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

小茶茶歡快地報上地址，才依依不捨地掛了電話。

輕輕地抓住手裡的金屬物體，感覺到它的冰涼。好久，葉欣陌才將手機拿下來。屏幕上，清冷的女人湊向男人那張笑得極為欠抽的臉。

透明得能看見血管的手背在上面摩挲一陣，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等葉欣陌趕到離雷霆公司大樓不遠的商場門口時，小茶茶已經在那裡等著了。看見她，小茶茶便立刻親熱地撲上來，挽住她的手臂，說是剛發現一個好地方要帶她去，然後便在她的默許下兩人開始出發。

一路上小茶茶都在誇讚那個據說很好很好的茶座，葉欣陌靜靜地任她邊說邊拽著自己前行。

走了不多久，終於來到一個幽靜的去處。那是一家隱藏在眾多高樓大廈里的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店子。外面看起來與一般的成衣店沒有什麼差別，但是走進去，順著一條布滿綠色植物的窄道往前，放眼，卻是一個半露天的幽雅之處。

這店座落在建築的斜出一角，大半牆壁都已經被換成了玻璃，大片大片的陽光灑進來，卻又在一片綠色的生機盎然中顯得異常安寧。每個茶座被植物隔開，甚是寧靜。大約是店面的關係，並沒有什麼客人。連同她們兩個，也總共就四個人而已。

「怎麼樣，不錯吧？」小茶茶像獻寶地道。

葉欣陌輕輕應了聲，將服務員剛倒的茶端起來抿了一小口。

入口，澀然。

居然是純正的苦茶。正時，若有若無的旋律送過來幾句男聲。

「泡一杯苦茶

陪伴你到夜深

你知不知道

你總有一種很可愛的獨特

讓我充滿勇氣

抵抗冬天的寒冷

怎樣做才會完美

像個男人……」

抱著杯子的手指關節有些泛白。

「兮兮，你男朋友捨得讓你一個人出來呀？」小茶茶也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放低聲音，怕打破了這樣的安逸。

「他……不知道。」

不知道是在說他不知道她出來了，還是不知道他到底舍不捨得她出來。

小茶茶歪了歪頭，笑：「兮兮你真好運，我就知道你們能成的！對啦，他在雷霆的代號是什麼？改天我去騷擾他！」

葉欣陌低著頭，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不會吧？怎麼會不知道呢？」小茶茶吃驚地眨了眨眼，然後認真的扳著指頭數：「雷霆的編輯都很出名的呀！像杉樹、杏樹、松樹……杉樹肯定不是了，松樹據說已經四十了，橡樹好像也結婚了，杏樹……啊，我想起來，還有個茶樹……」

葉欣陌陰沉的心情忽然被她的一頓話逗得撥開了一些陰霾。「他不是主頻的……」

「……」這一句把小茶茶打擊的，只見她轉了轉眼珠。忽然瞪圓了眼睛，手指著某女顫抖，半天說不出話來。

葉欣陌將耳旁的碎發撥到耳後，微蹙眉頭。「怎麼？」

維持受驚過度的姿勢很久，小茶茶才轉了轉眼珠，活了過來。「你……是密？」

這回，輪到葉欣陌微微吃驚了。「喔？」

「不是主頻的編輯就只能是女頻的，女頻只有一個總編是男的……前些日子不是說了，女頻總編跟密……」小茶茶終於收回了手，眼眸里既是興奮，又是期待。「兮兮……啊不，你真的是密？真的嗎，真的嗎？」

「恩。」

「哦我的天！！」小茶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兮兮你太不夠意思了！啊，不，密大……你怎麼能騙我呢！兮兮，你……啊不，是密……」進入瘋癲狀態的小茶茶已經語無倫次。

「我沒有騙你。」清冷的女子低垂著眼瞼，慢慢地道。

小茶茶眨巴眨巴眼，回想從認識她到現在，她還真的沒有說過自己叫什麼到底是誰……反而是某人自己在那裡叫兮兮叫個不停，不禁皺了小臉。「那你也不能讓我誤會什麼都不說呀！」

葉欣陌沖她微微笑了笑，視線又落回到茶杯里，抿上一口。

苦澀。

「我該如何讓你明白我愛你

在那之後你點頭說我願意

想照顧你

想守護著你

這一刻

只想把你抱緊……」

清澈的女聲傳來，深深地將她纏了進去。笨蛋，你該好好聽聽這歌呀！

「這歌，叫什麼名字？」無視小茶茶在對面一會哭一會笑一會激動一會平靜一會手足無措的樣子，葉欣陌忽然主動出了聲。

「恩？啊！這個啊！苦茶。」

苦茶。

清冷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內心卻裝滿了苦茶的澀然。

「兮兮……啊不，不對，密大……我要簽名！」小茶茶忽然遞過來一本書和一支筆。

「恩？」葉欣陌終於拉回視線。書的封面，是一個破碎的藍色星球，上書：碎天星，作者：密。「我不記得我有出版。」

「不好意思啊！密大……我……」小茶茶絞著手指咬唇。葉欣陌靜靜地看著她，她良久才彷彿鼓起勇氣一樣，道：「這個，是我自己裝訂出來的……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侵犯你的版權……」

