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疼?心疼
s城靠海,冬天的風夾雜著寒冰,颳得人臉上像被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割過的疼。陸水寒低頭對著自己的影子狠狠抽了幾口煙,這才抬頭望向12樓那熟悉的位置。不知道什麼時候,燈光已經將整間屋子裝點得燈火輝煌。
這女人,不是半夜起來吃東西的吧?
某人再狠狠吸了口煙,任憑繚繞的煙霧在寒風裡飄散而去。現在是大年初一……
新的一年,該有新的氣象才是。陸水寒掐滅剩下的煙頭,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裹緊了一下羽絨服,轉身——
時間停止。
披頭散髮的女人,掛著薄薄的睡衣和拖鞋,定定地望著他。
地上清冷地反射著天上五顏六色的煙花火光,一閃一閃中,兩張平靜的臉互相對望著。陸水寒身側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心裡翻滾著,恨不得立刻就踏過去,將她擁在懷裡,狠狠地打她一頓屁股。
這女人,穿那麼少,就不怕感冒?好歹也披件外套再出來啊!
好多天沒見了吧!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還是一年?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陸水寒曾經想,即使愛得再深,半糖主義才是他需要的。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拋棄了這樣的信念,只為,看她一眼。再多看她一眼。
「我就是……來看一眼。」乾澀的男聲,在風裡被吹得凌亂。傳進她的耳里,只剩下了一抹嘆息。
葉欣陌就那樣望著,不動,也不回話。
拳頭握得更緊,指甲深深的陷進手心。「上去吧!外邊風大。我……」手指動了動,想抬起手臂,但最終還是沒有抬起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抿薄唇。「該走了……」
蕭瑟的風,貼著他的面頰,刺骨的疼痛。
男人說完,再狠狠地握住拳,身體僵硬地轉向另一方的車門。他不敢回頭,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想要擁抱她,想要親吻她,想要……愛她。
就在他打開車門的一剎那,背部被狠狠的衝擊。緊接著,冰冷的手環扣在他的腰前。
「女人……」男人身體僵硬,劇烈的心跳,已經抵擋不住負荷。她……這算是道歉嗎?
女人仍然沒有說話,只是將手臂收得更攏了一些。他的身體,與她的身體,緊緊地貼接在一起。她的臉在他的背上摩挲,嘴角不經意地勾起一抹微笑。
「笨蛋……」良久,清冷的聲線悠悠地傳來。
陸水寒抿了抿唇。
「笨蛋,我餓了。」
「……」陸水寒狂躁的心忽然被澆了一盆冷水,這女人……
「笨蛋……我冷。」女人很嚴肅地陳述道。
見他還沒反應,女人又摩挲了一陣,道:「笨蛋,我好痛。」
男人一震,扣著她的手,轉過身來。「哪兒疼?」
「腳……」她頓了頓,望進他深幽的眸子。「還有心……」
還沒等她說完,巨大的力道忽然將她箍進懷裡。緊緊的,緊緊的,抱住她,傳遞給她溫暖。女人被勒得生疼,但是什麼也沒說,雙手環上他的背。心底升起的滿足感,淹沒了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以後,不準離家出走。」
高大的身子僵了僵。「恩……」如小羊般的柔順,帶著濃濃的甜膩。
「笨蛋……」小臉又往裡蹭了蹭,語意里含著笑意。「回家做飯去,我五天沒吃飯了……」
「你!!」男人驀地推開她,橫鼻子豎眼沖她吼:「你自己的身體你不知道好好照顧啊!」
「你不在……我吃不下……」女人委屈的癟著嘴,手臂一緊,又將自己裹進他的懷抱。可是下一秒,身體被整個騰空。抱著她的男人,大踏步朝門內行去。
女人吊在他的脖子上,笑得燦爛無比。男人身體緊繃,臉色鐵青。「死女人,以後不吃飯我抽你。」
「好。」女人依舊笑著。
眼角,卻悄悄地滑落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飄落在路旁的灌木叢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不準穿這麼少出來晃!」
「好。」
「還不準趕我走……」
「好。」
「不準不信我……」
「好。」
……
男人將女人抱回家,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陣,看她已經面色蒼白氣若遊絲的模樣,打也捨不得打罵也捨不得罵,只得無奈地進廚房忙活。
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爬過來靠著門沿,看著他忙碌。
「我媽……當年就是看上我爸的錢,才嫁去的台灣。」
淘米的手忽然一頓。「唉!女人啊!就是這麼愛慕虛榮,這月色朦朧,不就是看上了那張身份證么?」陸水寒忽然想抽自己,沒事幹嘛說這句話,不是自找苦吃嗎?
