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共用一體

第三十四章 共用一體

危崖上,一身素白的俊美仙人盤腿而坐,墨發如瀑般傾泄於身後,發尾盤曲鋪於衣袂,額角垂下的兩縷滑過肩輕柔地飄在風中。他膝上放一把瑤琴,十指輕撥,如行雲流水,琴聲時而委婉連綿,時而高亢激昂。

崖下邊的山谷中,百花競開,綠樹成蔭,穿谷而過的河流潺潺綠水,映著日頭清澈透亮,整片谷地晴空萬里,一覽無餘,不似山崖後方的樹林那般煙雲氤氳。

桑虞隱去數層蝶翼,只留了最不起眼的一層鵝黃鱗翅,悄悄地停在鍾離阜的束髮竹簪上。

她不知他是從何時開始來崖上彈琴的,恰巧一日她來崖上摘山梅偶然聽到琴聲,才知他每隔數日便會來此撫琴幾曲。

「你喜歡琴律?」鍾離阜沒有停下指尖動作,只是煽了下眼睫,唇齒間幾字溫婉道出。

桑虞不確定這話是不是在問她,她知道他是誰,每次都是這般極為小心的停靠,不求他沒發現,但求不要擾了他的興緻。所以只要一落在他的竹簪上,她馬上像個雕塑一般,連翅膀都不敢煽動一下,直到他起身離去時才悄然飛走。

到底還是擾了他呢,桑虞從簪上飛下,落在瑤琴冠角處,煽著翅膀用靈力寫出『好聽』兩字。

「從谷底飛上來不易,今日便多彈一曲予你罷。」

桑虞受寵若驚,欣喜地繞著鍾離阜飛了好些圈圈,鱗翅上灑下的熒彩,落英繽紛,暈染了整個世界。

她一激動就控制不住靈力。不過無妨,天籟配佳境,何樂不為?

『谷中更勝』桑虞又在冠角處寫下。

「身處其中,反而不解其美,在這崖上俯瞰,天廣地闊,盡收眼底,畫中遊人不及描畫之人。」

音律漸緩,一曲近尾,小黃蝶正欲如往常一樣悄然離去,卻見鍾離阜指尖伸了過來,桑虞有些緊張地看著面前龐大的白玉指,猶豫幾秒,她飛上他的指尖。

「你有名字嗎?」鍾離阜抬起手靠近看了看,此刻那張俊美絕倫的臉近在遲尺,皮膚真好,一點瑕疵皺紋都沒有,桑虞感覺自己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不過還好他不會發覺

她腦袋轟轟正想著該不該寫下名諱,就沉默了這一小會兒,然聽見鍾離阜又道:「蝶自谷中來,喜聞絲桐音,不如喚你蝶音可好?」

說完隱去膝上瑤琴,把桑虞送回空中,不道一句別詞,起身騰雲而去。

待天空中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小黃碟翅膀抖擻開來,散出五色數層蝶翼,如流光般的翼尾隨之舒展,妖嬈起舞。桑虞心情好的時候,翅上斑紋會凝型遊走,此刻聚成了朵朵小花,來回碰撞。

她在原地飛舞了一陣后忽的化作人形,身著層層紗裙,一頭褐發勾於耳後簡單束起不帶任何裝飾,只是眉心一朵花蕾頗為搶眼。

朱唇勾起,笑顏如花,桑虞仰頭看著鍾離阜離去的天空呢喃道:「蝶音……」

昨晚的夢境記憶猶新,竇扣用過早膳后坐在園中石凳上想出了神。夢中的男子是大叔,崖下是幽谷,地點是陰山邊緣,那女子應該是谷中蝶族。竇扣又突然想起荼青描繪過『姐姐』的模樣,頗為神似。只是為何這樣的情景會出現在她的夢中?而且那女子身上所散出的熒彩和當初她胸口飛出的五色光束如出一轍。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能體會到那女子的心情,直到此刻都無法平復的心情,那種滿心歡喜但又隱忍酸楚,近在咫尺卻又不敢觸及的傾慕之情。

她居然懂!彷彿昨夜夢中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內心的寫照。思及此,竇扣有些慌了神,心裡某處已經冒頭的小芽苗似乎一夜之間被人澆了水,施了肥,讓她想忽視都不行,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洞中石室?第一句『扣兒』?還是每日的案邊相伴?

