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蛺蝶鴛鴦
嗜鬯睡覺從來都不在床上,他更喜歡倚卧在房樑上或者隱身繞著某根柱子。
竇扣推門進去的時候房內一如既往的空無一人,她喚了兩聲,不見他出現,於是對著空氣說道:「剛在外邊聽到兩個下人談及禁閣之事,我大概了解了你所謂的玄機是什麼……」
這招果然好用,房內燭火瞬間通明,嗜鬯從橫樑上飛下,心急問道:「是何物?」
竇扣從腰間拿出佩玉道:「你先幫我把這個送去凌央房內。」
「現在?」
「嗯,等你回來再跟你解釋,此物和禁閣有關。」
「送去不難,只是你這東西一旦送回去,他定會知曉你人已在庄內,這樣一來我們假冒賓客之事就公諸於眾了。」
「無妨,我對凌央有恩,相信他不會為難我們,而且你放心,說不定這東西還回去了,他非但不會計較假冒之事甚至還會感激我。」
「那就要看你的情郎是不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人了。」嗜鬯接過佩玉,一溜煙消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凌央所居的院子炸開了花,一個個下人,護衛都被他吼了個遍。修道之人本應內斂沉穩,但此刻的凌央已然是淡定不住了。
「你們說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那我房中怎會憑空出現此物?敢情叫你們值夜都是去打盹,聚賭的!?」凌央握著佩玉,心下五味雜陳。
昨晚有人進了他的房間,他竟全然不知!那來送兩極麒麟墜的人定來頭不小,小豆子這一年多是不可能如此精進的,難道遇上了危險致使麒麟墜被人給搶了去?想想又覺得不對,東西恰巧是在昨日父親訓話後送來的,庄中口舌嘈雜,那人定是知道了他正需要此物,先不論好壞,此舉確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丫鬟素梅被領了進來,一見到凌央,雙頰一紅低著頭跪了下去,怯怯道:「少主,南苑的姑娘讓我給您送來一封信。」說完把信箋雙手呈上。
「姑娘?」凌央接過。
「那姑娘說您看了信自會知曉。」
凌央一頭霧水的把信拆開,但見信箋上兩行詩句赫然在目。
『豆蔻枝頭雙蛺蝶,芙蓉花下兩鴛鴦』
「真的是她……」凌央把信疊好收入衣襟,對跪在地上的素梅急道:「快起來引我前去。」
竇扣並無十足的把握凌央會記得這句在陰山時他調侃她所引用的詩句,且看他如何反應,再做下一步打算了。
苑中幾株肉蓯蓉花開正茂,即便花多如幽谷,也不見有這種奇特種類,花梗筆直挺立,花朵如鈴鐺簇擁而上,密密麻麻,顏色或紫或黃,黃中帶紫,紫里透白,看著既詭異又吸引人。
竇扣伸出手想摘下一朵,卻被人喝住:「不要碰那花!」
聲音蒼勁有力從身後傳來,竇扣笑了,她抽回手,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怎麼?這花也有毒?」
「花倒是沒毒,只是人心真的很毒啊。」凌央讓下人們在苑外守著,一邊走近一邊說道:「小豆子,我可是等你一年多了。」
聽到凌央喚的那聲小名,竇扣記起是在陰山中時她生他的氣,他胡亂取的,她轉身朝凌央莞爾一笑:「我想吃你烤的魚了。」
褪去一身補丁粗布衣,她不再是陰山上那個背著背簍跟在他後邊的小女娃了,一雙靈動大眼如盈盈秋水,抿嘴淺笑似新月,竇扣不是凌央見過最漂亮的,但絕對是讓他最舒心的姑娘,即便他已年過加冠,比她年紀稍長了些,也不由得多生出了一份心思。
「我可不想看你滿臉柴灰的樣子。」凌央亦笑道。
「你倆大清早就在此打情罵俏,可是把我當空氣了?」嗜鬯倚在一顆大樹上,逗弄著手腕上纏著的一尾翠青蛇。
「這不是洞中的那位仙者嗎?如此一來昨日送佩玉之人,應是仙者無疑了。」難怪他感知不到,能隱藏靈氣之人定是得道飛升之輩。
嗜鬯挑眉默認。
凌央轉而問竇扣道:「你如何得知我正需要此物?」
「昨晚月下乘涼的時候不小心聽到的。」接著竇扣把他倆冒充賓客之事娓娓道來。
「既然那麼重要的東西都還了你,那我要看禁閣里的東西也非難事吧。」嗜鬯插了一句嘴。
「禁閣我亦從未進過,此次公示,父親勒令閑雜人等不得入庄,訪客身份一定要鑒別清楚,所以你們即便是過了門衛那關,等到公示當日,也未必過得了父親那關。」凌央想了想道:「待明日我去向父親稟明實情,再看父親作何反應。」
「如果為難就不麻煩了。」竇扣抬起頭對樹上的嗜上說道:「我們出來已有一個多月了,還是早些回去吧。」
嗜鬯聳聳肩,反正昨晚已從竇扣那得知這禁閣的秘密原來只是神祗預言,那他亦無多大興趣。預言無外乎是什麼王朝易主,天災人禍之類的,於他都是些不痛不癢之事。而且荒漠的日頭如火烤,早些回山中避暑也好。
凌央豈會那麼快就讓竇扣回去,怎麼說都是尋兒的救命恩人,父親肯定是要見上一面的,更何況他還有好多事要問她。