「為了嫁我爸,我媽連大學都沒讀完不顧家人的反對離家出走了。到了台灣才知道,我爸其實只是在靠銀行的借款過日子,我爸的父母早就不在了……」看著他的目光,漸漸地開始渙散。「媽媽覺得,嫁了他,就該好好的跟他。後來生了我哥哥姐姐和我……為了貼補家用,我媽只好去找工作。她學歷不高,又人生地不熟,被老闆壓榨,身體慢慢地垮了……」
陸水寒靜靜地將電飯煲插進插座,開始煮飯。
「那段時間,雖然艱苦,但是全家人在一起很開心。直到……我四歲那年,全家染上流感。爸爸的信用額度全部花光,銀行不肯再貸款。家裡沒有錢去看醫生,我媽就找了點葯給大家吃,正好到我這的時候,那葯沒了……」她忽然停頓了一下,廚房裡只剩下菜刀一刀一刀切下去砍在砧板上的聲音。「後來才知道,那葯過了期。我爸爸、哥哥姐姐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全……去了……我媽帶我回到c城。」
後面的話,不言而喻。媽媽跟父母翻臉,家裡所有人都覺得她做的不對。一回家就受盡了責罵,媽媽知道是自己錯,只求她的家人能夠看在血緣關係的份上,收留她們。
小欣陌知道,爸爸媽媽沒有錯,外公外婆沒有錯,舅舅舅媽也沒有錯,錯的,只是命。
當年,她張著純凈的眼,看著親人一個一個的死去,後來,對著媽媽家裡人恨鐵不成鋼的氣憤,滿心都是傷痛。
再後來,媽媽終於去了。流感的毒素,和長期的勞累過度,造成她的身體千瘡百孔。舅媽是個極厲害的女人,她不喜歡媽媽,也不喜歡她,所以小欣陌被外公外婆撫養。可是外公外婆也不喜歡她的爸爸,年幼的小欣陌只得把所有的話往肚子里吞。
「媽媽的死給外公外婆打擊很大,他們的身體也漸漸的不行了。那時候我還小,他們沒有精力管我,但不敢讓我出去,怕出事,所以我只能被關在書房裡,懵懵懂懂的從小看那些我外公的書。」媽媽家是書香門第,很小的時候,媽媽就開始教她認字,小孩子認的不多,但是一個人被鎖在書房沒有事做,就乾脆一個一個的翻字典,直到把那些字認到為止。
那是一段很孤獨的時光,童年的孤獨和長期的浸淫,她看透了書里所有的人情世故,再加上親人的變故,使得她生性淡漠,不愛與人交往。
陸水寒將土豆一個一個的洗乾淨,然後切成絲,在她的淡述中,有好幾次差點砍到自己的手。
後來,上學了。舅舅因為工作的關係,舉家遷徙。外公外婆便帶著小欣陌在c城生活,兩個老人礙於她父母的原因,對她不怎麼親熱,但是該有的都有提供給了她。
就這樣一直到了大學。
「大二那年,外公接到一封來自台灣的通知,是當地銀行的……說是我爸爸欠了銀行好幾百萬,需要他們償還。」葉欣陌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外公外婆清貧,為了供我讀書,已經花費了很多,根本不可能償還得起。二老被這通知氣得吐血,不到幾天,雙雙去世。我舅舅安葬二老后,給我來信,說是外公外婆已經去世,他也無法承擔那筆債務,希望我好自為之。」
「所以,白漠然這個時候出頭,為你還清債務,同你簽定了那份不平等的合同?」陸水寒終於知道事情的始末,也終於猜到了那份合約的來歷。
「是的。」所以,她需要感謝他。「其實,當時他提供的這份合約對我是再好不過。現在找工作困難,以我的性格並不適合與人交往。他不光是替我解決了當時的債務,還為我提供了一份工作,至於工資,他也沒有苛扣……」
可是,他卻知道你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陸水寒倒了油,將土豆絲放進去,激起一片油花和陣陣的聲響。白漠然,白漠然……
「該說的,也就這麼多了。」女人微微嘆氣,收了神色,盯了他一會,才慢慢地走過去。雙手環上他的腰,臉貼在他背上。「是我不對,沒有早告訴你。」
陸水寒將鍋鏟放下,回身將她抱在懷裡,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清幽的發香味鑽進他的鼻子,讓他的心,沉甸甸的。「女人,謝謝你。」謝謝你現在可以對我說這些,謝謝你能夠將我留下來,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好好的愛你。
「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哭,所以才讓你出去,並不是要趕你走。」女人輕柔地解釋道。
陸水寒楞了,恨不得又抽自己一耳光,真是個笨蛋!「女人……我錯了,以後再也不胡思亂想了……」
「我想你,我怕……你會離開……」聲音悠悠地傳來,繚繞成線,將他糾纏住。她這麼多年,都一個人過著,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只有了他。如果連他都離開了,她該怎麼辦?
早在不知不覺間,她的生活,已經離不開他。
「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好不好?」狠狠地將她揉進懷裡,狠狠地親吻上她的薄發。他愛上她,何其有幸。「可是,女人,你跟白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