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初入雲宮
她……是死了吧?原來地府的空氣那麼香啊……話說不是應該很痛么?全身怎會這般舒暢?手好好的,腳好好的,臉好好的,還能呼吸,還能睜眼……躺的地方好軟,紗帳真漂亮!
竇扣揉了揉額頭,腦袋昏昏沉沉的,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她坐起身來,掀開那薄如蟬翼的紗帳,看到床頭點著熏香,輕煙裊裊。
她走至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喝,然後在這十分敞亮的屋子裡轉了幾圈。
六柱高大象牙白宮燈分佈均勻,即使是白天,裡邊也透著光;室頂極高,樑柱皆有雕藝,花紋極為精細;屋內擺設不多,給人感覺雖簡單卻不失高雅;主人應該很愛乾淨,屋內到處一塵不染。
竇扣在梳洗台的銅鏡前自嘲地笑出了聲,是活得有多累,才會連死都不懼,挺身接下那一刀,而今也不知是何人救了自己,等出去見到這裡的主人,再問問嗜鬯的情況吧。
她簡單整理了儀容,拉開門,下一秒卻整個人驚呆在房門口。
這裡……太美了吧!
風捲雲動,輕煙氤氳,長廊幽靜曲折,雕甍綉檻;院中甬路相銜,光滑平整,蜿蜒引路;甬路兩側鋪滿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或葉奇特,或花婀娜,色彩斑斕,香氣襲人;十步一樹,大小高矮,葉尖葉圓,無一棵相同。忽來一陣輕風,旁邊一顆寒梅落花似海,染了草,污了花,還有幾片飄至竇扣頭頂。好似不受四季影響,植被皆長得茂盛濃密,花團錦簇。看來主人亦是一位清幽高雅之士。
每穿過一扇圓形拱門,景色各異,竇扣粉唇半啟,驚艷連連。前方亦有窄溪粼粼,細長不見盡頭,水清見底,面泛絲細煙縷,溪邊砌滿形狀討喜的光滑鵝卵石,水流極為緩慢,偶爾才會因為一點外力,閃動波紋。
竇扣調皮的用指尖來回撥水,笑靨如花。好神奇!水居然是溫熱的!如果是寬大一點的河流,跳下去洗個澡肯定很舒服。
只是這一路走來怎會一個人影都沒有?那麼多樹,也是連只鳥都沒看到,景色雖美,此時卻讓竇扣感到莫名不安。
隱隱聽到遠處琴聲悠揚,她踩著輕煙循聲而去,只見庭院深處,直指蒼窘的參天古樹下草木蔥蘢,有人端坐撫琴於其中,影影綽綽,雲霧迷濛。
越走越近,琴聲入耳清明,空靈回蕩,已臻化境,竇扣躲在院牆窗棱后聽恍了神,雖看不清樹下之人,可其側坐的身姿給人一種只可遠觀的縹緲,她未敢上前攪亂這如畫風景。
一曲終,竇扣回過神,適才發現樹下之人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她提著裙擺跑過去,想抓住一點背影,可四周除了自己和草木,哪還有什麼人。再看身後的建築,上方紫檀木匾刻以篆體『太慧殿』三字。
嘴裡輕念,似乎在哪聽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她上前輕叩殿門,亦無人應答,不過門好像沒上鎖,溜開了一道指縫。
竇扣猶豫著要不要不合禮數的擅自進去,可終是覺得不太好,畢竟是被人家救回來的,這樣亂跑出來已是有失客道。
