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雖然答應得很爽快,可是具體要做些什麼,賀蘭蝶尾卻毫無半點頭緒。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想讓一個淡漠冷酷的壞蛋變成感情豐富的正常人,必須先接近他、與他相處、掌握他的一切喜好。
在脫離黑心南宮二少奴役的頭一天,賀蘭蝶尾就開始實行這個計劃。打從南宮玄早朝回來,她便一直跟在他身邊,斟茶遞水、噓寒問暖,順便跟他聊天談心,詢問他的愛好與習慣。
起初他十分配合,雖然回答的話絕對不超過十個字,好歹也算是禮貌地為她解惑。
但漸漸地,他感到不耐了。
當她不知道第幾回試圖找話題跟他胡扯時,南宮玄微微嘆口氣,一手輕撫太陽穴,指著書房角落的小几,道:「你先到那邊坐著。」
「為什麼?你不是說了要我想辦法讓你產生感情嗎?」賀蘭蝶尾十分不解。
剛才他那個動作,像極了要辦正事的大人,對著胡鬧亂跑的頑童說:「去去去,自己先到角落裡堆沙子玩,不許走開,等我辦完事就回來接你」一般。
「我知道你很著急。」急著儘快得到報酬好離開南宮家,急著快點逃離他……
這種說法真讓人感到不快,不過事實就是如此,不管她表現得多活潑、多殷勤,就是掩飾不了不願與他靠近的不自在。
難得他允許她接近,反倒是她嫌惡起他來了?
或許是昨天在客棧那事讓她嚇得不輕。
他做事太絕,面對她一個小姑娘也不留半點情面,不過這是她自己招惹來的,自己造孽自己擔,她必須儘快學會面對事實。
「但有些事是急不來的。」南宮玄意有所指,順手取來一封信閱覽,跟著提筆蘸墨,在紙上落筆,任由沉默蔓延在空氣中。
「不急就不急,去坐著就坐著。」賀蘭蝶尾輕聲咕噥一句,壓下心中的無名惱火,真照他說的走到几案邊坐下。
明明是他叫她教他感情,卻依然對她愛理不理,就那種古怪脾氣和古怪態度,看他能領悟到猴年馬月。
賀蘭蝶尾氣惱地伸手亂翻几案上的數本書冊,看見書名時忍不住一愣,翻開書頁細看,眸光不過掃到其中幾行內容,又是一愣。
「南宮?」
困惑的叫喚夾雜著一抹複雜,在南宮玄回話之前,她暗自提醒自己,絕對不要對他有過多的期待——期待他會說出她想聽的話。
「嗯?」
「你看這種書哦?」揚起手中書冊的同時,壞壞的笑聲隨著粉唇貝齒的一開一合,像調皮的音韻,有節奏地跳躍而出。
賀蘭蝶尾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此刻她拿在手上的那本書,光看書名就覺得很風花雪月,更不要提裡頭的內容。
不僅如此,案上還有數冊同樣是書名風雅、內容相似的。
以她對他的了解,他唯一會感興趣的書籍應該只有四書五經、兵法國史,像這種描述男女主角愛得死去活來、談得好一場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之戀一類的,他應該沒半點興趣才對。
「方才回府前,我路過書肆,突然想到你,就去挑了些姑娘家愛看的雜書,我想你應該也會喜歡才對。」是他太有先見之明,知道她絕對坐不住,才會特意叫車夫繞路去書肆。
「是這樣啊。」
若他沒猜錯,她唇邊淺綻的那抹笑,應該能稱之為「你真好」。
南宮玄沒有回應,由著她自個兒去歡喜,反正他也不期待,她會因幾冊雜書就對他萌生傾慕愛戀。
本以為她會安分一陣子,可是很顯然他高估了她。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原本在角落安安分分看書的賀蘭蝶尾突然發出窸窸窣窣的啜泣哽咽。
南宮玄抬頭望去,看見那道嬌小的身影明顯在一抖一顫的,時不時還舉袖拭淚。
「嗚嗚嗚……」
又過了一會兒,情況更加嚴重,她直接哭出聲。
「嗚嗚嗚嗚!」這幾聲嗚咽是帶著悲傷感嘆的。
他真想提議,要不要張大嘴巴像個爹爹不親、娘娘不疼的奶娃娃一樣哇哇大哭啊?
