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有一點熟悉的身影,就在桃樹下不遠處的石桌前,聽得這方的吵雜喧鬧,徐緩優雅地起身,旋身與她對上眼——
是他!
是昨天那個病弱公子哥。
賀蘭蝶尾來不及跟他打招呼,只用眼神附上一句「好久不見,遇見你實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也不管他看懂沒看懂,快步衝到他面前,繞到他身後,自動自發伸出手,把他緊緊環抱住。
「你——」他來不及阻止,她的動作也太快了。
等察覺過來,是腰上驀然一緊的力道提醒了他,他及時抓回理智,出聲斥責:「放手。」
「救我救我!」
兩人如此貼近,賀蘭蝶尾不可能聽不出來,他的嗓音不如昨日的溫潤,甚至隱隱透著森冷,可她沒有時間管這些細節,只急著拿他當救命盾牌。
「我說放手。」冷冽的嗓蘊進不耐震怒,他是真的要推開她,對她見死不救。
「你昨天不是說你欠了我人情,日後一定會對我湧泉相報的嗎?」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拿昨天的事出來當大山壓扁他。
更何況,她是在給他製造英雄救美的機會,趕緊跪倒拜謝呀!
「你要我替你挨鞭子?」
這句詢問,好似在責備她,拿一個病弱之人給她當盾牌挨打,是多麼喪盡天良的行為。
「你們不是認識?」她一點也不笨。
石桌上放著棋盤,棋盤上有尚未分出勝負的棋局,看來應該是他與那名華服男子在這邊對弈,然後那個愛鬼吼鬼叫的女人為了引起自家相公注意,在那邊樹下轉著圈圈。
若是他要告訴她,剛才他是在跟空氣對弈,而那對夫妻是自己玩自己的,拿肉麻當恩愛,她才不信!
「你不是山野妖精嗎?昨日還口口聲聲說要吸我精血。既然你如此神通廣大,趕緊使點什麼妖法,一指點倒那傢伙呀!」而不是拿他當棵大樹,緊緊攀附著。
「我們妖靈精怪都是很可愛很單純的,那男人一臉凶神惡煞,我好怕啦!」
一雙藕臂把他圈抱得更緊,她對他的依賴毫無保留,只是嘴上依舊吐著胡言亂語。
「他沒有一臉凶神惡煞,他在笑,很友好地笑著,一張臉笑起來可迷人了,只要你鬆開對我糾纏不清的雙手,從我身後出來,自然就能看見。」摺扇滑出衣袖,輕輕打在置於他平實腹部的小手手背。
扇骨由象牙所制,他斟酌力道,盡量不弄疼她,可她一直在他背後作怪,不是拿軟綿渾圓抵著他的背磨蹭,就是拿柔嫩臉蛋撒嬌般蹭來蹭去……
總之,她完全拿他當抱枕,或是無生命的木頭,不停對他做著各種曖昧之舉,全然不顧他是個男人,害他很想把她從背後揪出來,在理智線盡斷之前,先把她掐死了再說。
「我又不喜歡他,幹嘛要看他的笑臉迷不迷人?」她沒有那麼飢不擇食,對有婦之夫沒興趣啦!
「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所以才會第二次見面就如此大膽直接,攀上來對我糾纏不清?」他承認對她頗有好感,特別是她笑得一臉得意,自稱是山野精怪的可愛模樣,他仍記憶猶新。
但那是在她黏上來、對他死命糾纏著不放手之前!
「臭美!昨天你說過要報恩,我只是給你這個機會!」賀蘭蝶尾馬上大聲嚷嚷,反駁他自以為是的受歡迎。
就算他長得俊俏,就算他今天換了身白衣,整個人看起來潔白溫潤,配上粉桃花瓣飄掠而過的畫面,覺得他更是相貌堂堂、俊逸出塵……
停—
總之,她沒那麼天真,不會對一個認識僅一天的男人產生傾慕情愫。
賀蘭蝶尾在心裡發誓,她不喜歡他,對他連一丁點的心動都沒有!沒有……應該,沒有吧……
「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何時要回報你的恩情,取決於我。」而此時,他並不願為她挺身而出,對抗那個人。
「這你都要挑?」
那昨天他說的算啥?