於是打算先回起先的那間屋子再說,既然有人焚香,說不定現在已經發現她人不在房中了。
「水沉香味溫醇,姑娘可還睡得安穩?」
聲音略顯滄啞,從身後傳來,竇扣回過頭見一鶴髮翁站在廊間提著香盞,眯著眼正對著她慈笑。
那老翁面上溝壑縱橫,色如枯木,身形佝僂,薄衫更顯乾瘦,滿頭霜白整齊的束在身後,倒也給人很精神的感覺。
他年紀看起來比山神廟裡的爺爺要大狠多,嘴邊的鬍子長得都快觸地了。
竇扣轉過身,轉悠著大眼,原本心裡塞了一大堆問題,這是哪?誰救我回來的?嗜鬯呢?剛誰在彈琴?你是誰?……
「嗯……很香。」誰知脫口而出的,竟是這般無關緊要。
老翁笑得很是和善,拖著步子越過竇扣,推開那扇漏了指縫的門,邊走進去邊說道:「玄雲宮有眾多偏殿和閣室,姑娘亂走可是會迷路的,只是這腳迷了方向不打緊,如是心迷了方向,就很難回去咯……」
竇扣好奇地跟著老翁進去,再一次感受到什麼叫氣勢恢宏。殿內書架或並排,或組成十字,皆高數米,除了門窗,四壁亦被書填滿,更有旋梯引上足有三層樓高,每隔幾尺站立一柱宮燈,和最初那間房裡看到的一樣,只是這裡的宮燈,要多出許多。
老翁行動遲緩,在經過的香爐內都添了點香末進去,口中幽幽問道:「姑娘可喜歡看書?」
「我喜歡看說故事的書。」以前爺爺書架上的珍藏都被她翻破了,除了那些讓人看了打瞌睡的治國之道,君臣禮儀之類。
「看來姑娘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不過在陰山之中修行,可是要屏去一切雜念,否則,只會徒增遺憾。」
這老翁說話真是讓人摸不著北,不過竇扣抓到了重點。
「這裡是陰山?」她突然記起嗜鬯和戚沐良談話間提到過的太慧殿,不就是剛才木匾上的三個字么,難怪覺得眼熟。想不到他倆口中不易進出的地方,如今自己正身處其中。
那這裡應該是那個山神爺爺,額不……山神大叔住的地方了,剛才樹下撫琴之人,莫不是他?
「我怎麼會在這?」竇扣記得在於府幫嗜鬯擋了那一刀,當時胸口燥熱,那些光束又飛了出來,不過接下來的強烈震擊讓她還來不及看清是何種情況,直覺全身骨頭都已被打散,然後就失去意識了……
「姑娘是老朽在玄雲宮見到的第一個女客,不過仙尊既然救你回來,定是有他的道理。」老翁從架上取下一本書,擦了擦又放回去。
沒想到又是他救的自己。
「你知道嗜鬯在哪嗎?」
「仙尊只帶你一人回來。」
「救命之恩,理當親自拜謝,老爺爺能否引我前去?」
老翁停下,側過身對竇扣說道:「仙尊有交代,在你床頭添香三日,自會讓紅鶴來引你去大殿。只是這才過了兩日而已,你就醒了,看來姑娘的體魄比常人要強健一些。若不覺無趣,老朽可為姑娘尋幾本異聞錄打發光景。」
「紅鶴是誰?」
「他是仙尊座前小童,年紀和你相仿。」老翁又說道:「老朽在玄雲宮主要做些養花護草,擦拭打掃的雜活,姑娘喚老朽桓翁便好,有什麼需要的,可跟老朽說。」
「那……」竇扣有些難為情,「可有吃的東西?」
桓翁微微一愣,然後捋著鬍鬚呵呵笑道:「老朽真是老糊塗了,不過這廚房是好久都沒有用過了,食材得重新找。」
「我上次看到嗜鬯可以隨手變出烤雞,你不也是仙人嗎?」竇扣一想到那日在洞中石室中吃的脆皮金黃烤全雞,肚子就咕嚕個不停,正處長身體的階段,總是餓得特別快。