那樣會讓看戲的他覺得更精彩一些。
南宮玄煩躁地扯走面前的紙張,換上一張新的,在上頭隨意寫了幾個字,邊無奈扶額,邊嘆問:「你在哭什麼?」
賀蘭蝶尾聞聲抬頭,毫不在意滿臉淚水的模樣被他瞧了去,指著他根本看不清的一頁,任兩行清淚滑下臉頰。
「這個故事好感人,嗚嗚嗚……我忍不住了,對不住,嗚……」
「是怎樣的故事?」南宮玄擱下手中的筆,決定先把公事丟到一旁,陪她瘋一瘋。
「這裡面說——嗚!嗚嗚……」真是太感人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過來。」再不做些什麼,她絕對會直接給他哭到天昏地暗。
等賀蘭蝶尾走過來,他也不給她備張椅子,嫌待會手要伸太長,逕自拉她坐在自己腿上。
撥開那隻胡亂擦拭一通的柔荑,貢獻自己的衣袖為她揩淚,南宮玄邊擦,邊輕輕拍撫著她的背,提早體驗了一把為人父哄慰愛哭女娃兒的心酸。
她抱起來暖暖的,像極了一隻暖烘烘的犬兒。
那股暖意太溫馨,毫無預警地襲擊心房,連先前對她有過的嫌惡與拒絕,也在這般如冬日的暖烘之中,盡數分崩瓦解,碎到連渣都找不著半點。
「你可以說了。」
賀蘭蝶尾哭得也差不多了,情緒逐漸轉為平穩,她噘了噘嘴,蔥白玉指帶些顫意,將書本翻回第一頁。
「這本書講的是一條擁有數百年修為,已經化為人形的小魚精,和一名人類皇子之間的故事。某日小魚精把遇上海難的皇子救起,自此對他芳心暗許。在把皇子送返岸邊之時,怕被路人瞧見,小魚精便慌張躲藏起來。待皇子醒來,看見的路人其實是碰巧路過的鄰國公主,就以為是公主救了他,感激又欣喜地隨公主離去。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小魚精傷心不已,默默垂淚。後來,
為了到皇子身畔與他相伴,小魚精去求海巫,用美妙嗓音換得雙腿……呢,聽到這裡,你有什麼感覺?」
「感覺?」比起要他發表對故事的感想,他倒是對她邊說邊雙眼發亮,嬌美花顏上豐富情感輪流替換的模樣,要有感得多。「那魚精是只以貌取人的妖怪吧?」
「啊?」
見她一臉困惑,南宮玄翻動書頁,找到魚精頭一回探頭出海面,啾見皇子的那一幕,指著書上所附那張精美繪圖,好心為她指點一二。
「你自己看,這皇子長得一副油頭粉面的小白臉樣,是書中時常出現,用來欺騙單純小姑娘的紈褲子弟。」
「你難道都不會為小魚精的勇敢堅持所感動,淚濕眼眶嗎?」粉拳已經掄起擱在他胸膛,要不是他身體羸弱,她早就一拳狠揍下去了。
「我只覺是她自找的。」
「你——」
不管她如何忿忿不平,南宮玄快速翻閱書冊,一目十行,不到半刻就將她所謂可歌可泣的悲戀故事看完了。
「分明就是她自找的,這般沉默著、忍受著一切痛苦去愛皇子,又一語不發地以化為泡沫死去作為結束,值得嗎?」
這混蛋!
賀蘭蝶尾忍不住暗罵一聲,真想往他頭頂劈一刀,給他灌溉些新鮮滾燙的血液下去,好讓他能熱血點、有同情心一些。
「值不值得是人家小魚精說了算!那就是人家對愛的表達方式,你這人怎麼這樣?你真的是冷——」
「你最好不要把最後那個字說出來,不然,我會用很特別的方法讓你閉嘴。」南宮玄倏地打斷她,沉怒的陰鵞攀上俊秀臉龐,任誰看了都知道,乖乖閉嘴才是上策。
至於所謂「很特別的方式」,不需他詳細解說,光是察覺到他視線觸及自己微噘的菱唇,賀蘭蝶尾就連忙抬起雙手用力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