。
真箇是,相見爭如不見。
這世間,還是沒心沒肺的人好,無牽無掛,無想無念。
話說違命雖像屁股長草,一刻也閑不下來,整日里滿皇宮溜達,見人就撩撥,但每每入夜,他也總會乖乖回窩,去跟他娘親請個安,而後老實回房。
可是這一天,已經到了後半夜,安寧伸直了脖子往外看,也不見違命蹤影。
她心中焦急,抬腳便往苑外走,到了門口,卻被侍衛層層攔住,再難行近。
領頭的說,他們本無意冒犯安寧,不過奉皇命行事,還請安寧海涵。
她聞言冷笑,剛想開口,卻聽另一人小聲說道:「別跟這女人說話,她有妖法,專門蠱惑人心。」
安寧一門心思記掛著違命,哪有精力與這些人糾纏,飄忽想要硬闖,誰知面前來了一個宮人,躬身上前,腳步急促,見了她便道:「姑娘,不得了了。」
她一眼認出這是中容貼身之人,關心則亂,皺眉問道:「可是違命出事了?」
「公子……公子被主子收了起來,說待到明日晌午,便要國法伺候,以示國人。」那宮人答道,「主子讓我來告訴姑娘一聲,公子今夜是回不來了,還請姑娘早些歇息。」
「他敢!」
「姑娘息怒。」
「帶我去見他。」
「這……主子吩咐過,晌午之前,誰也不能再見公子。」
「我是要見你家主子。」安寧冷然回道。
「姑娘請隨我來。」
眾侍衛見狀,皆不敢阻攔,目送二人離去。
那宮人步履極快,安寧連跑帶飄,好容易跟在他身後三尺左右,見了中容,已是氣喘吁吁,香汗淋漓。
彼時,瞻部內憂外患不斷,連年受戰亂紛擾,國君的寢宮,居然設起了夜宴,歌舞昇平,觥籌交錯。而為首那人,似已酩酊大醉,左擁右抱,聲聲勸在座群臣杯莫停,看上去儼然就是個昏君。
聽聞當今巢皇勵精圖治,日日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人人皆如此傳言,安寧便懷疑是自己走錯了地方,活見了鬼。
那人已於不惑,鬢髮斑白,再沒有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卻仍是比日月星辰更耀眼。
他似耽於酒色,沒空搭理安寧,只稍稍瞥了她一眼,信口說道:「喲,孤這寢宮,今夜竟來了稀客。」
話未聽完,安寧就覺出自己被人戲弄,轉身要走。
「孤大宴群臣,這玉液瓊漿,你不賞臉嘗一口?」
中容再次開口,樂聲乍停,舞者退避。
安寧立於群臣之中,背對中容,緩緩而道:「無事設宴,勞民傷財。昏君佞臣,於亡國不遠哉。」
「誰說孤無事設宴?」中容似心情大好,並未追究安寧言語唐突,接過左右遞來的酒盞,仰頭飲盡,醉醺醺道,「把違命給孤請出來。」
安寧聽得「違命」二字,立馬轉身,只見幾人簇擁著那孩子,自幕後有條不紊地走來。
違命身著一襲暗紅,目色虔誠,行止大方,一舉一動皆如受人精心點撥,儼然有脫胎換骨之狀。
安寧暗暗驚呼:小子你還有這般出息。
違命走到中容身側,恭順行禮,謙卑言道:「父皇。」
中容看也不看,只朗聲喚道:「宣。」
違命不緊不慢,雙膝及地,群臣見狀,亦俯身跪拜,垂首聽宣。
安寧杵在原地,想來這滿朝文武皆向自己行禮,雖說確有不妥,卻也不知如何是好。她顧慮著違命,實在不知那中容在搞什麼花樣。
只見方才領安寧來此地那宮人捧著一卷詔書,一字一句地宣讀。
久久不聽這些咬文嚼字的東西,宮人語畢半晌,安寧才恍然明白——原來公子違命,此刻已是太子違命了。
安寧到此為止的人生,有大半時間都荒廢在宮裡,大事小事見怪不怪,卻頭一次見人夜半宣召,賜封太子。
荒唐,這簡直是太荒唐了。
明明該當舉國歡慶之際,她卻冷冷麵斥君王道:「你到底想怎樣?」
此言一出,群臣面面相覷,舞樂者大氣不敢隨便喘一口,違命更是一直低垂著頭,將整張臉深深埋住。
中容許是覺得尷尬,朗笑反問道:「詔書說得那麼明白,你還有什麼不懂?」
「那我懇請巢皇,放我母子一條生路。」
安寧聲色婉轉,翩然而立,不卑不亢之姿,儀態萬方,傾國傾城。
眾人緘默,萬籟俱寂。
良久,只聽「叮叮叮」幾聲,一金樽飛至安寧面前,陡然折轉方向,直直墜地,在她腳邊打了幾個滾,最終也沒能重新立起。
中容怒火中燒,卻終究不忍將那盞金樽砸在這女子身上。
他凜然問道:「你是不是生怕孤將違命怎麼著了?」
「是。」
「如果孤不拿違命做借口,你是不是到死也不會來找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