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堂中議事
凌央眯眼抬頭看了看正午的日頭,想著仙君此時正在正堂和父親還有師傅一同商議尋兒之事,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和小豆子的二人世界,突有興緻道:「今日天氣不錯,不如把午膳設在湖中可好?」
竇扣想到去陰山時,在那小舟里的難受勁,她連忙擺手,「不了,不了,這暈船的滋味我可吃不消。」
「一杯定神茶就能解決的事。」凌央不顧竇扣再拒,喚了下人去準備菜色,「喝了這茶保證不暈,記得你曾說過要來庄中跟我道明一切,何不趁此好天氣一邊賞景一邊閑聊?」
看來這船中的午膳是非吃不可了,竇扣無奈問道:「你說的那個什麼茶真能讓人不暈?」
青漠庄外,湖中畫舫,凌央確實沒有騙她,自喝了那杯茶后,這搖搖晃晃的水上之行果真是絲毫不覺得難受了。
竇扣食不知味地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面前的食物,琢磨著早上凌尋跟她說的那番話,越想越覺得那隻名叫小五的白貂可憐,好像自己能感同身受一般,加上昨日那沒來由的夢境,心下越發的酸楚。
見竇扣心不在焉,凌央咳了一聲道:「可有想好從哪說起了?」
竇扣放下碗筷,眼神向外飄去,悠悠道:「我體內有禁滅封印,有人說因為封印著的靈力太強,才得以不受禁錮多次救我於危難之中,我去陰山找嗜鬯是為了救收養我的人,她中了鸑鷟血的毒,只有赤炎蛇的毒才能解除,我之所以在陰山修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衝破自身封印,不再渾渾噩噩的活著。」
「禁滅封印?你不是……」凌央訝異,此封印他略有耳聞,屬上層咒法一類,別說他了,怕是師傅也無可奈何。
「恩,藍姨說此封印只用在不屬人道的生靈體內,也許……我真的是只妖怪吧。」風迷了眼睛,竇扣乾脆閉上,深吸了一口氣道:「不過,我現在卻不想破封印了,能這般平凡地活下去,只要不忘初衷,努力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許有些真相,有些往事,撥開塵封亦不見得是好事。」
聽竇扣此番感言,凌央竟感到身上如落了大石般輕鬆,人妖疏途,仙凡天譴,如果竇扣真屬妖獸一類,恐怕即便他有心,也會事與願違。
思及此,凌央又苦笑著搖了搖頭,落花有意也不見得流水有情。
「既然你想法如是洒脫,不如你拜入祁山,以後做我的小師妹如何?」
凌央覺得此法甚好,如果竇扣答應,以後近水樓台,感情可慢慢培養。
竇扣卻噗呲一聲笑出來,然後又憋了回去,心想著不知桓翁在祁山是何輩分,萬一高出凌央的師傅忘塵真人,他可是要叫她師叔了,還小師妹呢。
「你笑什麼?難道看不上祁山?」凌央嗤鼻,祁山可是第一修仙大派,弟子三千還不包括他們這些外門的,每年上山求學者不計其數,掌門真人在眾多地仙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她竟不屑?
意識到自己失態冒犯,竇扣斂去笑意不好意思道:「我怎敢看不起仙門,只是你此番話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而已。我已有打算,不牢費心了。」她並不想道出桓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這些小輩不知當年的因果是非,自然是不便拿出來作為茶餘飯後消遣。
凌央尤感失落,剛打好的算盤全數落空了,不甘心道:「你真要在陰山做他一生的家奴啊?說到底我也有責任,不然我再去求仙君......」
「並非這樣。」竇扣打斷,「我現在已不是他的家奴了,如今在陰山的日子,衣食無憂,住所舒適,還有幾個朋友。」她簡單描述現狀,不想說得太清楚,如若告訴凌央她住在玄雲宮內,怕是得被抓著問個不停了,定是要她解釋憑啥水蓮仙子住不進去,她這小丫頭就得到特赦了。
「那就好,反正我知他洞府在何處,隨時都可去看你。」凌央說完飲茶一杯,起身飛出船外,御劍凌空,看眼前湖光山色,瓊樓玉宇,突然來了興緻,爽朗大聲道:「蕩舟觀景,美人相伴,何其逍遙,讓我略施小法來個錦上添花。」
凌央口中念訣,指做結印,只見各種花瓣從四面八方集結而來,像遷徙的鳥兒,密密麻麻瞬間堆積在畫舫上空,他再手臂一揮,萬千色澤的花瓣雨飄搖而下,鋪滿湖面,擾得錦鯉爭相跳躍。
一片月白落入竇扣手中的茶杯內,她湊到鼻尖聞了聞,淡淡幽香沁人心脾,她卻皺起了眉,這法術造出來的景緻美雖美,可得犧牲多少花開正茂的植被呢。
凌央見竇扣不喜反憂,收了腳下的劍,飛入船中,不解道:「尋兒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用這招哄她開心,我以為你們女孩子都會喜歡這些漂亮的景緻。」