不過幸好……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知道。

「聽人說,我昨日嚇著你了。」

竇扣神遊太遠,以至於有人站在她身側一小會兒了還沒發覺,她抬頭看著朝她微笑的凌尋,定了定心神說道:「是我太大驚小怪了,小姐不用放心上。」

凌尋在竇扣身旁坐下,「你有心事?」

「昨夜夢中所惑,庸人自擾罷了,小姐來此有何事嗎?」竇扣打量起了眼前人,一身散花煙羅,發上綴著白玉華盛,垂幾條流蘇剛好及耳,看年紀應該和她不相上下。

竇扣又想到昨日宴席上莊主和嗜鬯的對話,雖說她醉了,但把內容零零散散拼湊起來還是記住了些,因此對凌尋的情況算是有所了解,只是不知凌尋像現在這般正常之時能維持多久,還是說發病是毫無預兆的。

「那日亭中見你,頗有眼緣,料不到你竟是救我之人,心下高興得緊,今日就迫不及待的來找你了。」凌尋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我只是做了個順水人情,小姐不必……」

「你喚我阿尋就好了,我知道你叫竇扣。」

「好,阿尋。」

「我的『病』你也聽說了吧,你會把我當怪物嗎?自從我變成這樣后,連以前那些跟我十分親近的婢女都疏遠我了。」凌尋有些悵然道。

「你是人,我怎會把你當怪物?」

許是常年悶在庄中,這會兒好不容易來個了年紀相仿的伴,讓凌尋格外開懷,她一掃臉上陰霾,開心道:「那我以後可以天天來找你聊天解悶嗎?」

竇扣心下對凌尋十分同情,想著這段時間在庄內也沒什麼正經事,便應承了。

凌尋吩咐丫鬟送來點心,茶水,今日的日頭溫而不火,惠風和暢,能在這園中樹蔭下偷閑半日尤為愜意酣然。

凌尋就像水沸了的茶壺,嘴都沒停過,無外乎是問一些中原有什麼好玩好吃之類的,畢竟竇扣只在落孤城中生活過,稱不上見過大世面,自然也是懂得不多,所以對於凌尋的問題她多是含糊帶過,敷衍了事,外帶一點瞎掰。

許是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凌莊主才不會讓凌尋出遠門的吧,誰知好不容易給治好了,又被妖邪侵了體,難怪到現在還沒出過庄,想來這種金絲鳥籠般的日子也不見得多幸福。