「哦。」葉欣陌點頭表示明了，隨即挑了挑眉。「簽名就算了。你天天帶著它？」封面有被卷過的痕迹，書頁也很蓬鬆。

「恩！每次沒事我就要拿出來看的！」小茶茶使勁點頭。「兮兮……啊不，密大，你的書寫的真好，我好喜歡好喜歡……而且，你的第二部碎天星前傳我也有看喔！太好看了，還有還有，你現在的殤，也好好看……」

葉欣陌微微笑了笑。

小茶茶彷彿被鼓勵似的，繼續道：「我最喜歡殤裡面的那個叫小驢的男配，哇真的太帥了！！如果我有他那樣的男朋友，肯定不會像女主一樣對他不聞不問的……對了，密大，我想問下下，女主到底有沒有一點點一點點喜歡小驢呀？雖然他是男配，可是……」

看小茶茶張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她，葉欣陌心裡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手機上的那張照片，忽然又出現在自己眼前。他那麼得意的笑，那麼滿足的笑……

「不喜歡……」

「啊！！」小茶茶慘叫，苦著臉：「兮兮你太狠心了！！人家不要——」

「她愛他。」

「……」小茶茶驀地瞪大眼睛，差點掀翻茶杯，好不容易搖搖欲墜的杯子，她才拽著桌沿問道：「兮兮……啊不，密大……小驢會不會成為男主？」

「不會。」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他雖然沒男主有錢，沒有男主溫柔，但是他也是很用心的啊！女主既然喜歡他，為什麼不能讓他做男主？」小茶茶暴走，她的小驢啊！可憐的小驢啊！

因為，他是我的男主。

葉欣陌再抿了口茶，沒有再接下話去，任由小茶茶怎麼威逼利誘，也不再說這個問題。

小茶茶撒嬌了好久，始終不見她鬆口，撇著嘴賭氣喝茶。

「不用等你開口先說我愛你

在那之前想對你說我願意

你不必問

你也不必等

這一刻

就值得愛到永恆……」

旋律里的女聲仍然纏綿地低訴著，苦茶越來越苦。

「好了好了，兮兮，我不問了！你真壞！」小茶茶含淚指控，卻忽然發現某女心不在焉地盯著音樂的來源方向。微微皺了皺眉，小茶茶默默地收了收桌上的書和筆。「兮兮，你……和他出問題了？」

「恩？」葉欣陌愕然回頭，見她一副「我又說對了」的模樣，扯了扯嘴角。「有這麼明顯嗎？」

「如果不是你一直分心聽這歌，我還真的看不出來。」

服務員過來，面帶笑容地替她們換了一盞茶。

「這裡的茶，都是固定上的嗎？」真是好奇怪的店。

「恩是呀！很多人喝不了苦茶，所以才錯過了後面的甘甜。」小茶茶笑容燦爛，下巴朝她面前的茶水點了點。「不試試？」

葉欣陌依言抿了口茶。「鐵觀音。」

「密大果然厲害啊！這個是純正的安溪鐵觀音，味道醇厚乾爽，回味無窮。比苦茶，味道要好得多了吧？」小茶茶嘻嘻的笑。

「我外公很喜歡茶。」葉欣陌繼續喝了一口，眼眸微閉。「其實，我更喜歡苦茶……小茶茶，如果一個男人一直很遷就你，有一天，你觸動了他的底線，他還會回來嗎？」

這是小茶茶自認識她以來，聽她說得最多字的一句話。

但這回小茶茶卻沒有跳起來興奮，明亮的大眼睛里微微變了變顏色，消失在一片清明之中。「會的，只要你肯。」

會的，只要你肯。

「不用等你開口先說我愛你

在那之前想對你說我願意

……」

歌聲，如是道。

葉欣陌在床上捂著冰冷的被子，對著那屏幕上的男人喃喃自語。「會回來的吧？」緊緊握住手機的指關節，越發的蒼白。

終究，他還是沒有回來。儘管小小的卧室里，還遺留著他的物品，殘留著他的味道，但是卻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淡到，葉欣陌已經忘了，該怎樣才能繼續面對手機上的那一男一女，遊戲上的那兩個小人。

於是，她乾脆像蝸牛一樣，整天窩在被子里。不想吃東西，也不想動。累了，就睡覺；醒了，就對著手機發獃；餓了，就喝點水……

直到某個半夜醒來，聽見外面巨大的狂呼聲，緊接著，是無數煙花迸發的聲音。

已經頹廢了好幾天的女人，終於爬了起來，一步一顫地扶牆出到陽台。漫天的煙花像是天庭灑下的祝福，所有的居民樓里，燈光通透。無數的人，笑著，鬧著。過年了……

他說：女人，跟我回家過吧！

他說：女人，留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他說：女人，你不去，我就出來跟你過？

手不自覺地抓住欄杆，失去了應有的知覺。笨蛋，你現在放心么……

仰望著天，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清冷的身子悄悄側轉，正待回房。卻在轉身的那一剎那，卻被樓下的樹蔭小道里一簇一閃一閃的火光吸引了目光。定睛望去，那斜倚在車門上狠狠抽煙的身影，頓時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失去了平衡，忘記了該如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