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合巹毒酒(2)
侍女們匆忙在洞房內擺上了香案。
不一會兒,錦簾被掀開,一陣繁雜的腳步聲,年老的內侍尖細的嗓音揚聲傳來,「花著雨接旨!」
兩個侍女攙扶著花著雨跪在了香案前,那個常公公開始宣讀聖旨。
花著雨怎麼也沒想到,這聖旨竟然是給她的。怪不得姬鳳離讓在這裡擺香案,白日里拜完堂,他便匆匆離去了,聽說是去了宮裡。他應當知曉這聖旨是給她的,說不定,這聖旨還是他請來的。
聖旨的意思很簡單,封她花著雨為暮雲公主,遠嫁到北朝和親。
和親?如若她沒有記錯,要去北朝和親的是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自從南朝勝了西涼國,南朝的勢力在各國中愈發強盛。東燕和北朝都派了使者前來交好。
前幾日,北朝的賢王來為他們的太子求親,嫁過去便是太子妃。然而,卻沒有人願意去和親。
原因無他,位於北地的北朝,氣候極是惡劣,南朝的女子不適宜在那裡生存。前朝有過一位到北朝和親的公主,因適應不了那裡寒冷的氣候,不到幾年便得了病,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所以,皇帝捨不得自己唯一的公主皇甫嫣嫁到塞外去受苦,於是,便應允從百官的千金中選一位。
北朝的使者將帝都最負盛名的幾位千金,繪了丹青,快馬加鞭送到了北朝,最終,北朝太子選了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溫婉雖然不願意,但卻聖命難違。聽說,禮部已經派了兩百精兵,明日一早便和北朝使者一起,護送溫婉到北朝去。而現在,皇帝卻忽然下旨,讓她到北朝去和親。
這個皇帝老兒似乎忘了,她剛依著他的旨意嫁了,但是,他的聖旨中卻隻字不提,只是稱她為花小姐。
花小姐?!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手遮天為所欲為。
這便是皇帝!
聖旨宣讀完畢,常公公手托聖旨,倨傲地說道:「請花小姐接旨!」
花著雨跪著沒有動,她也沒有說話!
一室的死寂。
「請花小姐接旨!」常公公揚高了聲音,再次喊道。
如果可以,花著雨仍舊不會動。但是,攙扶她的兩個侍女強行將她架了起來,抓著她的手,去接那明黃的聖旨。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力。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任人擺布的屈辱。
「慢著!」她悠悠開口。聲音不高,語氣很淡,然而,誰都能聽出來,這平靜無波的聲音里暗含著一絲冰冷的殺意。
兩個攙扶著花著雨的侍女,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只覺得眼前的人,讓她們無來由地心生懼意。
「花小姐還有什麼話說,難道想抗旨不成!」常公公語氣不快地問道。
如若可以,她真的想抗旨。但花著雨知曉,她絕不能這樣做。她爹平西侯花穆,對朝廷忠心耿耿,如若她抗旨不遵,首先要處死她的不是別人,是她爹。或許就是因為他的這種愚忠,炎帝才這樣對待他們花家。花穆在邊疆立下無數戰功,炎帝仍舊以邊疆不穩為由,十年間不讓他回京。這一次,他大敗了西涼國,逼得西涼獻上五座大好城池言和。為他們花家請功求賞的奏章實在太多,炎帝不得不准許爹爹回京領賞。封了爹爹平西侯,又為她這個無名無才無德的女兒,賜了一門人人艷羨的婚事。
