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用了,那時候我才十歲,哪裡記得那麼多,況且他還沒有得手就被師父先一步阻止了。還有,我對不開心的事記憶最差,很快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真樂觀。那不管我對你做了多可惡的事,你也是很快就會忘記的吧?」南宮玄試探著問,微抬的眸心,有一絲意義不明的古怪波瀾微微搖晃著。
「說不定我跑到看不見你的地方待上幾天,就會忘得徹底乾淨了。」
「那很好。」
賀蘭蝶尾聽不出好在哪裡,而且他說好的時候表情語氣都太漠然了。
想想不對,這傢伙幹嘛問她這種問題?他該不會……
「你是不是想對我做些什麼……」人神共憤的事?
賀蘭蝶尾還來不及把話說完,突然見他拿起一張寫了幾行字的紙,打算塞進信封里,露出底下那張紙上頭卻有四個字—她的名字。「你幹嘛寫我的名字?」她不解的發出疑問。
「那天你在那邊看書,哭得吵死了,我一時沒忍住,寫下來打算拿去找人詛咒,看能不能讓你安靜一些。」
這混蛋,又在胡說八道,說什麼要讓她安靜一些,根本就是想把她詛咒成啞巴吧?
「後來我想了想,你這麼活潑也許是件好事,至少滋潤了我的生活,替我解解悶。」
好聽甜膩的話適時補上,也及時壓下在她心口萌生的細小火苗,化為熊熊怒焰的危機。
雖然怪自己窩囊,輕易就被他隨意施捨的柔情牽著走,賀蘭蝶尾仍是軟著身子偶近他,嫩嗓輕吐:「你的字寫得真好看。」
「你寫的字也不會有多難看吧?」他不信有人會特地花錢讓一個字丑的丫頭幫忙抄書。
「當然不難看,我的字是跟師父學的,我早就把師父的本領學個十成十。我們都會把事先抄寫下來的經文拿給對方看,對方覺得滿意,才會請我們抄寫。可惜,我抄寫經書的工具都在樊安寺里了,沒能帶過來。」不然就能給這個男人看,叫他以後別再小看她,哼!
「現在寫給我看也不遲呀。」南宮玄拉過那隻嫩白柔荑,把蘸好墨的筆塞進她手裡,再把她拉靠近一些。「只有你一個人的名字在這上頭,多寂寞呀,把我的也添上去吧。」
賀蘭蝶尾分不清他語氣里所蘊含的是懇求抑或是誘哄,忍不住追問:「你要陪著我嗎?」
「我是可憐你。把我的名字也寫上,這樣我就不會因為你老是不知死活的舉動,拿去給西斐祭師下詛咒,免得禍及到我頭上。」薄唇輕撇,看似對她的說法不屑極了,但顯然南宮玄做的與說的不同,他直接把她拉到身前,柔聲命令道:「快寫,讓我看看你的字有多『好看』,好讓我徹底愉快地羞辱你。」
「寫就寫,誰怕誰呀?」就沒見過這麼不誠實的傢伙。賀蘭蝶尾噘著嘴在紙上寫下他的名字,在寫完「玄」字的最後一筆時,忍不住破功,「我、我不行了,好好笑,這樣變得像是在寫婚宴請帖,哈哈哈……」
她笑得人仰馬翻,橋小的身子沒站穩,直接坐到他身上,手中毛筆沒握緊的扔飛出去,幸好他眼明手快地接住,放回桌上。
「我不介意你覬覦我,不過我是不會娶你的。況且,我應該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吧?」
聞言,賀蘭蝶尾從他懷裡抬頭看他,這一幕,與他們初識時很相似,只是那時他臉上的笑意客套疏離,如今他的唇角雖沒噙笑,只有淺淺淡淡的無奈,和一絲難以察覺的隱忍,在他來不及察覺時傾泄而出,被她逮個正著。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總在她以為他對她很好,讓她想再靠近一些時,狠心把她用力推開。
「你確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他打擊她,她也反擊得不留情面。
她喜歡的,該是身心健康、無病無痛,懂得照顧自己,為人忠厚老實,又會對人溫柔體貼。
單是他那不知何時會發病的虛弱身體,連她一半要求都達不到。
她不喜歡他,最重要的是,他先表明了不會喜歡她呀!