「你救家妹的恩情還未報答,如今送了你的東西又被迫拿回,真是慚愧。即便兩位無法參加公示,當天也會有來自各國的美酒,美人,美食,如若不嫌棄,我希望兩位能多留幾日,家妹也曾說想見見救命恩人。」
如果是以前聽到美食兩字,竇扣興許想都不用想就會答應留下來,如今她更擔心的是回去晚了會被責怪。
竇扣正欲婉言相拒,卻看到嗜鬯『嗖』的飛下樹抓著凌央手臂滿臉欣喜道:「各國的美女和美酒?此話當真?」
凌央保證道:「父親會在當天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賓客,會拿出西域各國的佳釀,都是父親珍藏多年的美酒,而且助興的舞姬和樂師都是從各國高價請來的,雖不及天界仙子,但已是人間難得,定不會讓仙君失望的。」
「既然少主盛情邀請,那本仙君就不拒絕了!」嗜鬯給了竇扣一個『我就是要留在這,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然後飛到樹上繼續打盹去了。
看來真得先學會御行,不然去哪都得求人。竇扣暗自嘆氣,自己一雙肉腳,想走出這萬里沙漠回到陰山根本是無稽之談。也罷,反正她有一些話這一兩日道也不盡,希望大叔不要那麼早出關就好。
兩人被凌央移出南苑,搬至了他的院內,下人們忙了一天,把寢居內的擺設皆換上了最好的。竇扣以為頂多住上半月而已,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可凌央執意如此,說是救妹恩情和還物恩情這些還遠遠不夠。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竇扣著實難再推搪,也就隨他了,只是柜子里堆疊滿滿的綾羅綢緞,紗袍衣裙以及梳妝台上五花八門的首飾讓她有點啼笑皆非。
每天什麼都不用做,專門在房裡換衣服,扎髮髻,插頭飾許都不會重樣。
幾個丫鬟提著熱水進了來,讓竇扣沐浴更衣,說莊主在偏殿設了宴,為感謝她的救女之恩。至於他們冒充賓客之事,非但不問責反而還說多虧了她送鑰匙來。
竇扣覺得這莊主倒是個十分通情達理之人。
她整個人泡在撒滿花瓣的浴桶里,熱騰騰的水氣縈繞著整間屋子,讓人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丫鬟催促的聲音:「姑娘可需要奴婢進去伺候嗎?」
竇扣這才回神,「不用了,我馬上就出來。」回了丫鬟,感到桶里的水已漸涼,她起身拍掉肩上花瓣,走出浴桶,餘光偶然瞄到一個人影正站在窗邊……
「啊————————————」有人竟然在偷看她洗澡!還不知道看了多久!
最先衝進來的人不是丫鬟,不是凌央,不是護衛,而是那個不急不緩,總見不到人的嗜鬯。
慌亂中,竇扣扯下屏風上的衣物手忙腳亂地想裹住重點部位,卻還是衣不蔽體。
嗜鬯施法阻絕了門外意欲衝進來的下人。
竇扣著實被嚇到了,此時癱坐在地,顫抖著指向窗外人影的位置,只是嗜鬯進來的時候已不見蹤影。即便他很快穿過牆追了出去,亦不知那人逃了哪個方向,回過頭猛然看到窗上留下了幾個鮮紅的胭脂印記。
是那凌家的小姐!
幸好偷看他家竇扣洗澡的是女子,若是個男人,他非把他眼珠挖出來不可!只是這凌家小姐為何在此做出如此詭異的行為,確實讓人費解,那日亭中見她,神色清明,話語間凸顯睿智,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象此人會這般行徑異常。
嗜鬯轉念一想,她難道是被妖邪霸佔了一魂一魄?
人有三魂七魄,若是妖邪侵體,皆全數喪失,有道行之人可維持性命與其共存,直至把妖邪逼出體外,輕者元氣大傷,重者痴傻一生。只寄居在人一魂一魄里的妖邪無非是不想讓人察覺,若是想用精魂養著妖體大可不必如此,隨便附個凡人一年半載即可,到底借凌家小姐之手做的這些奇怪舉動是何用意?
他向來對這些小妖寬容大度,只要不過分,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嚇到的是他家小丫頭,那定是要抓出來好好盤問一番了!
嗜鬯穿牆回屋,看到竇扣還楞在地上,他背過身邊施法邊道:「地上濕答答的還一直坐,得了風寒我可不管你。」
竇扣身體騰空,頭髮和身上的水漬瞬間乾涸,衣服也自動一件一件從內到外整齊地穿好,嗜鬯又一揮長袖,把她送至妝台銅鏡前坐定。
竇扣還沒回過神又聽嗜鬯道:「別發傻了,那人是凌家的小姐,估計又犯傻了,在窗邊畫記號呢。髮髻我不會扎,我出去幫你叫丫鬟進來。」
聽到是凌尋,竇扣這才收了驚,平了氣息道:「我自己扎就好了,你出去跟他們說我沒事,我整理好就出來。」
嗜鬯一扯嘴角:「我若能治好這凌家小姐的怪毛病,他還不讓我進禁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