「漂亮的景緻誰都喜歡,只是沒有必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你可知這些花兒亦是有生命的,再者你把那麼多的花都弄沒了,你讓那些蝴蝶,蜜蜂去哪找吃的?」竇扣把杯中的花瓣捻起來,放在掌心,吹向空中,輕喃:「也許我的本體就是這麼一類容易被人忽視的渺小生命。」
風歇雨停,羹殘茶涼,凌央竟不知如何接下她這句話。
日漸西斜,整日都不見嗜鬯,倒也落得耳根清靜,竇扣聽凌央說嗜鬯和莊主還有忘塵真人在正堂商議凌尋之事,不知可有結果,雖說是八杆子打不著關係的人,但她也不希望這般多情又善良的小貂落得個悲劇收場。
竇扣以身體有些乏了作為借口辭了凌央,她想偷偷去正堂看看。於是又支開了跟屁蟲般的丫鬟,看似遊園賞景般一路朝正堂走去。
正堂內換上了宴幾,左右交疊各八張,時令盆花皆是石竹,配以同色帷幔遙相呼應,顏色活躍艷麗不失莊重,想是為了那重要的日子纔此番布置,只等賓客前來了。
凌肅芒正襟危坐於堂上,對旁邊的管家道:「你去看看小姐為何還沒過來。」
管家應聲退下后,凌肅芒又對著堂下左側一位眉清目秀卻滿頭銀絲的鶴氅道人恭敬道:「真人遠道而來,本應休息幾日再議,只是凌某覺得此事需得儘快解決為好,事情的經過大致如此,真人可還有疑問?」
嗜鬯一派慵散側卧於蒲團上,手裡握著瓷杯,半眯鳳眼。凌肅芒口中所述他昨日已知曉,若非這酒不錯,他才懶得又聽一遍。
對面那個少年白頭的小地仙正略有深意的看著嗜鬯,也不回凌肅芒的話,使得氣氛有些尷尬。
「真人這般真情流露的眼神可是讓我頗難為情。」嗜鬯稍稍坐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瓷杯,皮笑肉不笑。
「人道南天門內眾位仙班,恪守成規,戰戰兢兢,無不畏於那嚴格的天條和從不徇私枉法的西王母,今日見仙君這般洒脫模樣倒是不枉了那句『快活似神仙』。貧道姓辜名子淮,祁山掌教丹辰真人弟子,道號忘塵,在此有禮了。」辜子淮站起身來,以茶代酒作揖道。
他這是諷刺呢還是讚賞?嗜鬯最為討厭文縐縐的客套話,即便是被罵也聽不出來。
氣氛有些凝重,凌肅芒忙乾笑兩聲,命人送上新的水果和茶點。
「這腳站久了會疼,蹲久了會麻,姑娘何不進來坐會兒。」辜子淮突然出此一言。
嗜鬯翻了翻白眼,竇扣有的時候機靈古怪,有時候真是不知道該說她天真呢,還是說她腦袋少根筋,也不看堂內都是些什麼人,怎會不知她在門口偷聽。
竇扣一愣,手心捏了把汗,咬著嘴唇走出去,尷尬道:「我是來找嗜鬯的,你們一人一句我不好打擾,就在外邊一直等著。」說謊她在行。
她朝凌肅芒行完禮,走到嗜鬯身旁坐下,一副裝傻無辜樣。
凌肅芒倒是不介意,笑呵呵的介紹道:「這是小女的救命恩人竇姑娘,她亦知曉此事,真人不必介懷。」
竇扣這才仔細打量對面之人,朗目疏眉,神明爽俊看似不過三十齣頭,卻已是滿頭霜白。
只見辜子淮點頭溫婉道:「曾聽小徒央兒提起過,多虧了一位小姑娘才尋得仙草,想必就是此位了。只是......」辜子淮頓了一頓,眼神直視竇扣,「為何姑娘會我祁山的運氣走穴之法,雖說是初級入門法術,可從不外傳,敢問授你的是何人?」
嗜鬯一聽心下瞭然,除了那太慧殿的老翁還能有誰。
反正桓翁沒說不能告訴別人,既然人家都看出來了,竇扣也不打算隱瞞,「玄雲宮內的一個仙翁教我的,我只知道他姓桓。」
聽到是玄雲宮辜子淮略微詫異,又對竇扣一陣打量,臉上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須臾他問道:「桓師叔如今在陰山過得可好?」
竇扣一聽,豁然開朗,這輩分,凌央果真是要叫她師叔啊!她強忍著笑意,顯得表情格外扭曲。
嗜鬯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你中邪了?」
竇扣清了清嗓子,「勞您費心,他老人家吃好睡好,身體硬朗著呢。」
「既然姑娘是師叔的弟子。」辜子淮站起身來,朝竇扣正式行禮道:「這該叫聲師妹了。」
竇扣沒想到他會如此反應,趕忙擺手慌道:「桓翁說我從未行過拜師禮儀,算不得祁山弟子,而且他早已不屬祁山門下,這聲師妹不便喚。」
想到凌央喚她師叔只覺得好玩,但被辜子淮叫師妹,總感覺怪怪的,還是如桓翁所說的表述吧。
辜子淮還想說什麼,卻被慌亂奔進來的人打斷,趙管家氣喘吁吁對著凌肅芒道:「莊主不好了,小姐又失魂了,此時正坐在鳳飛閣五層樓的飛檐上,怎都喚不下來,萬一不穩......」
「五層?!」凌肅芒吼道,顧不得賓客在座,隨著趙管家疾步而去。
竇扣亦起身跟了上去,不忘回頭丟給嗜鬯一句:「別顧著喝酒了,快來救人。」
這丫頭一如既往的愛管閑事,還非得拉上他,也罷,反正無聊,且去看看那隻小妖要搞什麼名堂。嗜鬯斜眼看著對面那個事不關己的喝茶之人道:「凌莊主口乾舌燥的說了半日,你就不去看看是何情況?」
「看了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