他那句「男人跟女人不同,不會把感情和純粹想要之物混為一談」,她記得牢牢的,苦苦思考了幾天,終於恍然大悟——他果然是不喜歡她的嘛,不管是他要求的陪伴,抑或上次的親吻,只不過是他想要做而已……
她才不會那麼傻,明知山有虎,自己還大大方方走進去,讓老虎把她撕咬啃舐,吞食乾淨。
「我累死了,有人很混蛋,把不屬於我的工作都塞給我。你不是說怕我中途昏倒嗎?快陪我回房,我要休息了。」
不知是她雙手握拳置於膝上,緊了又緊,鬆了又松的動作引起他的注意,或她沒有好好將自己的情緒完美掩飾,氣憤的在他懷裡瑟瑟發抖,他竟然抱住她,貼在她耳邊,說著不講理的任性要求。
這樣的舉動,是要她陪他回房,還是想叫她給他侍寢?
什麼叫有人很混蛋?依她看,最混蛋的分明是他啦!
她忍,她忍了。
反正他不喜歡她,等到他滿意了,自然會實現當初的承諾,給她應得的報酬,然後放她離去,現在,就先忍忍吧!
「你起來把衣服披上,吹了夜風說不定會著涼。」
人或許骨子裡都是有些犯賤,剛說完要對他怎麼怎麼絕情漠視,轉過頭就忍不住對他表露關心。
抓住那兩隻看似對她「依依不捨」的大手,用力拉離她的腰,賀蘭蝶尾率先站起,退離他幾步,扯過一件衣衫向他遞去。
「羅嗦。」南宮玄嘴裡抱怨,卻沒有拒絕她的關懷。
趁他嫌棄著把衣服披上,賀蘭蝶尾動作迅速,悄悄拿走那張寫了兩人名字的紙,塞進懷裡。
反正事後他一定會隨手一扔,不知道扔到哪兒去。
他不要,她要,就是拿來練字也好呀!
這樣安慰自己,她繞過書案正要追上他,一個不留神,衣袖拂動到桌上物品,隨著啪啦啪啦的聲響,東西掉滿地。
「我不是故意的。」賀蘭蝶尾連忙蹲下,手忙腳亂地把東西逐一撿起。
無意中,她瞅見一份文書,白底黑字,寫滿了令人震驚的內容——
她碰巧識字,碰巧還有點小聰明,記憶力雖不及他,也能認出上頭的字跡,與懷中紙上他所寫的一模一樣。
「這、這是……」
這是他寫給兵部尚書意圖謀反的文書!
賀蘭蝶尾錯愕抬頭,以為他至少會解釋些什麼,卻只是得到他的一個冰冷眼神,以及同樣冷似寒冰的森冷話語——
「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促使他們冷戰許多日的原因,是那封密謀造反的文書,以及他一時沒控制住情緒,衝口而出的冷漠說法,以及他不悅拂袖離去的舉止。
那麼,使他心焦氣躁,即使出兵在即,在軍議上都能走神,並且感到不耐煩的原因,到底又是什麼?
「南宮?」
南宮玄聽而不聞,逕自想著那張深刻在腦海里的氣憤嬌顏。
「南宮大人?」
又有人喊了一聲,試圖喚回他神遊太虛的神智。
「嗯?」這次,南宮玄總算有了動作,抬頭對上面前的人。
入眼之人的臉他全部認得,獨獨缺了他最渴望的那一張。
或許是出於失望,他只覺眼前景象開始搖晃著,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南宮!」
「南宮大人!」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南宮玄徹底失去意識,陷入黑暗裡。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次醒來,床邊一道忙碌的身影叫他忍不住瞠大惺忪睡眸,趁她轉回來,準備將擰乾的巾帕置於他額頭,他驀然伸手,把纖細的手腕緊緊握住,並蘊進一股不願對她就此放手的力道。
「你怎麼在這裡?」他嗓音嘶啞,卻難掩自孤獨睡夢中醒來,甫睜眼便看見她的喜悅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