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靳山替自己倒了杯茶水,躊躇了半天,這才嘆了口氣道:「那中人怕是為了讓姑娘租下來,才刻意這麼說的,只是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那衚衕沒人敢去住,是因為那宅子之前出過事,原先住的真是大戶人家,還是當官的,可最後男丁被殺,女眷怕是被玷污,全都在屋裡頭弔死了,一大家子沒剩個活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得罪了人,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沒說的是,當初那一家子死得凄慘,就是親眷也沒有敢上門去收屍的,屍臭瀰漫了整個衚衕,嚇得連打更的夜深之後都不敢往那兒走,最後是官府看著不像樣,花了銀兩,請了城裡膽大的去幫忙收殮,這才把那一家子的後事給處理了。
可在那之後,衚衕里鬧鬼的傳言不斷,城裡有人買房絕不會往那兒買,那宅子後來也不知道落在誰的手上,只是沒想到那中人明知道有問題,還敢接手,甚至租給像阮姑娘這樣的小姑娘,實在太缺德了。
阮綿綿不怕這個,只是覺得那家子可憐,但這樣的情緒一閃而過,不怎麼放在心上,畢竟契約都過了大印了,現在知道這些,就算心裡不痛快,那也是自個兒不舒服而已,無法改變什麼。
「罷了,我在那兒也住了好一陣子,沒出什麼事,再說了,要再去找那中人理論,也得耗費時間,還不如就當作不知道。」
「也是,相較起來,還不如更加小心最近這囂張的釆花賊呢,這樣的人若是不抓起來,還不知道得毀了多少姑娘,像姑娘這樣容色的,更是要注意。」
靳山對於她聽到自己說的事情后,還是滿臉豁達和不以為意表示佩服,笑了笑,也不再提這個晦氣的話題,改挑最近上山尋的一些東西當話題,直到近午,又強留她吃了一頓便飯後,她才趕著裝了半輛車的柴火回到自己住的衚衕。
一到自家門前,就看見食盒擺在那兒,心裡又是一片苦澀,她提起食盒往屋子裡走,讓靳山家的小子幫著把車上的柴火給卸下后,她進了灶房。
食盒裡的糊糊依舊完好,她拿起調羹舀了一口,慢慢的讓那已經失去風味的甜水滑入喉間,一點一點的補足自己今天一再被打擊的自信。
他想用兩三句話拉開她用儘力氣才拉近的距離?想都別想!她就是這樣的拗脾氣,他越是後退,她就越要向前。
他說男女授受不親,姑娘家要自尊自愛?沒問題,從明日開始,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也不去他家敲門了,直接爬梯子把東西放在他的院子里,他要是真那麼狠心,就把食盒給扔過來啊!
不過即使扔了過來,她一樣還是每天送,就看看誰的耐心比較多吧!
阮綿綿雖然配了這樣一個名字,其實骨子裡拗得很,她認定的事情就算前路充滿挫析,可她擦了眼淚,依然會繼續往前走,否則她也不會因為要挑戰狀元樓的出師考,年紀輕輕就在外頭遊歷。
她幾口把糊糊給吃完,甜甜的糖水振奮了她的精神,她握緊了拳頭,看著灶間裡頭的器具,不少東西都是跟著她許久的老夥計,她光看著它們就覺得充滿了繼續努力的力量。
不過就是一個不解風情的老男人,都說了女追男隔層紗,那她使出十八般武藝,總有辦法撕開這層沙!