「仙法能做很多事,但不能體會過程,千萬年的日子如果總是這般無趣的生活,那和石頭有何區別?凡人嚮往仙人什麼事都可以信手拈來,豈知這樣的日子久了,也會讓人感覺不到自己還活著。」桓翁一面說著,一面放下手中的香盞走出正殿,領著竇扣朝另一間閣室走去。
竇扣直覺桓翁說話總是讓人云里霧裡的,而且話又多,又都是大道理,她實難聽懂。不過確是不能打斷長輩說教的,她默默跟在後邊,含糊的『嗯』幾句。
走進一間和起身屋子同樣格局的雅室,只是要小一些,裡邊擺放著灶台,菜板,鍋碗瓢盆,木材斧頭,基本燒菜要用的都齊全了,缺食材而已。
「老朽很久沒用仙法了,今日天色已不早,不宜再出宮尋食材,姑娘要做什麼菜,老朽隔空取來罷。」桓翁掃了掃灶台上薄薄的一層灰,又用了一些清潔之術,使廚房看起來頓時乾淨整潔。
下山之後就再沒燒過菜,就連在落孤城中一日三餐都是藍姨準備的。竇扣腦中搜尋著爺爺曾教過的幾道簡單料理,然後說道:「茄子,黃瓜,雞蛋,土豆……」
口中所說之物應聲而落,還附帶了滿滿一袋大米,桓翁笑眯眯地道:「可還有缺的?」
「夠了,夠了,這些菜可以吃上好幾日了。」
說實話,竇扣的手藝並不好,在竹山生活的時候顧著貪玩壓根就沒有好好跟爺爺學過煮菜,現下怕是要給人看笑話了。
桓翁坐在一旁,看著竇扣在灶前生疏地忙碌,仍是淺笑,不發一語。
勉強做了幾道可以下喉的小菜,至少沒有完全失敗,還是能分得清什麼是什麼。那原本紅撲撲的小臉上染了條條柴灰鍋黑,竇扣渾然不知,還自顧自吃得津津有味。
「待晚一些老朽為姑娘準備幾套換洗的衣物送過去,姑娘所居的閣室後院有溫泉池用以凈身,如果有其他需要可至太慧殿左側長廊盡頭的屋子尋老朽。老朽每日巳時會去太慧殿添香,酉時掌燈,姑娘若覺得無聊,太慧殿內有很多奇聞異錄可做消遣。」
「我就是一山野丫頭,姑娘姑娘的叫,聽著很拘束,桓翁以後喚我竇扣便好。」
桓翁笑眯眯地點點頭,似乎這是他的招牌表情,老人家看起來很是和藹慈祥。
桓翁叮囑她切勿亂自行走,所以竇扣吃飽后,只在太慧殿周圍的園子隨便逛了逛。回到起先那間屋子的時候已近日落,看到床頭疊放著幾件顏色淡雅的衣裙,知是桓翁送來的。
如果不是桓翁說這間屋子有後院,她還真不知道原來對著正門的屏風後邊是可以拉開的移門。
後院凹凸不平的岩壁有水滲出,潺潺流入一方橢圓池,池邊堆滿花崗岩,光滑平整;池內四座石燈光暈柔和,配以騰騰水汽,讓人恍若置身夢境。臨岩一顆碩大海棠,粗枝剛好蓋過整個池,花開正茂,落得水中池邊點點粉白。
竇扣找了一塊天然的石靠背,哼著小曲,全身泡在水中,只漏出腦袋,水汽把她的臉蒸得紅通通的。
吃飽喝足后能洗個熱水澡是一件多麼幸福之事,而且是在如此美妙的環境中。
整個人鬆懈下來,頭越發昏沉。
就一天吧,暫時不去想季大哥為什麼變得奇怪,暫時不去擔心藍姨是否安然無恙,暫時不管嗜鬯人在何處。自下山以來,似乎從未像現下這邊舒坦過,如果可以放下一切,在這裡生活下去,該有多好,只是人非草木,又豈能真如桓翁說的那樣不被世俗牽絆。
室內的宮燈很是神奇,夜深之時,會自己變昏暗下來。竇扣躺在床上,手裡拿著凌央走時掛在她腰間的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