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合巹毒酒(1)
二月正是乍暖還寒的季節,前兩日還是煦日和風,這日卻紛紛揚揚下了一場雪,天氣驟然變得冷了起來。
這場雪令禹都的百姓猝不及防,而有一件事,同這場突如其來的雪一樣,同樣令人始料未及。
那就是,當朝左相姬鳳離要迎娶平西侯花穆的千金。
從門第上看,這門親事門當戶對,又是御賜姻緣,當是帝都一樁佳話。然而,在禹都百姓的眼裡,這當事的男女兩人卻有些太過懸殊了。
左相姬鳳離,提起他來,南朝的百姓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幾乎就是一個傳奇的存在。
他十五歲在殿試中狀元及第,小小年紀便躋身朝堂。此後四年,他輾轉朝堂,建功立業,立德修身,以他的驚世才華,終於在十九歲那年,官拜一品輔相,成為南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帝相。
他不僅有驚天才華,更有傾世之貌,在帝都素有第一公子之稱。更難得的是,他雖權傾朝野,卻甚是親民,上位三年來,辦了諸多利民之事,深得百姓愛戴。而且,據說他俊美、溫柔、優雅、專情,是禹都乃至整個南朝未嫁女子的最佳情郎。
如今這個最佳情郎就要成為某人專屬的情郎,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雖然都知曉自己配不上姬相,但,如若姬相娶一個般配的女子,她們心中或許會好受些,生出些自嘆不如之感。然而,他要娶的卻是平西侯花穆的千金。
在禹都,但凡有些才貌的世家女子,都是有些名氣的。譬如,最負盛名的便是溫太傅的千金溫婉。她有帝都第一好女之稱,不僅美貌傾城,更是詩畫雙絕。深宮裡的三公主皇甫嫣,喜歡撫琴,琴技高超。還有吏部侍郎的千金安容,容貌雖不及溫婉,卻有一雙巧手,刺繡是京里聞名的。
京里數得上的世家才女很多,老百姓能一口氣數到十位,但是,對於花穆將軍的千金花小姐,人們卻連她的閨名都說不上來,別說排號了。
這樣一個無才無貌無德平庸至極的女子,配才容冠絕天下的左相,無疑是不般配的。大約就連上天都覺得不公平,適時地來了這麼一場雪。
一場雪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這場喜事的進行,花小姐在二月初一這日,被八抬大轎抬到了姬府。
夜,大團的雪花又開始飄。
花著雨端坐在新鋪的大紅錦褥上,抬起新點了蔻丹的手指,掀起了垂在眼前綉著鴛鴦戲水的紅喜帕。入眼處,紅帳幔,紅喜字,大紅的龍鳳喜燭,一切都昭示著她已經是一個新嫁娘。
終究還是逃不過!
原以為避過了,卻還是撞上了另一場賜婚。只不過,她對於未曾謀面的夫君,還是有幾分期待的。
門外遙遙地響起一陣腳步聲,她的陪嫁丫鬟桃色焦急地示意花著雨蓋上紅喜帕。花著雨瞧著桃色緊張的樣子,唇邊笑容輕綻。她伸指剛放下紅喜帕,房門的錦簾被掀開,一股凜冽的寒氣沖了進來。
「都下去吧!」一道優雅的聲音響起,語氣淡若熏風,讓人感覺出說話者的雍容自若。桃色早低垂了頭,低低喚了一聲「相爺吉祥」,便隨著剛進來的幾個侍女一起退了出去。
隔著大紅的蓋頭,花著雨並不知姬鳳離在做什麼,只是,良久,他都不曾來掀她的蓋頭。
長久的沉默,讓花著雨感到很疑惑。
過了好久,室內終於有了一絲響聲,是壺中倒出的醇酒滴落在盞中的聲音,很清澈。
一隻修長的手執著一盞酒遞到了花著雨面前。
盞是琉璃盞,剔透無痕。酒是深紅色,如美人腮上的胭脂,很艷。不知是什麼酒,花著雨從未飲過。不過,左相府備的合巹酒絕對不會是什麼劣酒的,那陣陣撲鼻的酒香就說明了這一點。
花著雨接過酒盞,兩人手腕相交,一飲而盡。
美酒初入口寡淡無味,繼而品出一絲甘洌,透著淡淡的醇香,果然是好酒。她正要把酒盞遞給姬鳳離,酒盞卻自行從手中滑下,濺落在白玉鋪就的地面上,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幾塊,每一塊都閃耀著清冷的光華。
花著雨顰了顰眉,垂下眼帘,瞧了瞧自己乍然無力的手。塗滿蔻丹的指甲在燭火下閃耀著冷艷的色澤,似乎是在嘲笑她的這隻手,何以連一隻小小的酒盞也握不住。
是迷藥?還是毒藥?