打那一天之後,韓枋宸以為阮綿綿會就此打退堂鼓,還給他平靜平淡的生活,而他也確實發現自己見不到她了,她連包子攤也不再擺了,可是每天早中晚,他都可以看到食盒很突兀地出現在自個兒的院子里。
他很確定自己沒有開門,她也沒有那種翻牆的技巧,可是那食盒每天都安安穩穩的放在院子裡頭,讓他想裝作沒看見也不成。
第一日收到了三個食盒,他一個都沒動,晚上直接去敲了她家大門,想要把食盒還給她,並且讓她別再白費力氣,卻沒想到她連門也不開,躲在門后,有些傲嬌的說道:「韓秀才說姑娘家要自尊自重,我這不就照做了嗎?這天都黑了,好姑娘可不能隨意見外男的。」
韓枋宸沒想到她竟然用他說的話來嗆自己,嗓音一沉,隱含著怒氣道:「胡鬧!那你為何又把食盒放在我院子里?!」
「我就樂意了、我就樂意!」阮綿綿在大門後頭嬌氣的耍著無賴,「你不吃,就給野狗吃吧,可是每道菜都是我的心意,什麼時候你明白了,我就把食盒給收回來。」
她算是想明白自己之前做錯什麼了,她想著他是讀書人,她也要學他一樣矜持,什麼都不敢直接說,反而讓他用一句「自尊自重」來堵她的嘴。
現在想想她還真笨,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硬要學那種扭捏的盜態,自然是怎麼學怎麼不像,還不如乾脆點,耍賴撒嬌她可是熟稔得很,師父總說他以前可是鐵錚錚的漢子,但在她耍賴的功夫下,要什麼就給什麼,甚至連自個兒壓箱底的功夫都早早讓她學了去。
韓枋宸發現她不開門,見不了她的面,他還真不能拿她怎麼辦,被哽了一嘴,最後只好把食盒擺在門口,沉著一張臉回去自己屋子裡。
隔天,他出門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那食盒還是原封不動地擺在那兒,他看著關得死緊的大門,實在拿她沒轍,只能冷哼一聲,甩手離開。
一日三個食盒,不過兩三天,她屋子門前就擺滿了食盒,甚至連蟲子老鼠都聚了過來,他這才終於明白她這次是下定了決心,只好認命的將手中原打算要放到她家門口的食盒又提了回去。
他臉色不悅,提著食盒剛進了院子,就瞧見她踩著梯子趴在牆頭,把食盒以釣竿給「釣」進他的院子里,一雙桃花眼笑得都眯了起來,看見他還得意地揮了揮手。
明明是個可愛的小姑娘,表情卻跟個小疼子似的,可要說讓人不喜卻又不至於,只是讓人好氣又好笑,恨不得把她給抓下來好好說教一番。
偏偏她把食盒釣進他院子里后,人就又縮了回去,他也拿她沒辦法,看著自己手上的食盒,他只覺得自個兒這回算是栽了,栽在一個長得像株待開放的小桃花手上,他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嘴角卻無法抑制的輕揚起來。
或許,他對於她這樣鍥而不捨的堅持也是有幾分意動的,有人願意這樣把他放在心上,這樣有點耍賴有點甜的討好,還是讓他冰封多年的心,微微有些觸動。
南陽城裡阮綿綿的小院子里瀰漫著平淡的幸福,而不過幾十裡外的一棟宅子里卻充滿肅殺的氣息。
「老六進了衙門?若沒什麼大事,打點一下讓人給放了。」聶猛坐在書案後方正寫些什麼,聽完兄弟的報告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並不放在心上,隨即便將話題轉到今日的正題上,「那條線可聯繫好了?」
「咱們的人手是安排好了,可是老六上回把蟲引拿走了,現在沒了那個,咱們也不能行動,這……」
「那個廢物!除了玩女人還能夠做什麼?!」聶猛有些氣急敗壞地罵了句,可是事情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他光在這兒罵人也沒用,為今之計,只能趕緊把人給撈出來,否則拖越久對他們越不利。
他知道上頭已經派人開始查了,如果不能儘快把東西弄出來,說不得到時候功虧一簣,所有人都得吃上大麻煩。
「知道了,那這家人……」這宅子是他們「臨時徵用」的,現在他們要走了,自然要問問原來主人家該怎麼處置。
「老規矩。」聶猛淡淡的道。
「是。」
眾人都知道這句話一出口,又是好幾條人命,但他們仍應答得利落,沒把人命放在眼裡,畢竟對他們來說,手裡沾的血還有少的嗎,人命之於他們如浮雲,那些即將消逝的人是,他們自己的也是。
走上盜墓這條路,他們的手裡就沒有乾淨的,更別提為了那能動蕩國本的大貨,斷在手上的人命已經數不清了。
與此同時,幾輛馬車晃晃悠的從京城出發往南陽城而去,最前頭一輛馬車裡,一個發須皆白的男人閉眼端坐著,邊上還有兩名婢女,一個幫著打扇,一個忙著泡茶水,車廂里安靜得只聽得到馬蹄達達和車輪轆轆的聲響。
「快到南陽城了吧,不知道那小子在那兒躲差事想躲到什麼時候,哼!」男人的聲音有些偏尖,如果不是語氣舒緩,帶著些慵懶之意,乍聽之下不免覺得有些古怪。