竇扣突然想到有一個人也是這般,雖說她與那人已有芥蒂,可曾經的那一聲『於姐姐』已是抹不去的記憶,想如今的於書嫻應是魔人了吧。

竇扣又走神了,凌尋喚了她好幾聲才拉回思緒。

」你年紀不大,心裡藏著的事還挺多的。」凌尋咬著塊糕點,含糊道。

「我猜你也未必像表面這般開朗豁達,只是心中所想不顯言表罷了。」竇扣思及與其指腹為婚的殷伯珩,也許是凌尋心底一塊不想觸碰的傷疤。

凌尋黯然垂瞼,須臾喚了一聲:「竇扣。」

「嗯?」竇扣側過頭。

「如果可以,我願意把身體讓給她。」

竇扣詫異,「原來你知道……」

「她本是陰山之中一隻修為尚淺的白貂,名喚小五,甘願化作魂晶讓伯珩哥哥帶回來救我。」

「甘願?」

凌尋頓了頓,還是把將事情告知了竇扣。

「伯珩哥哥去陰山尋草,不慎跌落山崖被一貂鼠所救,此貂鼠便是小五的姑姑葵娘,伯珩哥哥在葵娘洞府養傷的那些日子,葵娘漸生情愫,便允諾可救我性命,條件是伯珩哥哥必須終身伴她於陰山。伯珩哥哥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葵娘所謂救我是用其他修行的生靈煉化為魂晶延續我性命,豈知無論修為多高的生靈,靈力終有枯竭耗盡的一日,但只要伯珩哥哥信守諾言,葵娘應承我一世無疾。」凌尋嘆了口氣繼續道:「其實伯珩哥哥養傷的那些日子都是小五在照顧,竟也生了情愫,當小五得知其中緣由后,她便知道即使沒有姑姑,伯珩哥哥也不會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因為還有一個身為未婚妻的我,誰知小五主動要求葵娘讓伯珩哥哥帶她回去,作為一個救人的魂晶帶回去,她希望可以占我一絲魂魄得以共生,也算是成為伯珩哥哥的妻子了。」

竇扣心下一陣酸楚,飛蛾撲火為的只是不屬於自己的溫暖,和別人共用的丈夫。然值不值得只能自己權衡,或許對於小五來說這樣的情感亦抵得過自己一生修為。

「我聽說後來殷伯珩還是弄得魂飛魄散的下場……」似乎感到話有些不妥,竇扣立即噤了聲。

凌尋倒是瞭然。「伯珩哥哥擔心我的病症,只得先答應葵娘的條件,帶著小五的魂晶回來,誰知待我漸漸康復之後,他並沒有守約回去,葵娘便找上門來質問他為何背信棄義。伯珩哥哥思來想去終是無法做出以命換命之事,決然相拒,但錯在自己,便說任憑葵娘處置,那葵娘倒是不手軟,一招便毀了伯珩哥哥的凡軀肉身,三魂七魄皆被打散。」

聽到這,竇扣把昨天宴上兩人的對話串聯起來,事情的來龍去脈全數清晰了。不過有一點還是不明白,既然小五都想和凌尋共用一體了,為何會讓凌莊主助她再修得真身呢?

「昨日恍惚聽到說有什麼集魂重生之法。」竇扣問道。

「這庄內大部分的地方都被小五做了記號,還差最後一絲靈慧魄和兩絲中樞魄未找到。」

「找到后又該如何?」

「小五隻說她必須重新修得人形,方能使用此法,具體如何,我也不清楚。」

「那你們這一來一往的,可有固定出現的時間?我也好知道你什麼時候是凌尋,什麼時候是那隻小白貂。」

「如果小五感知到附近空中有波動就會出來探究,我不會抗拒她侵入我的神識,所以都是不定時的。」

竇扣聞言點了點頭。

聽到迴廊傳來腳步聲,兩人看到凌央走近,凌尋起身欲離去,想哥應是為昨日嚇到竇扣之事來興師問罪的,為了耳根子清凈,還是走為上策。

「尋兒,」誰知被凌央叫住,只見他三兩步走到了跟前道了句:「爹在正堂叫你過去。」

「爹找我幹嘛?」原來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不過爹怎會叫她到正堂去?平日里有什麼事都是自己來閣院找她,或是叫趙管家來傳話,著實奇怪。

「師傅來了,說上次我帶去祁山的蓮子糕味道不錯,今日既然來了莊裡,便想再嘗一嘗你的手藝。」

凌尋不傻,如果真是為了蓮子糕,爹大可讓她做好叫下人端過去便是,何必喚她親自去正堂。想來和自己有關,需要動到忘塵真人大駕的無非就是小五之事,且看父親如何決斷,反正就算來個『一屍兩命』她也要儘力保護小五。

凌尋朝竇扣笑道:「我做的蓮子糕只要是吃過的人都會念念不忘呢,明日讓丫鬟送過來給你做零嘴。」

「那我可有口福了。」竇扣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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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仙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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