可現在,炎帝卻又讓她去和親,這其間定有曲折,只是她無從知曉。不過,早晚,她都會查清楚的。眼前這件事,還是要先見過爹爹,才能定奪。只是,要她接旨,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花著雨定了定心神,淡淡說道:「常公公,臣女如今已不是花小姐,而是姬夫人,實在不知這聖旨是接還是不接?臣女和姬相的親事也是聖上的旨意,若是接了這道聖旨,不是抗了聖上前一道聖旨嗎?臣女真不知如何是好。」
傳旨的常公公被問住了,他未料到花著雨會這麼說。賜婚的確是皇上的旨意,如今又下旨和親,皇上應該先下一道廢掉賜婚的聖旨的,但是皇上似乎也忽略掉了。
常公公有些為難,猶豫著是否需要回宮再去請一道聖旨,但那樣皇上定會怪罪他辦事不力。這個混在宮裡的人精,登時把目光投到了姬鳳離身上,眼角眉梢儘是討好的笑意,小心翼翼問道:「相爺,您看……」
「去取本相的筆墨紙硯來。」姬鳳離的聲音淡淡傳了過來。
侍女快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捧了筆墨紙硯過來,將一側擺滿了糕點的桌案騰空,鋪好了宣紙,將毛筆遞到了姬鳳離手中。
姬鳳離接過毛筆,蘸了墨,在宣紙上筆走龍蛇地揮灑下去。不一會兒,宣紙上便寫滿了墨字。
侍女拿起墨跡未乾的字,輕輕吹了吹,送到了花著雨手中。
雪白的紙,墨黑的字。字體龍飛鳳舞,洒脫飄逸,讓花著雨極是欣賞。只是可惜,這卻是一紙休書。
花著雨望著眼前那大大的「休書」二字,清冷的笑意從唇角漾開,驕傲的眸底閃過一絲悲涼。真是世事難料,沒想到,她花著雨有朝一日也會得到休書。
這個姬鳳離不愧是深得帝心的輔相。
這封休書一寫,這件事便轉為姬鳳離先休了她,然後皇帝再下旨讓她和親。皇帝不用廢掉前一道聖旨,也無人會說皇帝出爾反爾。
「不愧是姬相,這一手字寫得真是漂亮,花著雨很榮幸能得到姬相的墨寶,定會珍之藏之。」她懶懶地說道,語氣里全是欽佩,聽不出一絲做作,似乎對姬鳳離的字很是喜歡。
屋內的人沒有不驚異的,按理說,今夜的事,擱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不是會哭得梨花帶雨,便是會怒得歇斯底里。可是,花著雨既沒有哭,也沒有怒,甚至沒有一絲怨言。
這個女子是不是傻了,怎會淡定若斯?
「勞煩兩位姐姐替花著雨將聖旨接過來,花著雨先謝謝了。」花著雨微笑著對身側的侍女說道。
侍女將常公公手中的聖旨接過來,塞到了花著雨懷中。
「今夜還請暮雲公主暫居到宮中去,明日一早,北朝的使者便會到宮中去接公主。」常公公揚聲說道。他倒是改口很快,這便稱呼花著雨暮雲公主了。
花著雨揣著休書和和親的聖旨,被幾個宮女攙扶著出了屋。她頭上還蒙著喜帕,她自己不能動,也無人為她掀蓋頭。就是能動,她也不會掀開的,這一屋子的人,她一個也不想看到。
屋外,雪花還在飄著,大紅喜帕偶爾被風吹起,讓花著雨瞧見院子里的大紅燈籠,大紅的喜字,披紅挂彩的樹。只是,她再感覺不到一絲喜氣,反覺得那紅色像血一樣刺目。
花著雨深深吸了一口氣,料峭的空氣沖入肺腑,冷得令她心寒。
這便是她的洞房之夜,令她終生難忘的一夜!
她坐在轎輦上,感覺到膝蓋處的刺痛漸漸淡了,合巹酒的藥力更霸道地襲了上來,她迷迷糊糊地沉入到黑暗之中。
花著雨醒來時,置身於奢華貴氣的寢殿內,她知曉自己如今是在宮裡。她多希望昨夜的一切,是一場荒誕的夢,可是,竟然是真的。
她試著要坐起身來,但渾身上下依舊使不出一絲力氣。除了無力,倒是察覺不出別的什麼疼痛的癥狀。看來,姬鳳離給她下的應該是軟筋散之類的葯,大約是為了防止她不願和親鬧將起來。說起來,姬鳳離倒真是一個思慮周全之人。
「小姐,你總算醒了,睡了一個晚上了。」桃色俯身過來,握住了花著雨的手。她顯然是哭過了,一雙眼紅腫得令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