她先對他施恩是必然,他要不要報恩卻憑他大爺的心情喜好?
「別說得好似我寡情薄倖,是個欺騙了你的身子,又傷了你心的負心男子那般哀怨。」
「難道你不是嗎?」
他很顯然就是那個欺騙她,不管自個兒的「身子」適合與否,幫他飲下補湯,此刻又擺明著要對她見死不救,傷透了她的「心」的混蛋。
「你……」他想叫她閉嘴。
陪她無聊胡扯一兩次也就算了,但與自身清白有關的事,他一點也不想含糊過去。
「南宮,你讓開。」
在他們糾纏拌嘴的這段時間,華服男子已經殺到面前,手中長鞭揮得虎虎生風。
「陛下,並非臣不想。」而是臣無能為力。
病弱公子——南宮玄,抬頭給華服男子一個恭敬眼神,手上摺扇指指身上那雙緊緊纏抱著他的小手。
「你怎麼也喊他陛下?」是她太孤陋寡聞,不知道西斐流行這種遊戲方式還是怎樣?
「你閉嘴。」連自己都分辨不清的緊張情緒,驀地浮上心頭,擔心這丫頭的好奇會激怒眼前男人,南宮玄及時出聲喝止。
「南宮,朕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你親自掰開她的雙手,把她揪出來丟到朕面前,二是朕找人去廚房借把刀,砍斷她的雙手,讓她無法再拿你充當保命盾牌。」
「陛下,恕臣無禮,臣並不願與她多有碰觸,也不願看見那般血腥的場面。」意思就是,男子提出的兩項要求,他一樣都不想選。
且不說他跟她無冤無仇,光是讓一個妙齡女子雙手齊斷的刑法,就已經太太太超過了。
「你不想碰她,倒願意讓她抱著你?」他不覺得這話自相矛盾嗎?
「姑娘,」南宮玄打開扇子,對男子的話沒有回應,逕自轉身跟賀蘭蝶尾溝通,「你惹上的人,來頭太大,在下無法施予援手,還請你自己走過去,讓他鞭打過癮就好。」
「你你、你……」賀蘭蝶尾還是頭一回遇上有人用如此溫文的口氣,說著如此泯滅良心的話!「你昨天說過的話都是騙我的,都是隨口說著好聽的?」
「在下不曾對姑娘有過半點欺騙。」南宮玄咬牙嘆吐,他的忍耐差不多到極限了,她的胡言亂語、曖昧糾纏,使他開始感到煩躁——是急於甩開她,很怕會對她產生不該有情緒的煩躁。「再者,姑娘對在下的『恩惠』,也並非是拼上性命的行為。」
這回賀蘭蝶尾聽明白了。
她又沒為他拼過命,他幹嘛要給她拚命報答?
「好,我出去,如果我不幸被他打死,絕對會陰魂不散的跟著你。」南宮玄本想安慰她一句:他不會打死你的,頂多拿你擾他清凈的惡行抽幾鞭過過癮。可話到嘴邊,又忍了下來。
原因自然是他跟她非親非故,為何要解釋?
「冷血動物。」從他身旁經過時,賀蘭蝶尾憤恨低語,音量足夠讓他聽見。
冷血……嗎?有許多人對他說過,但他從不理會。
謀士為將帥獻計獻策,等兩軍開戰,發現敵軍軍糧短缺,數天未曾吃過一頓飽飯,她以為他們會勸自家將帥暫時緩緩,等對方吃飽了、有力氣了再來攻城掠地,而不是立即乘勝追擊,把對方打個落花流水?
他不會,所以冷血.,他無視敵軍劣勢而獻策,所以無情。
他當軍師這麼多年,認為天經地義,不覺有何不妥。
偏偏冷血二字由她道來,聽出深濃的苦恨埋怨,他甚至聽見了心臟受到一記沉悶的重擊。
賀蘭蝶尾走到華服男子面前,勇敢朝那人挑釁道:「本姑娘就是故意用髒水給你的妻子洗臉,有本事你抽死我——」
南宮玄嘆了口氣,在那人揚鞭朝她抽下去之前,搶身到她面前,伸手為她接下……應該是說,為她挨下那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