方才,她還在心中讚歎,這合巹酒是如此的甘美清冽,比她喝過的燒刀子香醇多了,這才是深閨女子應該喝的美酒。可不曾想到,這卻是一杯毒酒。
才回京幾日,安逸的日子才過了幾天,她的警戒心便退化到如此地步!只是,又有哪一個新嫁娘,會想到洞房之夜的合巹酒里有毒呢?
綉著鴛鴦戲水的紅喜帕還遮在頭上,她想看看姬鳳離是否也中了毒,可抬眸只能看到鴛鴦喜帕上垂著的串珠金線流蘇微微顫動,別的什麼也看不到。而此時,她就連掀開這一層薄薄的紅喜帕都不能夠。
渾身的力氣乍然被抽走,她站立不住,順著床榻的邊緣,緩緩癱軟在地上。
若在往日,一杯毒酒,無論毒性多麼的烈,她也不會這麼輕易被毒倒。只是,現在的她,內力全無,和普通人無異。
自從回京后,爹爹便將她的內力封住了,為的是怕她在京里惹事。其實,她心裡清楚,爹爹是怕她不願嫁給姬鳳離,抗旨逃婚而去。
爹爹並不知,她心裡,對這個年輕的左相,是有些欽慕的。因為姬鳳離不同於京里的世家子弟,憑著家族的庇護在朝中為官。他是寒門學子,靠的只是他自己。
「來人!」姬鳳離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還是那樣淡若熏風的聲音,這一次花著雨卻聽出了其內漾出的瀲灧鋒芒。
很顯然,姬鳳離並沒有中毒!
花著雨笑了,笑意在唇角緩緩綻開,幽冷如一朵晶瑩剔透的冰花。
她早該想到,姬鳳離何許人也,天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相。這世上哪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投毒,只除了,姬鳳離自己。
有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將地上散落的琉璃盞碎片掃走。有一塊碎片扎在了她的膝蓋上,侍女沒發現。
那種尖銳的疼痛在膝蓋蔓延,刺痛提醒著她,這一切不是做夢。
「為什麼?」花著雨冷冷問道。
他為何要這麼對她?縱是悔婚也不至於要給她下毒吧?
她想不通!
這便是禹都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嗎?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只感覺到兩道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犀利而深沉。
花著雨心中湧起一股驚心動魄的感覺,有這樣犀利目光的人,他的存在,是令人無法忽視的。
男子修長的手,緩緩探了過來,指尖拽住大紅喜帕的一角,似乎想揭開喜帕,一縷淡淡的香隨著衣袖帶起的風糾纏而來,若有似無。然而,手指拽著喜帕頓了一下,卻又忽而撤走了。
他沒有揭她的蓋頭,或許,他根本就不願意看到她!
「何必問呢?琉璃盞就不會問,你何以會摔了它!」淡靜如水的聲音,如春天的一陣寒風,吹落一地殘紅。
琉璃盞自然不會問,因為它是物。
難道,在他的眼裡,她是和琉璃盞一樣的,就算是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不用問為什麼?又或許,在他眼裡,她還不如那一隻琉璃盞?
花著雨睫毛微顫,唇邊凝起一絲冷笑。沒有人再說話,罕見的寂靜中,一陣小心翼翼的走動聲從外面傳來。
「相爺,宮裡的常公公前來宣旨。」侍女在門外小聲稟告。
「擺香案,就在這裡接旨!」姬鳳離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